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是了。那年我爸调来定海不久,我应该刚准备上小学。”蒋泊舟指了指照片,笑说:“我那不是站在我爷爷的椅子边上。”
“那是我,外公抱着我。那时候真好,大家都和和美美的。”梁月看着那张照片,视线自然落在蒋嘉雪身侧的蒋家夫妇身上。看了许久,蓦地说了句:“我都不知道,我还真见过你妈妈。”
蒋泊舟低头,笑着将梁月放在自己膝头的手握住,“见过,她的葬礼你也去过,你还小,所以不记得。”
蒋泊舟抬手将梁月耳边的碎发拢到她耳后,“你还给我擦过眼泪。”
梁月偏头,红唇微动,正想跟蒋泊舟说什么,一旁的玻璃门突然打开,梁剑津走进来。旁边呜呜叫着的热水壶也跟着发出啪嗒一声响。
蒋泊舟先一步起身去将热水壶拿出来倒水泡茶,梁剑津瞧着他的动作,这次啊没拦着,只又扶着太师椅缓缓坐下。
梁剑津问:“好几年没见你了,听你父亲说,如今蒋家是你当家了,是吗?”
蒋泊舟颔首,“是,一两年前,开始回家打理事情。”回答完,双手把斟好的一杯热茶奉上。
梁剑津接过来,倒没有喝,只放在面前。
“挺好的。你父亲脾气傲,当学生跟着我的时候就那样,不适合经商。他前几年常常跟我说起你,说你爷爷要让你回去打理蒋家的事情,他不太乐意,我倒觉得挺好的,你虽然像你父亲,但要比他懂得变通。”
梁剑津的目光在梁月和蒋泊舟之间看了两转,“你在追求我们阿月吗?”
第36章 第36朵玫瑰
蒋泊舟手里端着的茶壶都是一顿。茶壶嘴往下压,茶汤清亮,缓缓注入梁月面前的小小茶碗。
梁剑津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膝头,抬眼将蒋泊舟细细审视。
蒋泊舟把手中茶壶放回茶盘上,看向梁剑津双眼,正色说道:“是,我是在追阿月。”
梁剑津眼睛只瞧着梁月。梁月垂眸不语。蒋泊舟也猜不透老人家神情。
老人家顿了顿,终于是捏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追我们阿月,不容易吧?”
蒋泊舟忽觉背上冷汗都要冒出来。
谁不知道曾经梁月追在他屁股后头跑,是他蒋泊舟不识好歹。梁月负气跟尹阙在一起,直接惹怒了梁佩华,最终被赶出梁家,跟着父亲出国。
蝴蝶效应,他蒋泊舟怎么逃得了祸首的罪名。梁剑津这话,分明是要给梁月讨个说法。
蒋泊舟说:“再难追,也得追。追得到追不到,都得好好对她。”
梁剑津点点头,“阿月小时候受苦,只是看着人软,实则性子硬得不行,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其实,也像她妈妈。”
蒋泊舟正想回答,梁月却笑说:“现在不受苦了,比以前活得舒心一些了,性子自然也好了很多。”
一顿夹枪带棒的,梁剑津一瞬都哑口无言,将手里的茶杯放回茶桌上,扶着椅子起身,往旁边书桌走。
“上次你带给我的几本书,我都看完了,你父亲这几年的作品变化很大,倒是越来越带着国内的影子。”
梁月点点头,从梁剑津手中接过茶杯:“大概是年岁渐长,开始喜欢回忆以前的事情。他一直说想要回一趟中国,但是却说不知道该怎么见您。”
“学生怎么见老师,蒋泊舟的爸爸怎么来见我,他就怎么来见我。他和你母亲的婚姻,原本也是你母亲做得不对,大错不在你父亲。”
梁月父母的事情,蒋泊舟也只是从蒋老爷子和蒋嘉雪那里听过一些,蒋嘉雪的丈夫梁蒙析不爱说自家妹妹的伤心事,更多也是蒋老爷子当年耳闻目睹。
不过就是梁佩华被尹家退婚,从父亲的门生中挑了一个长得俊俏的法国男人闪了婚,生下了梁月,可依照梁佩华的性格,日子怎么能过得长久。丈夫变心,遇上个美艳同胞,自然回国远走。
父母不和,终究苦了梁月。如今看来,倒不如说是梁佩华性格古怪偏执,折磨走了梁月的父亲,也将梁月折磨走。
梁剑津放下茶壶,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书桌边上,取来一枚便签,递到梁月手中。
“我一个学生,说是最近在找剧本,我想起你上次跟我提过,就跟他说起。他留了个联系方式,托我转交给你。”
方方一张小便签,上头写着一串数字,梁月接过来的时候,蒋泊舟看了一眼,数字后头跟着一个王字,余下的名字看不清,便签被梁月收进包里。
梁剑津扶着膝盖坐下,自己要伸手去倒茶,却是蒋泊舟先一步,将他面前的茶杯斟了半满。
“过两天就是年关,我爷爷托我来,请梁老一起,两家一起吃个年夜饭。你要是觉得好,地点就定在彭城,免得姑姑姑父……”
正说着,办公室另一道门被从外敲了三下。梁剑津尚未有起身的意思,门却是从外头直接推开了。
“爸……噢?泊舟也在这里?正好。”
梁月的脊背一瞬绷紧。
门口处,女人一身西装套装,米色大衣版型修身,短发打理得极好,一根白发也不见,显得干练而端庄。没什么皱纹的脸,叫人不敢猜年龄,可那气质摆在那里,高位者威而不猛的仪态,一分一毫都写着出身与地位。
梁佩华目光在室内转了一圈,这才落到梁月身上,似乎此时才发现她,“爸今天客人挺多呀!”
客人。
蒋泊舟听了都下意识伸手将梁月的手握住收紧。
梁剑津眉头拧紧,“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
“泊舟不是跟他的同学一起给彭大捐了栋楼吗?我在主会场没见到他,想过来看看您再回去,也是碰运气,没想到这孩子真在您这里。”
梁佩华伸手拨了拨耳边的头发,双手抄在大衣衣兜里,走到梁月对面坐下。
蒋泊舟说:“都是陆和渊来处理这些事情,我没必要出面。”
梁佩华不再深究,瞧了瞧茶盘仅有的三个茶杯,也没打算多拿一个,只坐着笑问蒋泊舟,“蒋老先生还一切还好吗?”
“一切都好。”
梁剑津将自己的茶杯从桌面捏起来,放回茶盘里,终于发话,“行了,你们俩没什么事,就先回去吧,我还有事要忙。”
“爸您这是做什么?这么急赶孩子走?”梁佩华眼尾扫了一眼梁月,面上笑容还是和蔼,“她回来了,我都还没跟她说过半句话呢?说倒底我也生了她出来,养了她十六年,您连这半句话都要维护她了?”
开场平淡,梁月脸色却渐渐发白。
“佩华!别做得太过分!”
梁佩华半个字把父亲的警告没听进去,只笑得瘆人,问梁月:“这些年在国外过得好吗?”
“是文森特死了?还是那个法国女人死了?你得要回国投奔这个,依傍那个了?”
果然。终于发难。
蒋泊舟脸色一瞬铁青,“梁校长,请自重。”
梁剑津更是一拍太师椅扶手,白眉倒竖,“你这像什么样子?她是你的女儿,你非得把话说得这么恶毒?梁家家教是这样教你的?”
梁月没说错,蒋泊舟倒底还是低估了梁佩华。被梁家捧在手心里长大,官场沉浮将近三十年,梁佩华连梁剑津都敢忤逆,哪里会把他这个世侄放在眼里。
不过就是两个后辈,一个羽翼初丰,怎么保护另一个?
梁佩华冷笑,半分面子没给蒋泊舟,“我恶毒?爸爸您公平一点,是她不知廉耻,硬要跟尹家人在一起,硬要下我的面子。她从出生到现在,什么时候不是我梁佩华的笑话?她才是败了梁家家门!”
“爸爸您看过电视没有,她现在活得滋润着,厉害着呢,‘空大’,GOC,蒋家,汪家,玩了个转。那个法国女人这些年就教了你这些?嗯?你学得挺好啊!”
蒋泊舟再也听不下去,直接拉着梁月起身。“先前说两家人一起吃饭的事情,梁老也不必再考虑了。”
蒋泊舟说完,半刻没等,只想带着梁月离开。
梁月却没动,将蒋泊舟的衣角悄悄攥紧,冷笑出声,“是啊,我现在所有都是卡蜜尔教我的。爸爸的书一本接着一本地出版,卡蜜尔跟他一起开了一家出版社,她没有生孩子,将我视如己出。是,托您的福,我可怜,命不好,活了十七年才算真的有了个妈!”
此刻,梁佩华那从容神色才真的有一丝松散,眼角抽动,一双眼真如之前沈老头说的,是猫见了老鼠,不将梁月生吞活剥,誓不罢休。
“我带你走。”
蒋泊舟搂在梁月腰间的手带着她往后,仿佛真的是他张开翅膀,将自己的羽毛为她抵挡风雨。
梁佩华面色如常,笑意反倒深了两分,“泊舟,她早就不算是梁家人了。你这样护着她,也把她娶不进门。何苦费这些心思,你在外头闯荡,跟彭大闹掰了,才是亏本亏得一点好处都不剩下。”
梁佩华目光冷冷,直追着梁月撕咬:“更何况,那是一只白眼狼,怎么养都养不熟,跟她爸,一个样。”
“养?”梁月看着梁佩华那张脸,只觉得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你什么时候真的养过我?要我对你摇尾乞怜,要我给你争什么脸面,也算是养过我,是吗?但有半句不顺你的意思,打骂都不行,要我饿死冷死在外头,才能算是报答你的养育之恩,是这样吗,梁校长?!”
梁佩华瞠目咬牙,那端庄得体的面具这才被彻底撕裂开来,“你闭嘴!你……”
“都给我住口!”梁剑津气得脸都爆红,指着旁边玻璃门,“泊舟,你带阿月先走。”
梁佩华哪里肯,撑着椅子扶手就要起来。
梁剑津怒吼:“你给我坐下!母亲没有母亲的样子,女儿没有女儿的样子!”
梁月浑身颤抖,由得蒋泊舟搂着她推开门走出去。门还没关上,里头梁佩华的声音还能传出来,怒火半分未平息,字一个一个地咬出来一样,任谁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她怎么还有脸回来?他们当初那样对我,您怎么还放她回来!”
门内,是战火未灭如地狱。门外,是南方秋日,叶不见黄,仍郁郁葱葱,更添三分冷意。
火与冰之间,蒋泊舟将她抱进怀中,用大衣将她紧紧拢住。他的羽翼,如今才算是把她包裹住。
“对不起。”
蒋泊舟声音低沉,呼吸间将字一个个说出来,像是在胸腔中酝酿许久,每一个字都沉重,带着他刚刚与她一起经历的疼痛。
梁月没出声。
蒋泊舟一低头,瞧见梁月的头顶,她的脸埋在他的心脏处,便是他去捞也不肯抬。小兽一样的啜泣声,低低压抑着。
从她回来之后,蒋泊舟还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失态过。
不,便是从前,他也从来没见过她这样。梁月从前性子冷,什么都藏得好,笑也不在人前,哭更不会在人前。便是从前梁月离家出走被他找到那次,她也不过木木的,连一滴眼泪都不曾掉。
蒋泊舟倒吸一口气,只觉得梁月抽咽一声,他的心就跟着抽一下地疼。那样过分的话,还是她的母亲说的,也不知道她听过多少回,还有多过分的他不知道。
他伸手将她抱在怀里,双臂都拦着搂着,将外头一切都挡住。手一下一下地顺着她的头发,低头用脸颊贴住她的头顶,轻声安慰呢喃。
“不该劝你陪我来的,是我做得不好。不对,本来就不该接这个,致什么辞,还不如陪你在家看电影。”
她的额头抵着他的胸膛,即便是缓了许久,说出来的话也闷闷的,也不知是不是又带上哭腔。“不关你的事。”
梁月伸手将他的手握住,贴着她的脸颊,轻轻蹭着,小猫一样。“我自己答应来的,怪不得你。我和我妈的事情,你本来就不知道多少。没什么。”
她越说没关系,便越叫蒋泊舟愧疚,越看她,越觉得她心中难过,叫他也心疼,恨不得将一切推到重来。
“只是有一个,毕竟蒋老先生也是替我外公着想,才提出两家人一起吃顿年夜饭。你不必用这个来给我挡箭出头。”
蒋泊舟手指抵着梁月的下颌骨摩挲,听了这话,忽地笑起来,“那现在这样,你怎么坐下跟你妈妈一起吃饭?”
“你没听见我妈说,我现在算不得梁家人,轮不到我去。”
蒋泊舟笑着继续胡编乱造来哄她:“你是不是梁家人我不管,只要你肯,你就是蒋家人,自然关你的事。大过年的,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在外面。要不他们一帮老头老太太吃饭,我出来陪你好了。”
“胡说八道,你要是出来陪我,蒋老先生指不定怎么找人拆了我。”
“不会的,拆了我也拆不了你,我怎么舍得。”蒋泊舟只是笑,将她抱进怀里,用大衣重新包裹住。
她贴在他身前,听见他胸膛中呼吸声沉沉,听见他在她头顶轻声说:“阿月,我很心疼你。”
他的手臂将她往怀中收紧,“真的,心疼,快疼死了。”
第37章 第37朵玫瑰(三更-1/3)
“别说了。”
梁月心里的委屈原本压了下去,一瞬又被蒋泊舟搅弄着翻涌上来,眼眶湿了,喉头酸酸,艰难吞咽,“送我回去吧,今天太累了,我想回去洗个澡睡觉。”
“好。”
蒋泊舟开车带着梁月回到何绵绵那间小loft公寓,天刚刚黑。门关上,梁月先走进去,将手上的包放在玄关的鞋柜上面,一面将脚上的鞋踢下来,一面反手要脱下大衣。蒋泊舟将门关上,顺手从她手中接过大衣,挂在一边的衣架上。
“谢谢。”梁月回头看了蒋泊舟一眼,低头拉开鞋柜门,将一双黑色拖鞋拿出来放到蒋泊舟的脚边,“穿这个吧。”
蒋泊舟没急着动,见梁月放下拖鞋转身就要往客厅走,一双手捏着她的腰,将她拉了回来,背靠着鞋柜,把人往自己怀里带。
“怎么了?”
梁月嘴上问着,身子却随着蒋泊舟搂住,垂下手去捏着他的衣角,靠着他站着,浑身累得软,没有骨头一样,声音也透着疲累,将他也攀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