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浓——沈惊春
时间:2020-02-25 10:33:09

  侍应生勾了勾阴鸷的嘴角,说:“我说过,你穿婚纱那天,我一定会参与。”
  他话音落下,手腕猛地一扬,杯里的无色液体就这样径直朝新娘泼了出去。
  在他抬手的一瞬间,新娘扑进新郎怀里,透明液体没沾到她,直向后方的宁语迟。
  变故陡生,她来不及反应,无色液体已到近前。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下一秒,一道黑影蓦地扑过来,那惯性带着她,将她压在地上。
  场面顿时引起骚乱。
  不知是谁在大喊“抓住他”,还有的说“别让他跑了”,女士尖叫的声音,人们惊呼的声音,婚礼进行曲还在演奏,乐队们也不知该不该停。
  宁语迟顾不上背后疼痛,下意识撑起身上男人的肩,她皱眉,看向他的脸,问:“裴行舟,你怎么样?”
  他不答,眉头蹙着,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脸色是不自然的白。
  她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是什么……到底是什么……
  她快速在脑中搜寻,硫酸,是硫酸!
  那一瞬间,什么矛盾什么芥蒂都没时间想,宁语迟赶紧把他搀起来,她慌张得什么都顾不上了。
  人被硫酸泼到后有短暂的自救时间,她拉起裴行舟的手,带他冲下庆典台,跑得太急,还踩爆了几个气球。
  有人担心地上前询问,嘴里问着“裴总,您受伤了”,宁语迟顾不上礼貌,直将人推开,拉着裴行舟毅然跳进喷泉下面的水池。
  四月的水还是冷的,蓦地跳到水中,宁语迟心脏猛缩,身上鸡皮疙瘩一个个向外冒。她的发尾被水浸湿,贴住裸露的手臂、后背,礼裙也贴在身上,难受极了。
  可她没有时间管这些,像没知觉似的,更没感觉寒冷。
  她抱着裴行舟在水里,去捧他的脸,担心得眉头拧在一起,眼睛都红了。
  “裴行舟,你伤了哪里?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裴行舟脸上没了血色,嘴唇也有些白,额角是细密的汗。
  他们相识七年,宁语迟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她的心脏被人狠狠扼住,连呼吸都有些费力,大气不敢喘。
  她放下捧住他脸的手,按住他的肩膀,试图将他扳过来。
  裴行舟蓦地甩开她的手,冷硬地说:“我没事。”
  她生了倔劲儿,强扳过他的身子。
  在他右侧肩膀后方,西装被溶了拳头那么大的洞,里面的白衬衫自然也未能幸免。
  衣料被烧毁的边缘,俱是一片黑色,像一张烧到一半而熄灭的纸。
  暴露在空气里的皮肤浸在水下,水池的水波动,荡漾,而那片被灼烧的皮肤,也随着水的波动,忽而变着大小不一的形状。
  即便如此,也能看出来,他那块皮肤已经毁坏,焦黑,恐怕永远无法复原。
  也就是说,这块丑陋的疤,将要伴他一生一世。
  这疤像灼到了她心底似的,她的心脏有些窒息。
  滚烫的泪从她的眼底涌出,滑过她清透的面颊,一滴一滴掉在水池里。
  她喉头哽住,下颌微微发酸,动了动,连说话都变得艰难。
  她还是开口了,这一开口,眼泪涌得更多,怎么都停不下。
  “裴行舟,你疼不疼啊,疼不疼?”
 
 
第31章 你浓
  裴行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新郎这边的人就已经到了。
  好在私人医生也在婚礼现场,豪宅中又有自己的“医务室”,裴行舟被送去救治,现场的秩序才稍微恢复一些。
  宁语迟浑身上下都湿透了,礼服紧贴在身上,勾出玲珑的曲线。风一吹,她立即打了个寒颤。
  佣人及时送来浴袍,她穿上,果然温暖不少。
  婚礼被打断,经过主家商量后,决定仪式继续进行。
  宁语迟到别墅里擦干身体,换上新娘以前的礼服,匆忙吹干头发,稍微补了一下妆,折腾完已是下午两点。
  宾客都在等着,新郎新娘被家人围住,沟通刚才发生的那件事,表情都不太好看。
  见她回来,他们停止交流,告诉她可以继续了。
  经此一事,大家的情绪都有些沉,宁语迟让乐队换了个轻快一点的音乐,再然后,微笑拿起话筒。
  “婚姻难免经历挫折,而夫妻的意义,就是在历经挫折后,还能携手相伴。相信我们的新郎新娘,今后也能像今天一样,风雨同舟,恩爱白头。”
  她说了些寓意圆满的话,将意外轻松带过去。
  宾客们只是看客,并非当事人,她三两句话将氛围拢回来,加上音乐并不怎么严肃,这块阴云很快就被驱散。
  新娘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
  所有人都在淡忘这件事。好比请来的明星在弹钢琴时,不小心错弹了一个音,是突兀,但很快就会被后面舒缓动听的音乐盖过。
  人们不会一直沉浸在某一段事物里,还是会向前看。
  婚礼顺利进行,到最后,众人已经将这件事遗忘了。而从始至终都在保持笑容的人,反而是记挂最深的那个。
  她没有一刻,不在记挂裴行舟肩膀上的疤。
  她想摔掉话筒,跑到医务室去看看他怎么样了,或者快速结束这场婚礼。别人的热闹与她何干,有人为了她承受那样的痛,她良心不安。
  可她不能因为一时任性,就破坏别人的人生大事,这也不符她的职业操守。
  所谓职业操守,就是不管有多难过的事,都不能把情绪带给观众。
  仪式流程不算多,可每一秒都是煎熬,结束的那一刻,宁语迟放下话筒,礼服都来不及换,就跑到医务室,去看裴行舟的伤势。
  却被告知,医生在及时处理了他的伤口之后,他已经离开了。
  “他走了?”宁语迟眉头紧蹙,手抓紧裙摆,“那他伤口怎么样?”
  私人医生笑了一下,说:“不用担心,你救得及时,只是轻度烧伤,会留疤,但是很浅。”
  提着的一颗心,在这一刻,终于放松下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宁语迟说:“谢谢你,医生。”
  她离开医务室,换回自己的常服,匆匆告别。新郎家人留她吃宴席,她委婉拒绝,直接离开了。
  好容易打上车,司机问她去哪,她想了想,报了自己家的地址。
  到了小区附近,她先找了家干洗店,把礼服处理好。
  再然后,她回到家里,给自己煮了碗面。
  面很快煮好,她看着这碗面,怎么都吃不下去。
  如果不是她,他根本不会受这无妄之灾,脑海中始终忘不掉那关键时刻,裴行舟扑过来,把她护在怀里。
  她心里乱糟糟的,怎么有人这样呢,明明已经两清了,她跟他毫无交集,各自有各自的人生,她又欠了他。
  就算是无关的人,为她挡了这一下,于情于理,她也该去探望一下的。
  她想去又不想去。
  去了尴尬,不去良心不安,她进退维谷,前也不是后也不是。
  宁语迟辗转许久,到最后面坨在一起,汤被面吸了不少,也吃不得了。
  她终于下定决心,给裴行舟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并没有被立即接起,每响一声,她都觉得时间被拉得很长。
  “你好。”
  他声音微哑,透过信号传过来,很低沉。
  宁语迟抓着手机,走到阳台上,看着外面的春日暖阳。
  “你……现在怎么样。”
  那边沉默了一瞬,说:“我没事。”
  北归的候鸟掠过低空,落在树梢上,碧树抽新枝,新生的绿叶掩映,已经看不见候鸟的踪影。
  宁语迟斟酌了下,说:“你在哪里,我过去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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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行舟问:“是你想来,还是,你觉得应该来。”
  宁语迟垂眸,说:“这很重要么。”
  他学她,用同样的语气说:“很难回答么。”
  太阳逐渐西沉,对面的高层蒙上暖黄色的光,她看在眼里,回:“不亲自看看,我心里难安。”
  裴行舟说:“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
  他在电话那边,发出一声很轻的气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她还是捕捉到了。
  他说:“你不用过来,我也没什么好看的。”
  他挂断了宁语迟的电话,没再给她说话的机会。
  她缓缓放下手机,从阳台走到沙发边上,脑海中还在回想裴行舟的话。
  她知道他在生气,又搞不清他气什么。
  算了。
  她站起身,把面重新热了下,味道不如刚出锅,她将就吃了下去。
  傍晚时,她接到裴子亦的电话,看到这个来电显示还愣了下。
  跟裴行舟分手后,她就没再跟裴子亦来往过。
  方曼姿几次约她再去裴子亦的日料店吃饭,都被她拒绝了。不是不想见他,而是裴子亦看到她来,一定不会收她的钱。
  她不想因为裴行舟的关系,从他那占什么便宜。
  稍一晃神,她接起电话,问:“子亦?”
  裴子亦说:“嫂子,在家吗?我在你楼下。”
  “现在?”
  “对,方便下来吗?”
  宁语迟想了一下,说:“好。”
  放下电话,她拿起长款外套,随便穿了双鞋子,搭乘电梯下楼。
  裴子亦的车,就停在门口。
  他示意她上来,她坐上副驾,一句“怎么想起来找我”还没说完,车已经动起来了。
  宁语迟抓着旁边的扶手,说:“去哪,我还没系安全带。”
  裴子亦一边调头一边说:“没事,在这停着怪无聊的,就在你家周围转转。”
  宁语迟说好。
  车开出小区,上了马路,裴子亦说话算话,就是在她家附近转,车速不快,闲着没事遛弯似的。
  裴子亦问:“嫂子吃了吗?”
  “吃了。”她答,想了想,说,“别叫嫂子了,早就不是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裴子亦满不在乎地笑:“叫了这么多年,早习惯了,你让我喊别的,我也改不过来,我随便叫,你随便听吧。”
  她妥协:“ok,随你。”
  前方路口红灯,裴子亦脚踩刹车,手搁在方向盘上。
  白色斑马线上过街行人不少,有一个年轻女人带着小男孩过马路。男孩手里拿了一个玩具车的盒子,蹦蹦跳跳兴高采烈。
  女人怕他摔,低头说了他两句,男孩果然不跳了,脸上兴奋难掩。
  裴子亦看在眼里,一脸微笑,说:“还是小时候好,什么烦恼都没有,每天最盼望的事,就是什么时候能买新玩具。”
  宁语迟由衷地说:“要是每个孩子的童年,都能跟你一样幸福就好了。”
  “是啊。”他附和,“小时候妈带我们两个出去,给哥买完习题册,我就一定要去买玩具。”
  “当时店里有一架巨酷的坦克模型,仿真度超高,简直没有男生能抵挡它的魅力。然后哥偷偷看了很久,妈跟我都看出来了,就要买给他,他说不喜欢,死活不肯要。”
  “我假装想要,让妈买回家,我把坦克故意放客厅,哥经常会看,但从来不碰。”
  “后来,我故意把坦克弄坏了,抱着它找哥去修,他才肯碰它。我以前也不懂,既然喜欢,为什么非要憋在心里,后来我才明白,有些事情我可以做,但哥不可以。”
  “小时候我总觉得,家里人都溺爱我,哥是最惨那个,长大后明白,因为他是继承人,而我不是。”
  “从我有印象起,他就是那个性子,话少,人闷,总过度压抑自己,我看着都替他累,但说实在的,难改。”
  “也亏着哥是这样的性格,才能年纪轻轻就替爸接手公司,要这样看,也不好说他这性格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话说到这儿,裴子亦转过头来,看向宁语迟,说:“嫂子,我就直说了吧,其实我来找你,是希望你能去看看我哥。”
  宁语迟说:“我提了,他拒绝了我。”
  裴子亦叹了一声,说:“看来刚才还是白说了。”
  他打了方向盘,方才开过几圈的路,忽然变了方向,上了别的道。
  宁语迟心中有了不妙的预感:“你要去哪?”
  裴子亦心情很好地弯起嘴角:“嫂子来都来了,那就过去看看吧。”
  他没有给她反驳的机会,直接把她拉到先前她跟裴行舟住的地方。
  车停到楼下,裴子亦解开车锁,又伸手按开她安全带的扣。
  他微微挑眉,说:“嫂子,还有一件事,我得解释一下,其实我一直这么喊你,不光是因为我叫习惯了,还因为我从小跟哥在一起,所以我看得出来,其实哥很喜欢你。”
  “不管你们因为什么分开,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够重新在一起。”
  宁语迟将鬓发理到耳后,温柔地笑了笑。
  她说:“子亦,我理解你的想法,但是感情的事,不是希望就可以。”
  “我曾经比任何人都希望,我能够跟他在一起,不过想明白了,既然没到那个份上,那就是不能了。可能老天注定,我跟你哥,也就到这儿了。”
  说完,她看了他一眼,说:“我会上去看他,这也是我应该做的。”
  裴子亦耸肩,做了一个很典型的、外国人无奈摊手的表情:“All right.”
  宁语迟下车,跟裴子亦挥手作别,后者也跟她挥手,然后目送她进了住宅楼。
  一共两部电梯,她按电梯时,曾经失事的那一部门开着,她也没上,留下得阴影太重,她是不会再乘的。
  没等多久,另一部电梯从上面下来,她才上楼。
  她站在裴行舟的家门口,想着自己不告而来,是不是有些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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