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泽霖挠挠头,嘿嘿一笑,“亏得你还记得我认得出我。”
“不记得谁也不会不记得你,还得谢你借数学作业给我抄呢!”
谢泽霖作势把食指往唇前轻轻一嘘,将声音压底,“你收语文作业不记我的名字嘛,应该的!”
蒋嘉雪一拍谢泽霖手臂,“呀,这么多年,胆子肥了,敢直接在老师面前这样说!”
一旁的人尽数哄笑,险些把谢泽霖手中的相机碰掉,还是梁月去扶了一把,没叫那相机摔了个粉碎。
蒋嘉雪挽住梁蒙析的手臂,“陪我去看看菜好了没有,都快六点半了,再不吃,你胃病该犯了。”说完,还点了点周围的几个人,“你们几个,去把前院的孩子们叫去餐厅!”
梁蒙析随手往柜面的相机上一指,说:“泽霖,你把这些相机归置好,都是你说要来看的!阿月,你替我监督他,别叫这小子顺走了。”
兄弟们笑的笑,咳嗽的咳嗽,临出门还不肯挪步子,一步三回头,恨不得把眼睛留在屋里,只叫谢泽霖想把手中的相机扔出去。
人都走了,只剩下梁月跟谢泽霖两个在屋里,空气都冷下来。梁月抬起眼皮,瞧了瞧谢泽霖的脸。他这一下也看向她,却是歪着脑袋抿着唇,笑得暖,蓦地将一室尴尬冰释。
谢泽霖性子活泛,捧着相机过去一台台摆好,却是止不住回头朝梁月这边看,将话题先挑起来。
“你出国都十年了,像是昨天的事情一样,一点都好像还没有变。上次在机场,一眼就认出你了。”
梁月叠着手倚靠在旁边的柜子上,笑着回他:“刚刚不是还说我变漂亮了?都是在长辈面前装模作样的?”
谢泽霖扶着柜门尚未关上,手上动作仍旧自然,将那两句过场话彩虹屁都衬托得更添三分悦耳。
“本来就够漂亮了,再变漂亮,你是要上天吗?”
梁月听了只笑,谢泽霖关好柜门,转过身来面向她,问:“这次回来是准备在国内定下来了吗?看你这几个月忙得,但凡我刷个微博看个新闻,都少不了刷到跟你相关的新闻。”
梁月表情稍冷,将头摇了摇,“只是租房,大概三五个月,还不算定下来。”
说着,梁月将话题挪开,问谢泽霖:“毕业典礼我都没去,连毕业照都没有拍,你们一个个的现在怎么样了我都一概不知道,今天本来都不想过来的。”
谢泽霖低头一笑,双手抄进裤兜,“不过是吃个饭聚一聚,不算是什么大事,人也不过聚了十几个罢了。本来定在龙泉阁,后来跟蒋老师提的时候,是蒋老师挑了这里,说你喜欢吃这里的菜。”
梁月笑着点头,“这是蒋家祖上留在彭城的老宅,虽然蒋家家业基本都挪到了定海,这里却没有荒废,改成了会馆,从前蒋……蒋老师带我来过几次。”
谢泽霖听出她语句停顿,只看了她一眼,并无揪着不放,却说:“我刚好想拍西关大屋,还是托了你的福。”
“什么跟什么呀?”梁月笑,却是将他话中信息捉住,往柜面一瞧,玻璃柜里都是胶片机,唯独玻璃柜上放了一架单反。
梁月抬手指了指玻璃柜上的单反,笑问:“你还真的如愿以偿当了摄影师,谢家的家业不用你担着了?”
谢泽霖伸手捞过相机来,笑着将镜头盖子捏开,“毕业了回家当牛做马熬了几年,我妹妹毕业之后我就把家里的东西都丢给了她,算是撒手不干了。这次是临时回来度假,还是两天前才刚落地。”
相机在谢泽霖手中被托着上移,镜头将梁月对焦。梁月也不扭捏,双手背在身后,头一歪,轻轻笑起来。
快门响过,梁月从谢泽霖手中接过相机,笑着看了照片。谢泽霖拍得好,恰恰是夜空月光明亮,隔着窗落在她一双鹿眼中,衬得眼睛圆而明亮,眸色浅浅。
“让我试试?”
梁月一开口,谢泽霖只笑着点头答应,没半分犹豫。
屋里还是太暗了,不及后院天井中月色明亮,梁月在屋里摆弄了一会儿相机,还是把它抱着走出去。屋檐下的木棉石雕浸润着月光,看上去仿佛带上些真花一样的滑腻感觉。
梁月端起手中的相机,指尖点上快门,扶着镜头往那朵木棉处移过去。
身后脚步声叠着响起。“这样会好一点。”
谢泽霖一双手带着暖意,轻轻托住她的手,一手指腹落在她的手背上,一手覆住她的手指,力道压上来,控住她的手指,变焦,镜头下移,取景器中木棉往右上角挪去,画面结构改变,如被点睛一般变得令人愉悦。
梁月手臂一瞬就变得僵硬,倒是谢泽霖似乎浑然不觉,只食指与她的交叠,控着快门按下。
轻轻一声咔嚓响过。谢泽霖往后退了半步,留出一段距离来。
“多谢谢大摄影指导了。”
梁月顿了顿,将相机从眼前移开,托在手中,沉默不语,只低头将照片翻看。按得快了,连方才谢泽霖帮她拍的那张照片都滑了过去。
小小一方显示屏,停在热带丛林一样的画面,一看便不是彭城景色。
梁月正要问:“谢泽霖,这是哪里……”
忽地听见谢泽霖轻笑一声,“哟,主人家来了。”
第26章 第26朵玫瑰
梁月手里还托着谢泽霖的相机,闻声回头。
天井院子里头空荡荡,月光投射不到影壁下,留下一片阴暗处。蒋泊舟双手抄在风衣衣兜里,只身立在阴影中,往天井院子中心看过来,目光明明白白,落在梁月与谢泽霖身上。
蒋泊舟三两步走到梁月跟前,手从衣兜里头抽出来,自然往前伸,要将梁月的手背握住。那手的无名指上,荆棘玫瑰还在静静缠绕。
“怎么自己先过来了?不是跟你说了我陪你过来吗?怎么,手机又调静音没听到我的电话?”
陪她过来?没听到他的电话?这一句句宣示主权的话,他还好意思说得出口?睁着眼睛说瞎话。
“你什么时候说要陪我过来?”梁月侧身,手背擦着蒋泊舟的指尖划过,笑着将相机还到谢泽霖手中。话还是对着蒋泊舟说:“倒是你,虽说是你是主人家,可你又不是我们班的,你过来做什么?”
还没等蒋泊舟说话,梁月看向谢泽霖,笑着向他又将蒋泊舟介绍,“蒋泊舟,你认识的,蒋老师的侄子。”
梁月眼尾扫了蒋泊舟一眼,说:“谢泽霖,我同学。”
半分脸面没从梁月手中得到,蒋泊舟那只伸出来的手缓缓往回收,又揣进衣兜中,说:“我和他认识,四五年前还在定海见过。”
“何止,高中的时候不就常常看见你?”谢泽霖低头将相机镜头盖子捏上,笑着抬头,“你带着你的小女朋友来接梁月放学,不是每次都换人?我们班谁不知道?”
蒋泊舟脸色铁青,谢泽霖一脸人畜无害,还补多一句:“人也不一样,车也不一样。”
梁月轻轻笑了一声,与谢泽霖对视一眼,“蒋先生少年成名,名声在外。”
谢泽霖似是没看见蒋泊舟那张臭脸,仍是笑:“那是,久仰大名。”
不过是两三句玩笑话,却是字字踩中七寸,叫蒋泊舟咬牙。
“阿月……”蒋泊舟不想浪费精力在谢泽霖身上,只朝着梁月往前走两步,正要拦在梁月跟谢泽霖之间,忽地旁边房门一开,他一偏头,却是看见蒋嘉雪走出来。
蒋嘉雪看见蒋泊舟,也是先一愣:“你怎么来了?”
梁月目光在蒋嘉雪和蒋泊舟之间转了转,低头将手机屏幕按亮,看了一眼时间,说:“我去个洗手间,等会儿饭桌见。”
蒋泊舟想要跟过去,却被蒋嘉雪扯住往屋里带,后头谢泽霖的话裹着笑:“我微信把照片传给你哈!”
迈进房门前,蒋泊舟只看见梁月站在廊下,头也没回,朝谢泽霖比了个OK,多年老友一般,转身走入连廊下,拐了个弯,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谢泽霖仍在院中,将镜头对准屋檐雕画。
蒋泊舟跟着蒋嘉雪往里走,眼前是男男女女,将要开席畅怀,他却将牙根紧咬,问蒋嘉雪:“姑姑,您把谢泽霖推给阿月的?”
蒋嘉雪一路跟学生打招呼,听了蒋泊舟这话,只瞪他一眼,“我怎么可能把谢泽霖拉到阿月跟前?那小子,能在外头玩儿疯了都不回国。你姑父这是在明面上做媒,实际上就是在替他那个妹妹赶阿月出国呢!真不知道他那个妹妹都一把年纪了,怎么他们梁家人还惯着她这些臭毛病!”
蒋泊舟一口气还没顺下,却听蒋嘉雪又说,“你看看那个孩子,我们班以前的班长,彭城本地孩子,又顾家又纯良,我把我们阿月的微信推给他了。”
蒋泊舟:“……”
梁月洗了手出来往餐厅那边走。人已经差不多到齐,里头男男女女欢声笑语不断,聚集着将桌边就快坐满,即将开席。她往前走几步,迈进天井院子里,双手抄进衣兜,看着雕花木窗内的人,一个个辨认。
这个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班长,那个是投机取巧老从她手中偷作业去抄的体育委员,她总以为,自己除了能记住蒋泊舟的前女友们,别的谁也不大能记住。可她的记忆远比她意识到的要好,或者说,是大家都没有变,唯独她变了。
“梁月?你真的回来啦?”
前院影壁传来一身呼唤,梁月扭头过去。一个女人站在那儿,似乎是想要看清她,又往前走了几步,这才走进光亮里头,让梁月得以看清楚来人。
纵使梁月忘了谁,也不会忘了她。
“钟芷瑜。”
梁月喊出她的名字,还叫她惊讶不已。
“啊,你还记得我呀?我以为我们都没怎么说过话,毕业的时候,我还怀疑你到底能不能记得全班人的名字呢!”
梁月轻笑出声,“怎么会,不过我不记得他们的名字,也不见得会不记得你的。”
曾经钟芷瑜跟蒋泊舟之间,少不了她的身影。
有一回,钟芷瑜到处问人要感冒药,还是她梁月从课桌里拿出一盒递上去,看着钟芷瑜贴上便签,才知道是蒋泊舟两声喷嚏,钟芷瑜得去尽女朋友的义务,关怀体贴。
反正最终也是要送给蒋泊舟的,不过是换了只手罢了。
钟芷瑜在蒋泊舟身边呆了多久,一周?差不多吧。
钟芷瑜眼珠子来回转,绕着屋檐浮雕看了一圈,赞叹含酸:“蒋家家大业大,确实不是盖的。哎,今天蒋泊舟来了吗?你回来跟他联系了吧?”
梁月避重就轻,下巴轻轻一抬,“你没看见,他就坐在那儿。”
钟芷瑜往屋内看了看,却还没有进去的意思,抬手将衣领顺了顺,把耳边碎发往后轻轻一压,反倒是将梁月上下打量一番,伏身过来,声音压得极低。
“听说你现在,还跟着蒋泊舟?这么长情?”钟芷瑜自说自话,没有半分等待梁月回答的意思,“也是,蒋泊舟花心虽然是花心,可是行事却不差,还有蒋家梁家的关系,你既然回来了,可别再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梁月脚尖都抬起,将要迈过门槛进去,本来还想把钟芷瑜这话当作耳旁风,此刻却捉住了半句。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别再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钟芷瑜只一脸惊讶,只又将梁月上下打量,“不是说尹阙回来了,满城在找你,你都不知道?”
梁月一时没说话,钟芷瑜只当她是不好意思,又将声音压底,“你也知道在蒋泊舟的屋檐下说尹阙是不好,你当年为了个尹阙跟自己的妈闹翻了脸已经是不值得。趁着蒋泊舟还没厌倦你,赶紧借着他回去梁家,把关系修一修……”
梁月被触逆鳞,只冷笑两声,双臂一抱,“关你屁事?”
钟芷瑜原本还当梁月是旧时的软包子任人捏,尚有优越感满满的劝诫尚未说出口,被梁月这么一怼,一瞬瞠目结舌。
梁月语气不善,“我和梁家,和蒋家,怎么样,关你什么事?”
钟芷瑜面上挂不住,硬撑着想要把颜面找回来,“不过是老同学好言相劝,我是好心,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钟芷瑜扯扯嘴角,话带了嘲讽,“也是,我白操心,尹阙、蒋泊舟、汪释,哪一个不是厉害角色?就是蒋泊舟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你都能让他围着你转,你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梁月冷笑,“是啊,我厉害着呢。你嘛,就留着这口气暖暖肚子吧,别开席前饿死了。”
梁月扭头就迈进屋内,叫钟芷瑜再没机会反击,一口气窝在胸中。
钟芷瑜咬咬牙跟着走进去,脚步虽是跟着梁月与她并行,眼睛却是直直看着长桌边上,看着蒋泊舟身边留着的那一个位置。
梁蒙析与蒋嘉雪坐正北上首,蒋嘉雪身边是蒋泊舟,梁蒙析右手坐着谢泽霖。桌上剩下两个位子,一个是蒋泊舟身边,碗碟杯筷码放齐整,连玻璃杯里的饮料都被倒好,是梁月习惯的鲜榨橙汁。剩下一个在桌尾,孤零零。
梁月一进来,谢泽霖身边的那个男孩就扶着桌子站起来,笑说:“哎呀,怎么能让美女坐桌尾,来我挪挪位子。”
梁月伸手就把桌尾的椅子拉开,笑着朝那边一摆手,“你就坐着吧,客气什么呀?就你跟谢泽霖铁的那个样子,别让别人说我们横插一脚。”
谁都没明说,梁月却先一步在桌尾坐下,努努嘴冷笑着往蒋泊舟那边一抬下巴,“去坐吧。”
钟芷瑜也是一愣,没想到梁月会挑桌尾坐下,霎时间都不知道该不该往前走,抬眼看向蒋泊舟。
长桌两侧皆是欢笑,桌边人交头接耳,上首的梁蒙析与蒋嘉雪尚且没有觉察此刻尴尬,门外,服务生托着菜品依次上来,浪潮一样,将底下暗涌掩埋。
可钟芷瑜却只看见蒋泊舟下颌线一瞬绷紧,他唇角扯了扯,似笑非笑,冷冷看着桌尾的梁月,看她将面前碗筷杯碟按照自己的习惯摆好,一挪一放,最后跟蒋泊舟旁边的那套摆得一模一样。
钟芷瑜脸色都有些发白。
这还怎么坐?
钟芷瑜尚且没动,反倒是桌首椅子先是擦着地发出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