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对他心生怨忿,是情理中事,就是被打被骂都是他应该受的。
可是他怕,他怕要是王爷对小郡主说些什么,或是命令他离开自己,那她会怎么选呢?
一个是身份卑贱,曾经胁迫过她的阉人,一个是嫡亲兄长,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亲人。
孰轻孰重,一看便知。
若是我小郡主要跟着哥哥离开,他能怎么办呢?
他已经卑鄙无耻,毫无底线地强迫过她一次了,难道还要强迫她第二次吗?
好几个夜里,周言就这样睁着眼,愣生生地看着天花板,回想着和郡主的一点--一滴,可越想越觉得,这些记忆怎么这样少,少到一个晚上,就可以回想成千上万次。
昨日夜里,他辗转难眠,想到明日郡主就会与王爷相见,便第一次壮着胆子,趁着夜色,悄悄进了小郡主的房间。
窗外的朦胧月色,柔柔的映在小郡主白瓷般的小脸上,她眼睫下落下一小片青影,嘴角微微勾起,仿佛做了什么美梦。
周言就这样坐在床边,痴痴地望着小郡主的睡颜,心中的不甘逐渐翻涌。
他的小月亮,就要这样离开了吗?他们甚至都不曾完整的过过一个新年,也不曾好好的说过几次话。
直到东方既白,阳光悄悄地照进窗户,他才逐渐回过神来。
眨了眨猩红的双眼,他在心里悄悄地做了个决定——
他要将小郡主留在身边。
已经是这样无耻的人了,就算再卑鄙一些又怎样呢?
他悄悄俯下身子,虔诚却又小心翼翼地在小郡主额上落上一个吻。
对不起,小郡主,就算你恨我怨我,我也不会再放你离开了。
望着小郡主清泠泠的眼,他眨了眨眼,掩饰着内心的不安,轻声道:“终归是你的兄长,我需得好好敬着。”
“好啦,有我在,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程今今笑了笑,安抚地说。
宫宴上,皇上多饮了几杯酒,便嚷嚷着头晕,让大家散了。
程今今和周言出来时,天色还未全暗,隐隐地透着些白日的微光。
不出所料,他们刚出殿门,就被人从后面叫住。
“今今,见了哥哥怎么转身就走啊。”那声音浑厚雄壮,气势十足。
程今今转过头去,就看到一个身着黑袍的青年壮汉,正急匆匆地向她走来。
稍稍走近一些,程今今才看清他的面容。
许是因为边境风吹日晒,他小麦色的皮肤有些粗糙,但不影响他俊美硬朗的五官。
他和周言,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相貌。
但都很好看。
程今今害怕他说出什么伤害周言的话,连忙露出个讨好的笑,甜甜地喊:“哥哥。”
他微微颔首,粗声粗气地说:“这位是?”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程今今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还是一副乖巧的模样:“这是周言。”
她顿了顿,甜甜地笑道:“我相公。”
周言墨黑色的瞳孔,不可置信地闪了闪。
明明是冷得瘆人的夜里,周言却觉得自己的心变得逐渐滚烫。
程然听了这话,冷哼一声:“我与我妹妹有话要说,督主大人可否回避一二。”
他话虽客气,语气却带着轻蔑。
周言刚想出言拒绝,程今今就抢先一步说道:“周言,你到偏殿等等我,我和哥哥说会儿话。”
她今天想把话,一次性说清楚,免得日后徒生事端。
周言抿了抿唇,思考半晌,才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若是她跑了,他找人抢回来便是。
夜凉如水。
程今今跟在程然身后进了座幽静小院。
院门刚合上,程然便像变了个人似的,急匆匆地拉着她说:“怎么样,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战场杀敌无数的铁血汉子,一时之间,眼睛红成一片。
“没,没。”程今今急忙解释:“他没强迫我,是我甘愿嫁给他的。”
程然明显不信的样子:“都是哥哥无用,一时之间落入圈套才害你如此。”
他眼里闪着自责:“但哥哥宁愿死,也不愿用你一生的幸福换一个锦绣前程。”
程今今为难道:“为什么你们都不信我呢,我是真心喜欢他的啊,不管你出不出事,我都是要嫁给他的。”
嫁给一个阉人?心甘情愿?
这简直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程然显然不信,他压低了声,说道:“我知你懂事,说这话也是想着安慰我,你放心,不出三个月,我便救你出去。”
程今今的心徒然一紧。
三个月......
这比三皇子造反足足快了大半年啊
难道说.....
她不可置信地抬眸,望着程然的眼睛,小声地问:“你要造反?”
她刻意把声音压得极小,小到只有程然能听得到。
但他还是吓得一把捂住她的嘴,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嘘,这可是要掉脑袋的事。”
可他却不否认,他早已对当今圣上,升起了不臣之心。
程今今万万没想到,系统给她的小说,只是第一卷 。
其实整部小说里,真正的男主角。
是程然。
第41章
偏殿里飘来阵阵沁人心脾的寒梅香气, 此刻天色已经逐渐昏暗, 皎亮的月光穿过窗户, 在偏殿洒下一小块清辉。
程今今忍不住心中一颤, 抿了抿唇说道:“你是真心想当皇帝吗, 还是,只是为了我?”
程然面色一怔, 眼里闪过丝慌乱。
“被我说中了吧,你是为了我。”程今今心中一软。
这个哥哥是真的把她放到心尖尖上疼的啊。
“好了, 你先回去吧。”程然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没有承认, 也没有否认。
程今今还想再说什么, 可程然却制止了她:“你先回去, 元宵前我会呆在京都,过几日我再寻你。”
程今今只能点点头,她现在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问问系统这是怎么回事!
*
督主府内一片喜气,除夕这天所有人都围在正厅,排成长队, 等待着主子的封赏。
他们个个好奇地伸长脖子,翘首以盼。
可那主位上只坐着督主一个人, 并未见郡主的身影。
周言轻轻抚着滚烫的杯沿,眼底暗流涌动。许久,他终于出声:“去看看郡主怎么了?”
从回来的马车上,他一下就察觉出小郡主的不对劲,她神色有些恍惚又带着丝慌张。
以往他们二人单独呆着时, 她总爱粘在自己身上,要不就是故意在他耳边说一些令人脸红心跳的话。
但这次,她只是定定地坐着,望着眼前的布帘,楞楞地发着呆。
马车内温暖如春,可周言望着明显心不在焉的小郡主,心逐渐冷了下去。
直到马车行至督主府,听到马夫在外头高声的呼喊,程今今才逐渐回过神来。
她借着更衣的理由,一进府门就直奔着自己的寝卧。
刚锁上门,她就忍不住骂道:“小八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似是感受到她的怒火,小八的声音也小了些:“宿主对不起,我以为后两卷的内容不重要,就没给你传。”
“还有后两卷?”程今今气得直想骂娘:“那你还不快点给我传过来!”
小八声音莫名有点委屈:“因为后两卷的故事是发生在三皇子即位的十多年以后了,目标人物早已经死的透透的了,所以我就想着省点功夫。”
它说完这话,急急地补救道:“宿主我现在马上给你传,先别气,你这么聪明一定能化险为夷的。”
剩下的剧情慢慢在程今今脑子里载入。
三皇子即位后,海晏河清,一片盛世景象。
但这样的好时候只持续了十多年。
三皇子少年时受尽苦楚,经常也是东一顿西一顿的,几乎没吃过几餐饱饭,长此以往,就落下了病根子。
他即位后,夙兴夜寐,废寝忘食,胃疾便愈发重了,最后竟严重到危及生命的程度。
这一拖就是十几年,直到他看到这盛世繁景,才如愿般的含笑离去。
他子息单薄,只留下一个女儿,唯一的儿子在三岁时便意外夭亡。
宗室中,属镇南王与皇上亲缘最近,且他战功赫赫,在百姓中素来十分有威望。
这皇位自然是由他继承。
他自小习武,性子刚直,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安定河山,镇守边疆,给百姓安宁,所以对于洞察人心的帝王之术,是丝毫不通的。
登上皇位初期,他尚且能守着先皇的基业安稳度日,可之后几年就逐渐力不从心起来。
但他性格坚毅果敢,并不轻言放弃,他努力收起性子里的那份莽直,虚心受谏,潜心学习,没过几年,国家就逐渐蒸蒸日上。
后面两卷,主要是描写程然如何从一个只知用兵打仗的莽夫,逐渐成长为一代帝王的故事。
但程今今读完这两卷,心中只觉得一阵阵的酸。
程然最后虽成为的一代明君,但他却是郁郁而终的。
他此生最大的愿望是做一个镇守河山,守护百姓安宁的大将军,而不是深居高位,只知权谋算计的深沉帝王。
他根本不想当皇帝,如今做的一切,只是因为她。
寝殿里燃着红烛,照得屋子亮堂堂的,程今今呆呆坐着,想着今后的对策。
要怎么样,才能让程然放弃对周言的恨意呢?
也许唯有让他相信,周言是真心对自己好的。
门外传来几声清脆的敲门声,之后就是小桃小声地询问:“郡主,您好了吗,督主差人来催了。”
“好了,好了。”程今今慌乱地整了整衣冠,就急忙推开了门,对小桃说:“咱们走吧。”
待到两人走进正厅时,发现所有人都躬身低头,屋内明明烧着炭火,却弥漫着刺骨寒意。
周言一言不发地低着头,长睫掩住眼底的幽深暗涌。
听到门口传来响动,他猛然抬头,看到程今今的那一刻,眼里的寒冰即可散开,好像那些阴鸷可怖的情绪,从来就不存在似的。
他上前几步,露出一丝浅浅微笑:“来了。”
程今今笑着点了点头,上前极其自然地挽住周言的手,两人肩并肩走到了上座。
周言稍稍垂眸,望着挽在手臂上的手,眼中泛起波澜:“怎么去了这么久?”
“有些累了,就坐了会。”程今今抿了抿唇,有些不自然地说道。
“那等等分完给下人的赏赐,便回去休息吧。”周言柔声说。
“那怎么行?”程今今偏头望着他,眼里闪亮亮的:“家人不是都应该一起守岁吗?”
周言的心一时巨颤,他低头,就撞进小郡主那双亮的惊人的眼。
那双,好似从来就只看着他一个人的眼。
周言的心好像被那眼中的亮灼伤,烫得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他笨拙地张了张口,却发现喉咙又干又痒,讷讷了半晌,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程今今低低地笑了笑,慢慢地伸出食指,轻轻地挠了挠他的手心。
周言的脸,腾的红了,一时之间,那细密的痒意传到心底,他滚烫的足以灼烧一切的心,一下又一下,被小双小手极尽温柔的抚摸着。
逐渐地,他觉得眼底冒出一股热意。
他今生唯一爱着的,用尽生命爱着的,爱到心坎里的小郡主说——
他是家人啊。
周言低下头,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他只觉得,即使这话只是骗他,逗他开心的,也此生无憾了。
第42章
除夕夜里, 外头又飘起了鹅毛大雪。
周言和程今今端坐在主位上, 看着底下的人一个个上前磕头, 领赏。
而后他们都会说上几句吉祥话。大多都是:“祝愿督主郡主身体康健, 事事如意。”
周言听了这话, 少有的收敛起冷厉,温和地点了点头:“退下吧。”
下一个人快步上前, 磕头领赏后,直起身子, 笑盈盈地说:“祝愿督主郡主永结同心,白头到老。”
这小太监长得眉清目秀的, 笑起来喜气洋洋, 让人看了也不由心生欢喜。
周言听了这话, 眉间泛起一道柔柔的涟漪,眼里慢慢地透出一点光,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了个笑,连周身的气场都变得平和温柔。
“再给他加一份赏赐。”
后面的几个人皆抬起来眼,嫉妒又好奇地往前望了望。
“多谢督主, 多谢郡主。”那小太监笑得脸上都起了褶子。
“退下吧。”旁边的管家看着后头排着的长队,忍不住催促。
“是。”那小太监乖巧地退下了。
后头的人似乎摸到了其中关窍, 吉祥话不要命的往外涌。
什么督主郡主举案齐眉,永不分离,诸如此类的话。
站在一旁的管家眼看着督主面上的笑意越来越明显,唇角勾的越来越高,赏赐钱更是不要命般的送出去, 忍不住凑过来,舔着老脸,低声道:“督主,您再这样送下去,咱准备的赏赐钱快不够了。”
周言抬眸凉凉地望了管家一眼,直把年过花甲的老头看得忍不住一缩。
他后退一步,颤颤巍巍地说:“奴才这就叫人下去准备。”
新年的赏赐并不仅仅是发钱,更多的是一份寓意。
给每人的赏赐都是定量的,且都需装在一个小红布包里,寓意着来年红红火火,一帆风顺。
这钱自然是要多少拿多少,可这小红布包可不是想要就即刻能拿到的。
管家抹了抹额上的汗水,心里叹了口气。他算是明白了,督主一遇上这郡主娘娘的事,整个人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哪有半点威仪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