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这成了他的心病。
他没办法再继续,合上眼前的笔记本电脑,整个人后仰,倚在真皮转椅上,闭目思考。
思考时,双手交叉搭在下腹,下颌端方坚毅。
他想了很久,最终拿起手机,拨通裴子亦的电话。
后者这会儿在店里,能听到那边忙碌的声音,他说:“喂,哥,怎么了?”
“有没有方曼姿的联系方式?”
亏得裴子亦是个花花公子,又因为做生意,平时存了很多人的号码,否则还真找不到。
裴行舟打给方曼姿,跟她约了时间地点,好在方曼姿是个每天只需要花钱的大小姐,并不需要上班,他随时找她都有空。
裴行舟不想多等,把时间定在二十分钟后。
地点是上次她跟宁语迟来过的下午茶餐厅,裴行舟先到,又等了阵子才等到方曼姿。
她摘下太阳镜,把包放在一边,跟裴行舟说了声抱歉:“那车位太难停了,停了我十多分钟才进去,差点刮了别人的车。”
裴行舟说没事,伸手叫来服务生,让方曼姿点单。
她点了些爱吃的,把菜单递给裴行舟,后者只点了杯咖啡,他对这些不太感兴趣。
服务生带着菜单离开,方曼姿翘起一条腿,说:“裴总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找我什么事,但请直说。”
她是个直爽的人,裴行舟也不擅长委婉,她都这么说了,他便开门见山:“我跟迟迟的事,想必你也知道。”
方曼姿点头:“知道一点。”
英式下午茶的桌子比膝盖高不了多少,他低头看着木质桌面的横纹走向,半晌开口:“直到昨天,我才知道,是我对不起她。”
方曼姿听见这话,她眉毛一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裴总,您是出什么事了吗?”
谁不知道裴行舟在商场上的杀伐手段,冷漠果决,就算是她爹,也对裴行舟敬畏三分。
她今天从他嘴里,听出了道歉的语气?
不是道歉不对,是不敢相信,他的字典里,也会有道歉这两个字。
裴行舟没回应她这句话,她也只是感叹,没真指望能有什么回复。
顾念他的身份,她性格再直爽,也不敢真数落什么,方家跟裴家还有商业往来,她有话也得收着。
她说:“对不起是有一点啦,不过也不全是你的错,依我看,还是怪徐家那位海归。”
裴行舟听到这里,不禁抬头看她,眼神有了变化。
他跟徐晚清在停车场里的撕扯,难道她知道?
她知道,那宁语迟是不是也知道?
他正疑惑,就听方曼姿又说:“徐晚清自己摔了还非要你扶,离得那么远,你没看到迟迟摔,从情感上来是该谴责,但从理智上来说,倒也正常啦。”
她先帮裴行舟开脱一番,又从侧面敲打:“但是呢,我们女孩子就是很小心眼的,要是我男朋友没第一时间照看我,反而去扶别的女人,我肯定要把他送上西天,死也不会原谅了。”
她不能正面得罪裴行舟,只能在这里用语言暗讽,方大小姐还是头一次这么小心翼翼。
她这边说得简略,在裴行舟听来,却有如一阵巨大风浪拍过来,从头顶将他直直砸进海里,浑身冰凉。
所以,滑雪场那天,她是因为摔倒了,才提前回到住处的吗?
也是因为摔倒,看到他去扶了徐晚清,她没找他要房卡。
那么冷的天,她一个人,一瘸一拐走那么远的路,一声没吭,哪怕他回去找她,见到他,她提都没提。
他想起那时,她刚跟在他身边,他送她一双高跟鞋。他没送过女人东西,只想着挑国际大牌,并不知道有些鞋子只注重美观,不注重舒适,穿在脚上很磨人。
她为了让他开心,忍着不适也在穿,陪他走上一天,好几次她停下来,他问她怎么了,她也只是说累了。
还是后来回到家,才发现是鞋子磨皮了她的脚。
他有些生气,问她为什么不说,她瓮声瓮气说了句知道了,还是什么都没说。
后来跟他身边久了,他凡事宠她惯她,才终于把她性子养娇了些。
晚上躺在床上玩手机,不小心砸到鼻梁,她都要把脸凑过来,要他哄上半天才算好。
也是后来才明白,原来那时磨破脚不肯说,是怕他会不高兴。她想让他高兴,讨好他,更是怕他抛下自己。
因为她没有肆无忌惮的底气,所以只能将一切藏在心中,变得贴心,懂事。
他今天才知道,原来她那天摔倒了,她为什么不肯说?
是觉得他不会在意她的伤,不会管她有没有摔疼吗?
也就是说,她从那个时候,对他就已经失去了信任,不相信他会跟从前一样,把她捧在手心,不相信他爱她。
看啊,她连出过一次事故的电梯,都不会想再坐第二次,这样小心谨慎的她,却会再次回到他身边。
——而你呢?你又给了她什么?
裴行舟缓缓闭上眼睛,在他生命中,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无比地痛恨自己。
第46章 我浓
宁语迟一早醒来,照理和每天一样,化妆,吃饭,换衣服,出门。
上班的时候,到什么时间做什么,总是固定的,像今天出门到街上打车,就是每天的那个时间,多等一等,总会有空车出现。
她从小区通人的入口出来,走到路边正要拦车。
黑色的玛莎拉蒂停在她脚边。
宁语迟以前不太认车,跟裴行舟在一起这么多年,差不多把他的座驾认全了,她一眼就看出来这是裴行舟的车。
但是这个时间,他不至于跑到她家这边这么闲吧?
直到裴行舟降下车窗,露出他那张脸,她才相信这个事实——他就是有这么闲。
宁语迟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她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裴行舟说:“顺路。”
她哦了一声,好像没什么反应,裴行舟用下巴指了指副驾,说:“不是要打车么?我送你。”
宁语迟说:“我们好像不太顺路呢。”
裴行舟解开车锁:“顺路,走吧。”
从客观角度来说,两人关系是比较尴尬的,旧情人相见,但是对宁语迟来说,她还是能够用平常心来看待裴行舟的。
就是有那么一段儿而已,过去就过去了,没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她就怕裴行舟想不开,毕竟他看起来,似乎很想挽回这段关系。她怕她同意坐他的车,给他带来什么希望,让他以为自己有可能。
可再看裴行舟,他端坐在真皮座椅上,眉目清冷,嘴角下颌线都是禁欲的弧度,衬衫衣袖规整挽到手臂处,平整熨帖,露出的那截手臂结实有力,过去无数次把她按在床上。
不得不承认,他身上就是有令她着迷的魅力,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坐在那里,她都能看上好半天。
这是从异性相吸的层面,她对他的客观欣赏。
他看起来也没什么所谓,好像真的只是顺路,看到前女友在路边拦车,于是大发慈悲当个顺风车司机,好心载她一程。
宁语迟心下稍安,拉开车门,伸手捋顺裙子后摆,防止坐下压出难看褶皱。
“今天的妆很漂亮,裙子也好看。”
车里蓦地响起这么一句话,宁语迟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侧过头,裴行舟也在转头看她,视线在她身上流连。
有了前几次他“语出惊人”的前例,她倒也没有那么惊讶,只是不懂他突然夸赞她是为何。
总归不是恶意,她关上车门,说了句谢谢。随后暗自低头,看着身上的修身裙,又顺着后视镜看了眼自己,好像今天的妆,是比平时要好看一点?
汽车发动。
早高峰并不友好,宁语迟住的地方又在市中心,车开出去两条路,就夹在了堵车长龙中。
她记得他最讨厌浪费时间,尤其堵车这种事,对他来说属于严重浪费生命,因为他每一分钟都是钱,所以非常不喜欢把时间花在堵车上。
她偏头看他,发现他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搭在车窗处,昂首看着前方。
脸上并无不愉之色。
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仔细辨认一番,发现他不仅非常平静,甚至有些怡然。
裴行舟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方向盘,问:“昨晚睡得好么?”
“一般,没什么特别。”
“早上吃饭了么?”
“吃了。”
“每天早起做饭,会不会累?”
“习惯了。”
裴行舟不是个会跟人闲话家常的人,怎么今天会问她这些?
她正疑惑,又听他问:“午饭一般吃什么?”
宁语迟答:“食堂。”
说话的工夫,车流向前挪动,她看了眼长长的车龙,决定闭目休息。
裴行舟见了,默默升上他这侧车窗。
过了这个红绿灯,之后的路没再堵,他专心致志开车,时不时瞟一眼副驾上的女人,怕她睡姿不正,扭到脖子,或者磕了脑袋。
有几次睡沉了,头偏到车窗那边,他不得不一边开着车,一边伸长手臂,托住她的后脑。
他怕把她惊醒,手掌穿进她柔软的发,将她睡得发热的脑袋,轻柔地从车玻璃边缘揽正。
动作小心,像在呵护什么珍宝。
直到她脑袋摆正,他才放心地收回手,继续看向前方。
这么往复几次,车开到广电门口,他缓缓降下车速,车停下来时,甚至没有任何惯性。
裴行舟转过头,想要叫她,然而视线落到她毫无所觉的睡颜上,微翘长睫垂下,红唇饱满润泽,头微微偏到一边,呼吸浅浅。
这画面安详静谧,他的心中倏尔一软。
她嘴上说着如何拒绝他,但有一点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就是她对他下意识的信任和依赖。
像现在,在一个对她有“企图”的男人车上,都能毫无防备睡这么沉,足可见她的内心。
她睡眠好,估计这会儿正熟着,他不太舍得吵醒。
看了眼时间,距离她迟到还有十分钟,他就让她继续睡了。
他一直看着她,猫一样靠在那里,肩头圆润瘦削,在到锁骨处形成一个好看的颈窝,胸口随着呼吸起伏,比起醒时她偶尔露出的尖锐爪牙,这会儿倒有了当初的乖顺温柔。
过去那两年,她一个人生活,没有他在身边,她一个人在这样的大都市生活,被封杀看不到前途,那段日子,她是怎么过来的?
那么难的日子她也未曾回头,他有些揪心,当初为什么不肯放下面子去找她,为什么放任她走?
如今看她为生活奔波,赚那些对他来说十分微薄的工资,他迫切想把她捉回身边,什么都不需要她做,他养着她就行。
不想看她吃这些苦。
但他也明白,她不肯低头,也不会低头的。
如果她真是这样的人,之前跟他在一起时,她完全没必要离开他,反而更应该伸手跟他要什么。
可她什么都没要过,每次看到他,她就笑眯眯的很开心了,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女孩子是这样容易满足。
哪怕跟他在一起,她也坚持去做自己的事,后来进入F台实习,实习还没结束就破格留下,签订合同成为主持人。
她一直在凭自己的努力,朝梦想前进,向上。
旁人看到她光鲜亮丽,他看到的,就只有她为了今日的工作机会,曾在大学时多么努力去接活动,赶场子。
刮风下雨天气恶劣,她还要穿着礼服在台上笑着跟观众互动。
越是了解这些,他就越有一种冲动,想不顾一切把她绑在身边,想疼她宠她爱她,给她最好的一切。
可若真的这样做,以她的性格,一定会恨死自己。
他不由得苦笑,怎么就这么倔呢?乖一点,听话一点,多好。
可他就是喜欢她的韧,这也是她与众不同的地方。
玫瑰就是要带刺才够独特,那些温婉可人的花再美,都是一眼望过去让人记不住的平庸。
裴行舟静静瞧了她好半晌,看着喜欢的人在身边,却不能有任何肢体接触,其实是一种极致折磨。
他忽地想到什么,拿起手机,点开照相机。
对焦框一秒抓住这张娇妩的脸。
高像素镜头下的她比肉眼清晰,上帝偏爱美人,早晨的光线投进来,落在她脸上,身上,为她打了一层自然光。
裴行舟在商界纵横多年,从前“年纪太小”总被人轻视,沉稳是他进入商界以来,学会的第一件事。
可这个时候,他久违地升起一股紧张感,心脏跳动的频率,也开始加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像是,在做什么坏事一样。
喉咙不自觉做了个吞咽动作,相机自动对焦,他赶忙按下快门,粗略抓拍了一张。
他点开一看,大概是太紧张了,别的都好,就是那张脸拍得有些模糊。
他皱眉,显然不太满意,于是点击删除,返回相机,对着宁语迟的脸,打算再拍一张。
这一次,他手动对焦,专门锁定人脸,找了一个光线洒落最完美的角度,点击拍摄。
镜头定格的瞬间,画面中的人蓦地睁开眼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裴行舟特意多等了三秒,怕手机拿走太早,导致拍出来人像模糊。
没想到这一等,反倒被她逮了个正着。
宁语迟眉头微微蹙了下,看着距离自己大概三十厘米远的手机,警惕地问:“你在做什么。”
裴行舟会装,他若无其事收回手机,沉声道:“你醒了。”
她刚从睡梦中醒来,脑子有些迟钝:“嗯。”
宁语迟缓缓坐直身子,颈子肩膀保持一个姿势太久,不禁有些酸,低下头,薄薄的毛毯盖在身上,难怪自己一点都没觉得冷,好像还在自己床上似的。
豪车开起来四平八稳,没有任何颠簸感。她原本假寐,不想跟裴行舟多话家常而已,到最后还真睡了个回笼觉。
这一觉虽短,却意外地舒适。
或许因为闻到了熟悉的味道,让她感觉到了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