与兄书——布丁琉璃
时间:2020-02-25 10:29:01

  “可是……”谢宝真还有些担心。
  “你哄哄我,就好了。”伪善狡诈的野兽,向小鹿抛出了诱饵。
  谢宝真眨眨眼,又眨眨眼,而后倾身飞快地拥抱了他一下,轻声问:“还疼吗?”
  谢霁有了一瞬的诧异。那种温暖的感觉,就好像他期待的只是一颗糖,而对方却送给了他整整一座糖山。
  明明一点也不痛了,可虚伪的野兽怎会轻易餍足?他摇了摇头,轻声说:“有一点。”
  于是少女温软馨香的身躯再一次轻轻覆过来。谢宝真甚至还学着母亲安抚她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背,于耳畔担忧道,“好些了吗?”
  耳畔少女的气息掠过,微痒。
  谢霁嘴角微扬,过了许久许久,才轻轻‘嗯’了声,说:“以后,万不可以对我用这招。”
  谢宝真不疑有他,忙连声说好。
  ……
  七月七乞巧节,城中花楼上会有各家女儿围坐,穿针引线斗技,攀比的谁的素手最巧。
  女孩儿们在花楼上斗技,未婚少年们则会在对面酒肆、茶楼上寻个位置远远围观,若是看中了谁家手巧的姑娘,回头便会请个媒人牵桥搭线上门提亲。故而每年次日,街上都热闹非凡、情思涌动。
  谢宝真对穿针引线的比拼并无兴致,也不在乎谁家儿郎英俊倜傥——反正外边那些俗人无论如何比,都比不过她族中的九个哥哥。
  她最感兴趣的,是勾栏瓦肆里每年此时聚集的杂耍表演,以及犄角上挂满了鲜花冠冕的水牛。
  今日谢临风和谢淳风都不在府中,陪在谢宝真身边的只有谢霁。
  瓦肆之中灯火如昼,来往人群摩肩接踵。街边有人在贩卖各色面具,若是出门凑热闹的年轻男女已成亲或是有了心上人,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便会以面具遮面。
  谢霁的容貌太过出色,又到了十七岁的年纪,正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最俊逸的时候,走在大街上难免会招惹桃花。看着路边时不时有少女对着谢霁掩唇轻笑,谢宝真心里很不是滋味,便去路边买了两个面具。
  她将谢霁拉到人少的地方站稳,随即将半截眼尾上挑的狐狸面具递给谢霁,酸溜溜道:“九哥你快戴上这个,免得总是招惹觊觎!”
  谢霁并未多问什么,乖巧安静地接过那半截狐狸面具戴上,只露出淡色的嘴唇和线条优美的下巴,然后垂首望着有些呆愣的谢宝真,问道:“怎么了?不好看?”
  谢宝真回神,忙摇头。
  她怎么觉得,九哥戴上面具后好像更有气魄啦?那眼尾上挑的狐狸面具,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嘛!
  想着,她拿起另一只流苏面具罩在自己脸上,盖住发烫的面颊。
  这款珍珠色的流苏面纱是女人家戴的,美则美矣,就是绑起来比较麻烦,脑后的布条怎么也绑不好。正捣鼓着,谢霁悄声挪到她的身后,修长的指节轻轻触上那段纠结的布条,哑声道:“我来。”
  两人的手指一触即分,谢宝真飞速地垂下手,像是被烫着似的。
  灯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射到墙上,一高一矮,亲密无间。
  半晌,脑后布条一紧,谢霁低哑的嗓音再次传来:“好了。”
  谢宝真转过身晃了晃脑袋,面具上的流苏也随着甩动,衬得她一双眼睛灵动逼人。她看着谢霁,谢霁也看着她,俱是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惊艳。
  谢宝真最先反应过来,强自镇定心神,轻咳一声,目光游移着投向前方杂耍的人群,脆声道:“九哥,我们过去看看!”
 
 
第30章 
  夜晚的风吹散了一日的燥热,瓦肆间用围栏圈出一块宽敞的空地,有人舞大刀有人跳胡舞,中间有赤膊的两名汉子耍弄火把,间或含一大口烈酒于嘴中,对着火把噗嗤一喷,光芒窜起丈把高,如火龙呼啸而出,看得围观的群众直呼精彩。
  人群的最前方,谢宝真也在拍手叫好。见卖艺人敲着铜锣上前讨赏,谢宝真便从钱袋中随手抓了一把碎银叮叮当当置于对方的盘子中,眯着眼笑道:“劳烦再喷一个!”
  白花花的银子散在零星的十来个铜板间,格外抢眼。卖艺人看得眼都直了,满脸堆笑,回身一扬手,对着赤膊耍火的同伴高声吆喝道:“替这位小娘子把火扬起来!祝贵客扶风直上、红红火火——”
  噗嗤——
  又是数道火光窜起,视线一片璀璨的金红。
  狐狸面具下,谢霁的目光颇为深沉,脑中闪过一些零碎的记忆片段。
  他这一生似乎都没能逃开火光的厄运。十三年前玉昌宫的大火毁掉了往事真相与他的母亲,五年前风月楼的大火烧毁了他最后一丝善念,当十二岁的少年手握豁口染血的尖刀,跨过那一具具惊恐倒下的死尸,一步一个血脚印地逃出风月楼时,他便恨上了这片炙热猖狂的颜色。
  ……也正因为如此,翠微园从不烧碳,极少点灯。
  可谢宝真喜欢这热闹。
  流苏面纱随着夜风轻荡,她的眸子弯成两弯月牙,盛着灯火的辉煌,明艳不可方物。
  谢霁侧首望着她,出乎意料的,心中的波澜渐渐平息。他不止一次感叹谢宝真的纯净无暇,连猖狂的火焰遇见了她都会变得这般温柔缱绻,像是一层薄薄的金纱罩在她的身上,很暖。
  “九哥你快看!这是我见过喷得最高的火焰啦!”谢宝真并没有察觉到谢霁的窥探,只拉着他的袖子晃了晃,轻快问道,“好看吗?”
  “好看。”可他指的不是火焰,而是谢宝真。
  人群忽的一阵拥挤,谢宝真被后面的人推得往前一跄,谢霁忙伸手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回自己身边护住,而后危险地眯了眯眼,回头扫了眼始作俑者。
  推人的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瘦小男人,两手揣袖,躬身驼背,见谢霁瞪来,便瑟缩着往外围挤去。
  谢霁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扫了一眼谢宝真空荡荡的腰间,随即猛地伸手捏住瘦小男子的后颈,冷冷道:“拿来。”
  那男子痛得惨叫一声,只觉得自己的后颈都快被捏碎,忙不迭将偷来的钱袋哆哆嗦嗦递出,连声道:“饶命,饶命则个!”
  谢霁接过钱袋,男子转身钻入人群中一溜烟儿跑了。这段小插曲淹没在人海的热闹中,谁也不曾留意。
  谢宝真察觉到了动静,回头问道:“怎么啦?”
  谢霁眸色回暖,哑声道:“没事,你钱袋掉了。”
  谢宝真一摸腰上,瞬间恍然,‘咦’了声道:“什么时候?我竟不知。”
  火光明灭中,谢霁弯腰蹲身,以一个虔诚的姿势给她重新挂好钱袋,紧紧地系了个结,而后仰首道:“小心些,别再弄丢了。”
  又一阵火光窜起,谢霁的眼眸也跟着明亮了一瞬。谢宝真看呆了,忍不住伸手点了点他细长上挑的狐狸面具,笑着说:“九哥你真好看。”
  那轻轻的一抚,使得谢霁眼中起了涟漪。他匆忙别开视线,起身道:“……走了吗?”
  谢宝真点头道:“看够了,走。”说着,她拉着谢霁往另一个方向走,不知疲倦般道,“那边有水牛,我带你去瞧瞧!”
  传闻七夕是牛郎织女天上相会的日子,而牛郎之所以能飞上天,靠得是老水牛贡献出了自己的皮毛。民间感动于老水牛的忠诚,便会在七夕这天为老牛献上鲜花冠冕以示庆贺。
  道旁的大柱子上果然拴了七八头牛,水牛黄牛都有,俱是胸前挂着红绸花,犄角上戴着鲜花环,睁着温顺的大眼睛吃草料,任人触摸,十分有意思。
  牛栏旁有妇人卖花,见谢宝真穿着鲜艳华美,便提着花篮围上来道:“小娘子买些花献给牛神罢!能保佑你寻个如意郎君呢!”
  谢宝真选了一串嫣红的秋海棠,小心翼翼地靠近牛栏,却又不敢伸手将那花环献上。正犹疑踟蹰,忽的背后伸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来,握住她的腕子,和她一起将那花环顺利地挂在牛角上。
  谢宝真闻到了身后属于谢霁的清冷木香,是十分安定的味道。
  她长松一口气,刚要回身走开,那得了花环的老牛却忽的用鼻子朝她一顶。
  谢宝真只觉得腰上一重,继而朝前扑去,准确地扑进谢霁怀里,与他面面厮觑。
  周围一阵善意的哄笑,方才卖花的老妇人笑得最为厉害,前仰后合道:“你们瞧瞧,我方才说什么来着?牛神显灵啦,这少年可不就是你命定的姻缘!”
  谢霁抿紧了唇线,身形僵硬,望着谢宝真的眸子宛若浩瀚星海,深不可测。
  周围人还在笑闹,谢宝真脸上一烫,忙从谢霁怀里挣开,无意识撩了撩鬓发道:“你们说什么呢?他是我兄长!”
  “兄长?”老妇人仔细端详着两人被面具遮了一半的脸,“看眼睛不太像啊!是亲生的吗?”
  谢宝真十分庆幸自己有面纱遮面,不必将绯红的脸颊暴露于众人面前,小声嗫嚅道:“倒也不是亲生……”
  “那不就成了!”老妇人一合掌,“小娘子快来拜拜牛神还愿!感谢它天赐良缘!”
  谢宝真无言,这会儿便是长了七条舌头也辩解不清了。
  她不敢看谢霁的眼睛,有些局促地望向那几头老牛,忽而一惊,指着其中一头道:“它怎么把我的花吃了?”
  众人顺势望去,果见一头黄牛睁着无辜的眼,卷着粗粝的大舌头,将那秋海棠花串嚼吧嚼吧尽数咽入腹中,当真是‘牛嚼牡丹’,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
  妇人们忍着笑,纷纷提议:“小娘子再买一串?”
  谢宝真颇为失落,忙摇手说‘算了’,对谢霁道:“九哥,我们回去罢。”
  两人出了瓦肆,谢府的马车早已等候在路边。
  回府的路上,谢宝真已是哈欠连天,撑着下巴东倒西歪,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谢霁不动声色地往她身边挪了挪,谢宝真得了依靠,果然将额头搁在他肩上,闭眼打起瞌睡来。
  不多时到了谢府,马车骤然一停,谢宝真惊醒,忙坐直身子揉揉眼睛道:“到了?我都睡着了。”
  车外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继而紫棠和黛珠带着些许焦急的声音响起,道:“郡主,你可算回来了!府里来了贵客,正等着您呢!”
  “贵客?谁呀?”谢宝真搭着侍婢的手下车,抬头看了眼头顶的月亮,疑惑道,“都这么晚了。”
  谢霁跟在她身后,听见小少女天真地问道:“九哥,你也要和我一起去见客吗?”
  谢霁没说话,紫棠倒是插嘴道:“是见您一个人的……您跟我们来便知晓了。”
  一行人匆匆忙忙从侧门入,转入正厅,果见厅中灯火辉煌,梅夫人笑着起身道:“正说着呢,孩子们就回来了。”
  言罢,梅夫人行至门口,朝谢宝真招招手道:“宝儿,快些过来。”
  谢宝真应了声,小步跑过去,临近门口时又顿住,回首看向谢霁的方向道:“九哥不来吗?”
  谢霁朝她笑笑。
  方才侍婢说贵客是来见谢宝真,自然与他无干,更何况……
  谢霁瞥了眼庭前扎了红绸的两只白鹅,已然知晓来人是为何意了,不由淡了笑,面上笼罩着一层阴霾。
  谢宝真甫一进门,就见位梳着圆髻簪了红绒花的宫装妇人迎上前来,朝着谢宝真啧啧赞道:“郡主这样貌身段,果真是洛阳贵女之首!这般标致的人物,也只有英国公府能养得出来!”
  “您谬赞了。”梅夫人牵着谢宝真的手,向她介绍道,“这位是宫里的李嬷嬷,皇后娘娘乳母。”
  谢宝真有些懵懂,不知宫里的嬷嬷夜里造访谢府所为何事,但还是乖巧一点头道:“李嬷嬷好。”
  李嬷嬷笑出眼尾细密的纹路,连声道:“哎哎,郡主好!老身给郡主问安!”
  “这多年未见,国公爷的宝贝女儿都长这么大了。难怪要养在深闺中不肯示人,若是让那些王公权贵们瞧了,只怕是抢都抢不过来,哪里还轮得到我们区区秦家。”
  蓦地一个沉稳儒雅的男音传来,谢宝真寻声望去,只见客袭上坐着一对中年夫妇:男的美髯儒袍,女的端庄娴静,气质打扮看上去十分不凡。
  谢乾端着茶杯呵呵直笑,道:“秦尚书说笑了。小丫头一个,上不得台面。”
  梅夫人引着女儿在那陌生的夫妇面前站定,温声介绍道:“这是吏部尚书秦大人、秦夫人。”
  谢宝真问礼道:“秦尚书、秦夫人好。”
  秦夫人笑意温婉,上下端详着谢宝真的模样,甚为满意的样子:“这孩子可真好,只怕我那不成器的儿子高攀不上。”
  秦尚书也抚须颔首说:“我与国公爷乃是多年旧识,若能亲上加亲,便再好不过。”
  闻言,谢宝真心中一咯噔,一种不好的预感漫上心间。
  她问道:“……儿子?”
  “郡主莫慌!容我同您解释。”李嬷嬷热忱上前,笑着道,“秦尚书的父亲是当朝太傅,亲妹妹更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娘娘有个侄儿,才貌俱是一等一的好,今年刚十八,前途必定是一片大好,只可惜尚未婚配。皇后娘娘有意撮合郡主与秦公子,又不能亲自出宫走动,便赏了老身这个脸面,代替娘娘过来询问郡主的意思。”
  ……说、说媒?
  谢宝真下意识望向座上的谢乾,心中下意识抵触,又怕言辞冲撞失了父母面子,不知该如何回应。
  谢乾放下茶盏,轻咳了一声道:“小女顽劣,养得娇气,我早已许过她婚嫁自由,还得看她自己的意思。”
 
 
第31章 
  既然阿爹都说了要看自己的意思,谢宝真便也不再顾虑什么,轻轻一福礼,软声道:“承蒙皇后娘娘与秦世伯的抬爱,只是不知道秦公子有我六哥好看么?有三哥富庶么?有四哥的见识和大哥的为人,六哥的相貌与五哥的才气么?亦或是像我淳风哥哥和二哥一般,有着绝妙的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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