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定很羡慕吧。
别人有的,她都没有,只能自己去想象,想象坐上旋转木马,到底是怎样的感受。
他的喉结滚了滚,强压下心中那抹不快的情绪,一把握住宁语迟的手腕,拉着她大步向前。
她被吓了一跳,一边被他牵着,一边在后面唤他:“裴行舟,你要带我去哪啊。”
穿过摩肩继踵的人群,穿过请求路人拍照的一家三口,他径直带她来到了有旋转木马的地方。
裴行舟放开她,说:“我也没有坐过旋转木马,你带我坐一次。”
宁语迟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说:“算了,就算坐上了,跟小时候也不会是同一种感觉。”
“不。”裴行舟定定望向她,“木马一直在旋转,只要你不变,它永远在等你。”
许是他的话太坚定,也可能是,这么多年她的记忆深处,对录像带中的妹妹的幸福笑声始终是羡慕的。
她还是没忍住,点了点头,跟裴行舟买了两张票。
旋转中的木马在几分钟后停下,上边的游客下来,换了他们这批。
木马是斜着错开的,他扶她坐上一只木马,自己在她斜后方坐下,两人离得很近。
工作人员教他们如何坐好,待所有人都坐稳后,机器运作,旋转木马缓缓向前,然后,开始迎风转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木马高低起伏,坐在上面的人上下浮动,世间万物在她眼中都变得飘渺起来,她轻得像是云中燕,或是,世间最寻常的一粒尘埃。
远远看着和坐上去的感受大不相同,那种悬空的美妙和飘然,都让她切实感到快乐。
她转回头,开心地看向斜后方的裴行舟,他一直在注视她。
见她笑,他也愉悦,燥热夏风拂过,他望着她的笑容,心中一动,忍不住对她伸出手。
这只手离她很近,她轻轻一够就能够到。
她是明白他的意思的,带她坐旋转木马是为了弥补她的遗憾,她曾以为这种过去没得到的事物,长大后再得到是完全不同的。
其实也没什么不同,只要快乐还是那份快乐,就也不算晚。
她伸出手,搭上他的指尖,两人的手在空中紧紧交握,坐在木马上互相对望。
那些不开心的过去,在这一刻,也没有什么值得不开心的地方了。
*
从游乐场回到家已近傍晚,宁语迟换上拖鞋,坐下后,收到了裴今的微信消息。
裴今:姐姐,你觉得我哥怎么样?
宁语迟起先没懂,回:什么怎么样?
裴今:就是长相啊身高啊还有他这个人。
宁语迟:?
裴今:你感觉他还行吗。
宁语迟搞不懂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将计就计:还不错。
裴今:那,你要不要跟我哥搞对象?
宁语迟:?
裴今:我刚跟他说了,他说他对你一见钟情,很喜欢你,但是不知道你是什么态度。我觉得你俩挺合适的,我哥他除了年纪有点大也没什么不良嗜好,我真的是很希望你能当我嫂子才自作主张的,如果你要怪就怪我哥吧,肯定是他长得不够好看你才不喜欢他。
难怪呢,总觉得裴今今天鬼鬼祟祟的,又要去鬼屋又要去游乐场,总单独把他们两个放在一起。
宁语迟哭笑不得,既然瞒到现在,肯定还要继续瞒的。
不待她回消息,就见裴今又发了一条。
裴今:哦对了,你刚才说我哥还不错,把他高兴坏了。
宁语迟:你怎么知道?
她实在想不出裴行舟高兴坏了是什么样子。
裴今说:因为他刚才兴奋到超速,差点被拍照。
宁语迟:……
裴今:既然你们两个都有意思,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吧。
裴今:对了,你什么时候上班?
她倒是擅做主张,一副主婚人的架势,三言两语就给定了下来。
宁语迟回完她,又说了些别的,随后结束了这次聊天。
没想到的是,隔天上班,竟然真的在小区门口看到了裴行舟的车子。
她脚下迟疑片刻,裴行舟从车上下来,绕到那边去,殷切为她拉开车门。
宁语迟想说点什么,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问:“这么一大早的,裴总不会还顺路吧?”
裴行舟把她请进车里,关上车门前,裴行舟认真地回了一句:“不顺路。”
“知道不顺路,你还来?”
裴行舟回到驾驶位那边,坐进车里,咔一声系好安全带,答:“我来给我那妹妹,找个嫂子回去。”
第52章 我浓
F台的人发现,宁语迟最近又在被人车接车送。
中午连食堂也不去,每天都在外面吃了。
同事们心照不宣,谁都知道追她的人是谁,日子长了,大家也就习惯了。
就连宁语迟自己都有些习惯了。
两人的关系逐渐缓和,裴行舟也日渐殷勤,每天早午晚都能见到他,问他忙不忙,他也只说不忙。
宁语迟半信半疑,还从没听说过他有不忙的时候。
九月,裴今的大学开学。
她高中成绩不佳,高三下学期才开始发力,二本线擦肩而过,只考上了一个三本。
开学那天,裴子亦开跑车把裴今送到学校,应裴今要求,宁语迟来送她了。
九月虽已入秋,天气还是热的,他们从车上下来,宁语迟举着伞,跟裴今一同去分院报道。
虽是三本,学校占地倒是不小,环境也不错。
人各有命,有些人的人生容错率低,才只有考学一条出路。
对裴今来说,有个地方读大学就行,将来摆在她面前的路有很多,所以对这个考试结果也没什么好放在心上。
报道完毕,裴今领了学校统一发的被褥等,裴子亦帮拎着,直接把裴今送到宿舍。
路上都是刚入学的新生,各个看起来朝气蓬勃,身上充满青春感,已是他们这种步入社会的成人不可比。
饶是裴子亦不喜欢这种款,也得感叹一句,这些女大学生看着果然讨人喜欢。
帮着裴今安顿好,三人一起下楼去超市买了些日用品,顺便跟她熟悉一下校园环境。
直到把裴今安排妥当,两人才驱车离开。
回去的路上,风吹进跑车内,秋高气爽,已经不似夏天的风那样燥热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裴子亦车内放着音乐,宁语迟坐在副驾驶,收到了裴行舟的微信。
“回来了?”
“嗯。”
“辛苦了,等我忙完回去,请你吃饭。”
裴行舟总是找个借口就请她吃饭,她已经习惯了。
他这阵不在国内,分公司开到了海外,正在忙海外的事,已经有一周多的时间了。
聊天记录向上翻了翻,都是裴行舟随手拍的国外风景,没什么多余的话语,整个对话严肃中,透着一股老干部风格。
他们的关系虽说好了很多,但还是差了一层,裴行舟始终没肯跟她说为什么,她也一直没有多问。
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还是他以为拖着不说,这件事就可以完全当没发生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有时候想想这件事,宁语迟自己也是想不通。
说不爱,她能感觉到他爱她,从很多地方感觉得到;可要说爱,他又总是回避这个问题。
她把手机叩在腿上,眼睛看着前方,脸上心事重重。
等红绿灯时,裴子亦顺着副驾驶的倒车镜看了眼那边路况,这一偏头,就看到宁语迟微敛的眉眼,表情沉沉。
他张口就问:“怎么了嫂子,不开心啊?”
宁语迟听见他唤自己,回过神来,微笑了下,说:“没,刚在想事情。”
裴子亦说:“什么事啊,惹我们嫂子这么烦,说出来我也帮你分担分担。”
她想说不用,可是话到嘴边,她又想起当初偷听到的情景。
仔细回忆一番裴子亦的话,他似乎不像个不知情的。
宁语迟的身子动了动,侧头问:“子亦,你对你哥的事情,知道多少?”
裴子亦想都没想,说:“嫂子你放心,我哥他没有别的女人,就只有你一个。”
“我不是问这个。”宁语迟停顿了下,“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跟你哥为什么会分手吗。”
“为什么?”裴子亦问。
车子启动,他脚踩油门,驱车前进。
宁语迟静静道:“去年我们一起泡温泉,我无意听见了你跟你哥讲话。”
“他说他不会娶我。”
此话一出,裴子亦猛地拐到路边,一脚刹车。
斜后方的车被他吓了一跳,路过他们时,还特意把车窗摇下来,大骂一声:“怎么开车的你,傻逼!”
被指在头上骂,裴子亦也顾不上吵架,而是惊讶地看着宁语迟,眉毛扬起:“你知道了?”
“不知道。”宁语迟摇头,“他一直没有告诉我,所以我想问问你,如果你知道,请你告诉我。”
“我确实知道。”裴子亦抬手,顺着额前一直理到脑后,“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还是到我店里说吧。”
她心中急迫,不过子亦肯说,对她来说已经很好了。
她耐着性子,剩下的一路都在期盼车再快点。
半小时后,目的地终于抵达。
此刻开店没几个小时,店内已是人满为患,生意越做越好,裴子亦已经在着手开分店了。
原本开店是为了吃正宗日料,奈何他责任心太强,越开越认真,现在也从一个游手好闲的富二代,变成了一个小小生意人。
裴子亦跟宁语迟到了里间,这里是工作区,不会有外人打扰,相对来说也更安静。
穿和服的侍应生端着茶水上来,裴子亦又让上了些大福等甜品,供他们边吃边谈。
不过宁语迟显然是没什么心情吃的。
“现在可以说了吗?子亦。”
裴子亦给宁语迟倒了杯茶,他笑了笑,说:“嫂子,我不是不能跟你说,是你得答应我,一定要保密。”
宁语迟说:“我知道。”
有没有承诺只是一句话的事,但很多时候,得到一句承诺更加让人心安。
裴子亦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端起来浅啜一口,说:“其实这件事,不算什么大事,只是对我哥来说,是一个过不去的阴影。”
“阴影?”
“对。”他点点头,“跟他妈妈有关的阴影。”
他妈妈……
宁语迟仔细回想了一下跟裴行舟在一起的这几年,听他提起过妈妈的次数,其实屈指可数。
“是怎样的阴影?”
裴子亦望向后方的屏风画扇,目光悠远,像在回忆什么过去。
“我没有亲眼所见,哥跟我说的也不多,但是,他很爱他的妈妈。”
“爸跟哥的妈妈离婚时,哥哥年纪还很小。”
“你也知道,爸年轻的时候,比较……风流,所以阿姨当初对爸的感情,是非常恨的。”
说到这儿,裴子亦缓了缓,似乎在斟酌措辞。
“阿姨跟爸闹了很久,爸从不回家,在外面养别的女人,久而久之,阿姨就把这份恨……发泄到了哥的身上。”
发泄。
裴子亦在说这两个字的时候,表情微微有些不忍。
宁语迟觉得自己隐约明白了什么。
他继续说:“据哥说,阿姨是个很美的女人,美到让他不敢相信,那么美的女人也有那么丑陋的样子。”
为了发泄她的恨意,幼小的他每天都要跟她下跪。要他跪下还不解恨,有时她看着他,就会突然涌起一股火,然后操起手边一切能打人的东西,狠狠往那张跟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上泄愤。
他记得很清楚,他的妈妈有一次为了出门,搭衣服时,让他去拿她的一双高跟鞋过来。
他并不知道她要的是哪一双鞋,就拿了一双常穿的过来。
他捧着大大的鞋子走进卧室,弱弱叫了声“妈妈”。
而他的妈妈,看到他手中不是想要的高跟鞋,气得抓起一旁的空调遥控器,狠狠砸了过去。
小小的孩子被砸得摔倒,遥控器反弹到地上,电池都被摔了出来。
而他的妈妈大步走过来,夺过他手中的高跟鞋,朝他的身上狠狠打,一边打一边骂:“就你这么笨,让你找双鞋都找不明白?你跟你爸爸一个样,除了会惹我生气,还会做什么?”
到最后,她把裴行舟关在衣柜里,衣柜的把手被木质衣架横住,怎么也推不开。
衣柜里是他妈妈的高级香水味道,周围黑洞洞的,他又疼又饿,在里面哭了很久,也没有人打开柜子。
等他妈妈回来,已经是深夜了,卸了妆才把柜子打开,小小的孩子待在衣柜里已经晕了过去。
明明从前的妈妈不是这样的,她也很温柔,也有那么疼他的时候,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怎么都想不懂。
只因为他是他父亲的儿子,就把那种恨意转到他身上,凭什么呢?伤害她的不是他,明明,他那么爱他的妈妈。
对一个年幼的孩子来说,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庞大的,成人一个严厉的眼神,一句凶狠的呵斥,都会让小孩吓破胆。
而这样动辄打骂的情况,对裴行舟来说已是家常便饭。
不管事情大小,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由头,都能被他妈妈拿来宣泄恨意。
而那时的裴行舟,只是几岁的孩童而已,那是从前疼他爱他的妈妈,他是那样全然信任、依赖着他的妈妈,怎么会想到,等待他的不是爱与亲吻,而是痛与折磨呢?
更令人可怕的是,在外面,在其他人前,她仍然是那个高贵,雍容的裴氏夫人,对他宠爱有加。
他还记得某次,他妈妈的闺蜜们在他家中聚会,一群女人坐在一起,夸他长得好看又懂事,已经有他爸爸的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