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卫正要跪地行礼,被周言一把拉了起来,脑袋还有些懵,说话磕磕绊绊的:“郡,郡主,刚刚出去了啊。”
周言站在府门前的一下片阴影下,望着不远处明晃晃的烈日骄阳,遍体生寒。
几乎撑不住似的,他倚着柱子,缓缓滑下。
一旁的人急忙来扶,却统统被他挡下,他声音沙哑破碎:“去将昨日在我门前守夜的小太监找来。”
“是。”那人不敢多说,领了命,便直接去了。
不一会儿,那小太监就迈着急步跑了过来,脸上还挂着殷切的笑意:“督主,您差奴才送的信,奴才一早就送给小郡主了。”
他本想着领个功劳,可却见周言一脸阴沉,猩红的眼底带着狠戾,如同一只嗜血的野狼。
他见周言撑着地缓缓地站了起来,双腿不自觉的抖了起来。
“督主饶命啊。”他吓得一把跪地,连连磕头:“小郡主还托我将此物交给督主。”
他从兜里掏出个东西,如同抓住了保命符一般的,双手直直捧着,递上前去。
周言低头,看着那小太监粗裂的黑手上捧着的,是个针脚粗糙的宝蓝色荷包。
第50章
督主府前庄严肃静, 静得可怕。
半晌, 周言伸出颤抖的手, 接过了香囊。
他垂眸, 用手轻轻摩挲着。
那是个宝蓝色的香囊, 触手柔软丝滑,应是用了上好的绸缎, 香囊之上绣着白色祥云,那绣纹针脚粗糙, 有的还带着细微的小孔,应是重复绣过多次留下来的印记。
周言的眼眶红的更厉害了, 心中情绪翻涌, 连带着摩挲着香囊的手指微微颤抖。
这是小郡主一针一线, 亲手为他做的香囊。看这针脚,必是绣了许多次,又觉得不满意,便又拆了,重新缝制。
他鼻尖酸涩, 眼底的泪啪嗒一声落在手背上,心疼的不能自已。
小郡主从小金枝玉叶, 从前便是连针线都没碰过的,这样的细致活,不知要耗费多少心力,熬红几次眼睛。
若是再不小心伤了手,周言心中一缩, 不敢深想。
督主府门前的海棠花开的正盛,似是烈火,燃烧着一切。
可周言只觉得天地崩陷,他仿佛瞬间失去了五感,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壳子,孤零零的立于天地之间。
不知过了多久,周言才逐渐回了神,他失魂落魄地往府里走去,脚步踉跄,但手却紧紧攥着香囊。
“督主。”旁边的侍卫看他这个样子,连忙伸手去扶。
他刚上前几步,就见督主的身子晃了两下,直直的倒了下去。
府里一阵忙乱,这些时日的谨小慎微让他们不敢进宫请太医,只是差人暗暗去京都有名的医馆,请了个大夫。
大夫一阵诊治之后,只说是疲劳过度,精神紧绷,开几味药便是了。
直到天色阴沉,月亮悄上枝头,周言才幽幽转醒。
他楞楞地盯着头顶上的轻纱帷帐,眼泪悄悄从眼底滑落,无声无息地渗进枕头。
半晌,他摩挲着手中的宝蓝色香囊,终于崩溃般的呜咽一声。
平日里冷肃阴戾的督主,此刻一个人蒙在被子里,平生第一次如同孩子般,放声大哭。
月光洒落,将寝殿照的明亮,床铺上的被子发出微不可见的抖动,许久许久也不曾停歇。
*
京都一处客栈里,小桃正忙前忙后的整理着床铺。
“郡主,我们不如回封地吧,这客栈不干不净的。”她一边抖落着床铺上不存在的灰,一边说道。
“我才不会封地呢。”程今今一边喝着茶一边说:“过几日我要回督主府。”
“郡主!”小桃铺床的手一僵,不可置信的回头:“还要回去?他这样对您,您还要给他机会?”
程今今掏出怀里的和离书,展开,又仔细读了几遍,才满不在意的说:“我就是想治治他,让他改改这动不动就牺牲自己的毛病,看他以后还敢不敢了。”
小桃撇撇嘴说:“就您心软,要是我心爱的人这么对我,我可不会就这么轻易原谅。”
“那能怎么办呢?”程今今喝了口茶:“你看看这和离书上写着,若是皇上抄家,他还有些暗地里的私产,这些全都留给我。”
小桃翻了个白眼,不再说话。
小郡主为了避人耳目,挑了间京郊客栈,鱼龙混杂,简陋非常,此刻房门轻响,门外的伙计小声说:“贵人们,小的将你们的饭菜送来了。”
“放在门口吧,我们马上去取。”程今今大声说。
待门口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小桃才将门拉出个小缝,将饭菜连着托盘一起端进来。
只见那托盘上只摆着三个清粥小菜,连饭碗都破破烂烂的,三个里有两个还都被磕破了盘沿,卤牛肉零零散散摆了三片,让人一看就没了胃口。
“将就一下吧。”程今今叹了口气:“过几日我们就回督主府吃好吃的啊。”
小郡主都愿意纡尊降贵,她这个下人还能说些什么呢,小桃自然不敢多言。
未过三日,程今今就彻底受不了,她计划里本是晾周言整整一周,可这家客栈地处偏远,平日里无甚玩乐,顿顿饭菜也是味同嚼蜡。
尤其是半夜醒来,床铺总是冷冰冰的,再也没有一个人为她暖脚盖被了。
尽管气他怨他,程今今也不得不承认——
她想周言了,很想很想。
这日清晨,程今今睁开朦胧的双眼,愣愣地看着顶上简陋的天花板,半晌才开口:“小桃,收拾包袱,我们回督主府吧。”
马车悠悠地驶向城中,不到一个时辰,督主府就到了。
小桃扶着程今今下了马车,还未走进,门口的侍卫一个个飞似的扑到她脚边,大声哭嚎:“郡主,您可算是回来了,若是再没有您的音讯,督主怕是半条命都要没了啊。“
程今今听了这话,顿时吓得六神无主,提起裙角,奔入府中。
督主府中,海棠花处处绽放,犹如盛开的火焰,耀人夺目。
程今今无心观赏,只一个劲儿的奔向内院,但没跑两步,管家就急急忙忙的迎了上来。
“郡主娘娘啊,您可算是回来了。”他哭丧着张老脸,眼看着就要跪地请安。
程今今连忙将他扶起,急忙问道:“督主呢,可是病了?”
她心中又愧又毁,又不是不知道周言是个什么性子,自己这般较真儿做什么?
那管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督主前几日从宫中回来,听闻郡主离开的消息,一下子晕倒了,醒来之后也不肯吃药,只差人去封地问了郡主的消息。”
她并未回封地,周言也自然得不到什么消息,他必定是急疯了。
内院里吹起阵阵暖风,可程今今却遍体生寒,她提起裙角就要冲进寝殿,却又被管家拦下:“郡主可要小声些,督主已然几日没睡了,刚刚才实在撑不住,闭上了眼。”
程今今这才慢下脚步,转身对管家轻声说:“您放心,我不会吵醒他的。”
她踮起脚,轻轻地拉开门。
屋里的门窗皆关的严严实实,阳光一丝也透不进来,不小的寝殿里,幽暗昏冥,不见天日,莫名的透着几丝阴森之气。
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呛得程今今微微皱起了眉头。
地上散落了好几个酒瓶,有几个被砸的碎了满地,桌上一套好的茶具都无,统统被散在地上,砸成七零八落的碎片。
她甚至都找不到一个落脚的地方。
用脚轻轻拨开,碎片摩擦着地面,发出几声轻微的响动。
周言一瞬间睁开了眼。
“谁?不是告诉你们,若不是郡主的消息就不必进来吗?”他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程今今没有答话,只是一步步地走进床边,伸手撩开床缦。
只见周言眼底猩红,冒着几缕血丝,眼下青黑一片,嘴唇干裂,头发散乱,他胡乱躺在床上,连被子也没盖,整个人像是失了魂一般。
见到床缦被打开,他勃然大怒,正要放生大骂,一抬眼,就看到小郡主的身影。
呵,这必定是梦中了吧。小郡主生他气了,不要他了,从此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眼底漫上了泪,满目委屈:“小郡主,我想你了。”
他说着,眼底的泪猝然滑落,他不管不顾地一把揽过小郡主的腰,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程今今还来不及反应,周言滚烫的唇舌便堵住了她的嘴,撬开她的牙,长驱直入的吻了上来。
他鼻吸间带着浓重的酒气,并不十分好闻,但程今今还是轻轻的揽住他的脖子,柔柔地承受着他汹涌澎湃,不顾一切的吻。
他的吻夹杂着泪,痛,悔,铺天盖地的像一张巨大的网,将程今今死死笼住,再也无法逃脱。
不知过了多久,周言才缓缓松开了她的唇,他脸上还带着红潮,显得可怜又无辜。
“小郡主,明天你还会来我的梦了吗?”他尾音轻颤,带着丝卑微屈求:“就算你离开了,能不能可怜可怜我,每晚来梦里瞧瞧我。
他见小郡主不说话,便伸出手轻抚着她的脸,一下又一下,极尽缠绵:“求求你了,好吗?要不然,我该怎么活。”
小郡主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唯一的希望,唯一的救赎,现在那束光消失了,他也就活不下去了。
程今今心里早就软成一片,她揽着周言的肩,轻吻着他的眉间,小声道:“好,我答应你。”
周言突然笑了,他冷峻阴戾的眉目瞬间柔成一汪春水。
“你现在先闭上眼,好好睡一觉,好吗?”
小郡主的话他自然是不可能不听的,周言昏昏沉沉的脑子里,只知道小郡主答应了他,以后每天夜里都会来看他的。
他开心的合上眼,紧紧环住程今今的腰,说:“小郡主可要说话算话。”
程今今只觉得他这个样子格外可爱,摸了摸他的头,小声道:“那是自然,只要你乖乖听话。”
周言只觉得陷入一个温软的怀抱,鼻尖全是小郡主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他伴这香气渐渐闭上了眼。
直到月上枝头,周言才逐渐转醒。
他只觉得头脑清明,身上一阵暖和,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就看到小郡主近在咫尺的睡眼。
他忍不住的心间剧颤,抬手对着自己的脸就是狠狠的一巴掌。
“啪”的一声响,程今今一下惊醒过来,就看见周言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她,连眨都不眨,仿佛怕她下一秒就会消失了一般。
空气仿佛被凝结了一般,程今今皱了皱眉,撑着手,直起了身子。
“好端端又打自己,你是不是傻了?”她看着周言脸上红通通的掌印,心疼的伸手摸了摸:“疼不疼?”
周言一把拽住她的手,力气大的让她忍不住吃疼一声。
吓得周言连忙撒了手,但又怕她跑了一般,虚虚地抓住她的衣角,小声问:“郡,郡,郡主,你回来了?”
程今今白了他一眼:“我再不回来,你还像个人样吗?”
周言傻愣愣地笑了,他一把拥过程今今,心里有千言万语,却统统梗在嘴边。
小郡主温热的体温只隔着一层里衣,慢腾腾的传过来,周言心中情绪翻涌,收紧手臂,将她抱的更紧。
也不知抱了多久,他才哑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小郡主,不该自作主张,自作聪明的让你离开。
我,离不开你。
寝殿内,烛火摇曳,气氛旖旎。
程今今摸了摸他的头,小声说:“这次就原谅你了,下次若你再这样,我便再也不回来了。”
周言忍不住心中一颤,急忙道:“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这辈子,这一生,他都不会放她离开了。
他的小月亮,终究还是留在了他身边。
*
几个月后,周言假死,与程今今归隐山林。
这一世,三皇子身子康健,儿孙满堂,到了花甲之年,他便传位于太子,做了太上皇。
程然和小侯爷,一个镇守南境,一个守护北境,从此庆朝再无他国过敢犯,而二人,也从此被百姓称为镇国双将,名垂千古,受世人景仰。
周言走在程今今前头,临死之时,他拽着程今今的手,颤巍巍地问:“来世你还愿与我在一起吗?”
他双目已然有些模糊了,但其中的期盼和祈求还是那样明显。
程今今含泪点了点头。
他走的安详,嘴角还带着丝笑意,好像只是做了个美梦一般。
一刻钟之后,程今今被带回来空间,她还沉浸在悲痛中无法自拔,就听见小八安慰道:“你先别难过了,进入下个世界,还会再见的。”
她点了点头,勉强理了理情绪,就坠入了黑暗之中。
第51章
程今今是被晃醒的, 意识回笼的第一刻, 她顺着生理反应, 下意识的干呕了一下。
一只塑料袋出现在面前, 拿着塑料袋的男人正坐在驾驶位上, 一边手还紧握着方向盘,看她没有反应, 下意识的皱了眉,道:“大小姐, 要是不舒服就吐在袋子里。”
别弄脏了车。从他不耐烦的语气,不难察觉出他的话外之音, 她没有回话, 只是缓缓伸出手接过了塑料袋。
车顺着盘山公路缓缓行驶, 她靠着车窗,视线转向窗外,四周绿树环绕,清幽寂静。
顺手按了下车窗按钮,清冽的风轻轻拂过, 刚刚强忍着的恶心感,渐渐好了些。
司机皱了皱, 从后视镜里看见她泛着潮红的双颊,忍下了心里的不满。
大约二十分钟,车在一栋山顶别墅前停了下来,司机熄了火,冷淡的说:“大小姐, 你自己进去吧。”
程今今强忍着头疼,推开了车门,她刚刚听这司机喊她大小姐,便以为这山顶别墅是原身的家。
谁知刚下车门,这车就掀起阵沙土,头也不回的开走了。
山上的温度一向更低些,程今今被冷风吹的有些头疼,脸上传来阵潮热,她意识到原身应该是发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