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绵绵也怕把婚纱弄皱了,不再与梁月玩闹,只再举起捧花,打了一下她的肩膀,便算了事。
“你试过伴娘服了没有?”
梁月点头,“腰需要改一下,已经交给他们了。”
何绵绵捞起裙摆,往更衣帘后头走过去,梁月见她婚纱鱼尾不方便,走上去给她拎起了婚纱裙摆。
前头走着的何绵绵忽地回过头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闪着精光,“你,要不要试试婚纱?”
梁月一嗤,“怎么,惦记起我的婚事了?”
“哎呀,总会有这么一天的嘛。不如早试试婚纱款式对不对?”
一旁穿着小西装的姑娘拉开更衣帘,梁月将何绵绵连人带衣服塞到帘子后面,一放下裙摆就帮着一旁的小姑娘把帘子一把拉起来。
“还没当新娘就想当媒婆,你先管好你自己!”
何绵绵耸耸鼻子,“切!”
梁月反身走回小沙发处坐下,拿起旁边的杂志看起来,更衣帘后头窸窸窣窣的声音传过来。
她的视线没在杂志封面上停留多久,往上抬,往远处投过去,就落在那一排装在防尘袋的婚纱里头,往旁边扫过去,就能看见橱窗里头那一套套精致白纱。
女人一生最美的时刻是穿上婚纱的那一刻。
梁月忍不住心底的一声笑,穿上婚纱容易,像何绵绵这样真真正正地试婚纱,倒真的不是一件希望和努力就能够达成的事情。
她上一次幻想穿上白纱,还是在公园里头玩泥巴的年纪,一转眼现实似乎已经将童话击打得七零八落。现在的她看起来,穿上一套真正的白纱,应该真的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
梁月忽然想起蒋泊舟。他十句话没八句正经,陆和渊跟何绵绵的婚期将近,他也老把什么“蒋家人”,把什么“挑个好时候带她回去给他妈妈上坟,算是见家长”,把这些不着调的话挂在嘴边。
想什么呢?梁月自嘲,视线回到杂志上。
“阿月,现在几点了?”
梁月抬起手腕看了下表,“三点半。”
更衣帘后头窸窸窣窣的声音加剧,更加上咚咚两声,梁月忍不住从沙发上站起来。
“你别着急嘛!叔叔阿姨坐的高铁是四点半到,时间还不紧。”
她刚说完,何绵绵的身子已经从更衣帘后头探出来,一旁的姑娘拉开更衣帘,她正站在小高台下一面穿着鞋,一面就要往地面走,头发还是乱的,一点儿也没有刚才穿着婚纱时的优雅。
“哎呀,都说了时间不着急!”
何绵绵揉了揉头发,将剩下那只鞋穿好,两三步跑到小沙发上拿起两人的包,抱在怀里,“还是早点去吧。我怕路上堵。”说着便挽起梁月的手臂,跟身后的设计师道别,扯着梁月往外头走。
梁月今天开了辆小polo,这倒不是蒋泊舟的车,是陆和渊前两天送给何绵绵。
婚纱店离彭城北站有一段距离,梁月开车向来往最高限速上头追,四十多分钟的路程,不到半个小时已经走完。高铁还没进展,两人在高铁安检外头的站台上等着。幸好今天的高铁并没有延误,二十多分钟之后,指针指向四点半,姑苏往彭城的高铁显示已经进站。
何绵绵眼尖,一眼便瞧见拉着行李箱走出来的父母,大喊着往何爸爸何妈妈怀里跑过去。梁月跟在何绵绵身后,伸手过去想要接过何爸爸手里的行李箱。
何爸爸笑了笑,婉拒了梁月,仍把行李箱推在手里。
何妈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笑着说:“这是阿月吧,都这么大了,跟小时候不一样了,都不敢认了。”
“叔叔阿姨笑话了。”梁月笑了笑,“今天本该让老陆过来的,绵绵说他公司走不开,给我塞了个大红包,让我今天过来做司机了。”
何妈妈笑着拍拍自己的外套口袋,“那这份本来给小陆的红包可要给你了。”
四人说说笑笑着,下了站台,往停车场走去。
何妈妈跟何爸爸都是大学老师,从前在彭城大学当老师的时候将家安在了彭城,后来何绵绵高中毕业后,夫妻俩下海,还是回了姑苏老家。何家在彭城有一套老房子,还是贴着彭大,近得很。
梁月开着小Polo,直接把何爸爸跟何妈妈载到了她跟何绵绵的公寓楼下,陪着他们上楼,将车钥匙交给何绵绵。
“哎,你不陪我上去?等会儿一起吃年夜饭呗!”
“我得去‘风归去’一趟,拿些东西。”
何绵绵把车钥匙塞到梁月手中,“开车去呗,等会儿就在家里吃,我等会儿陪我爸妈去买菜,走路去就行。你别太晚了过来哈!我爸妈年夜饭给红包可大了!”“好嘞!”
何爸爸去安置行李,何妈妈见梁月要走,跟着出来送她。
何妈妈是典型的江南女子,面相温柔,端庄贤淑,便是五十多岁也还是透着一股水乡的灵气,“绵绵性子软,在彭城有阿月这个好朋友真是好。阿姨谢谢你愿意当绵绵的伴娘呀,还替她操心这么多事情。”
梁月笑了笑,伸手推了推何妈妈塞过来的红包,说:“我才刚回国,绵绵照顾我的时候也多了去了。反正我也是要给她当伴娘的,阿姨就留着大喜的日子再给我包个大红包呀!”
何妈妈笑着将红包塞进梁月的口袋里头,“她出嫁那天给你的伴娘红包肯定少不了,这个先收着。”何绵绵也伸手过来将梁月要掏口袋的手按下。
梁月也不再往外推,只向何妈妈道了谢,将车钥匙捏在手里,往楼下走。
小polo停在楼下,旁边停着一辆沃尔沃,梁月瞥了那车一眼,绕过去polo的驾驶室。
沃尔沃车门打开。梁月拉着polo的手停住。
还是那件黑色大衣,底下的西装变成深灰色,显得有些单调,跟过年的气氛一点儿都不搭调。
“又有何贵干啊?尹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梁月:“有何贵干?尹先生?”
尹阙:“我不是尹阙,我是钮祜禄·焚尸炉首席点火工·尹阙。”
他来了!他来了!他扛着蒋狗的焚尸炉来了!
第40章 第40朵玫瑰
沃尔沃的车门没关,尹阙双手垂在身侧,缓缓走到梁月面前。他下巴朝着沃尔沃一扬,“上车,我带你看点东西。”
“不必,我没兴趣。”梁月按下手里的车钥匙,伸手过去把着车门就要把车门拉开。
“阿月,我才是没有骗过你的那一个。”尹阙两步迈上前,把梁月的手腕捉住,从车门上拉下来,握在手中不肯放,“连梁老都信我,你为什么不信我?”
梁月抬头去看他。尹阙跟当年相比,只一眼便看出分别,她知道他这些年过得不顺心,当年肆意飞扬的少年,如今只剩下面相凌冽,眼神中曾经的雀跃神色半分不见。
谁能无辜?蒋泊舟之于梁月,梁月之于尹阙。
“尹阙,当初我利用你是我做得不对。我不该……”
尹阙没让梁月忏悔完,一句话,将她的愧疚尽数截断。
“薄绛来彭城了,年初的事情,大半个月了,蒋泊舟告诉你了吗?”
梁月登时愣住。
尹阙的手松开梁月的手腕,还用攥住她吗?仅仅“薄绛”二字,便已经像手铐像绳索,把她的双手双脚紧紧捆住,叫她只能任他处置,十年前这样,十年后也这样,不过是个轮回。
尹阙走到沃尔沃前面,将副驾驶的车门拉开,一手扶着,一手向梁月伸出去。
梁月只一瞬恍惚,低头笑起来。
“怎么了?”
梁月将包握紧,手指在车钥匙上按了按,把小polo锁上,往那沃尔沃副驾驶室走去。尹阙那只手空空停在半空,他看着她绕过他,侧身坐进车内,还将安全带都系好。
“没什么,只是想起从前的事情。我还没想过能发生第二次,不止他,你也是。”
尹阙听清楚这句话,连反应都不需要时间,立刻明白她在说什么,脸色一沉,垂眸将车门关上,转身绕过去坐进驾驶室。
十年前不也是这样,她追着蒋泊舟跑,而尹阙早已经将她的软肋摸清楚,一击而中,还将她的狼狈全都看清楚。十年前的告密者,十年后的告密者,都是他尹阙。
车子驶离小区。
梁月看着窗外,一句话没说。
大好良机,尹阙怎能放过?
“你从梁家出来之后,家里人把我送去了定海老家,我就没了你的消息。等我回彭城,你已经出国了。我当年没有高考,出了国。我去过法国找你……”
“尹阙。”梁月声音冷冷,带着不耐烦。“我不想听。”
尹阙沉默,握着方向盘,偏头看了梁月一眼,忽地自嘲笑了一声,“梁月你真狠。是不是蒋泊舟对你怎么样,你就得怎么样对我?”
一针见血。
梁月终于肯将目光从窗外的街景上收回来,终于肯将半分注意分到尹阙身上。
“你回来,为了尹家还是为了你自己……”
“为了你。”尹阙半分犹豫也没有。似是练习过成千上百遍的答案,此刻从他嘴里说出来,坦坦荡荡,似乎还是那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郎。
梁月不再看他,捏着放在膝头的包,望着前方。
“尹家这些年被蒋梁两家打压,我外公那里你既然已经找到松动,蒋家这边也不会难。蒋家尹家本来就是世交,只是蒋泊舟看不惯你。你也了解他,你不动他看重的人事物,他也不会为难你。姑苏何家,彭城汪家,我现在手上可以帮你的就这么多,数这两家最好,看你想要留在哪里。”
车往前开,四平八稳。车内,尹阙冷笑着将方向盘握紧。
“我说了,为了你。”
梁月静默片刻,开口竟带了些苦口婆心:“尹阙,你自己听听,你的话可信吗?你跟薄绛……”
“我没跟薄绛在一起过!”尹阙一锤打在方向盘上,手臂上青筋都爆起来。
尹阙喘了口气,咬牙说:“我被家里人送去定海以后,薄绛来找我问过你的事情。蒋泊舟知道了,气冲冲来找我,质问我是不是因为我在你走之前就跟薄绛勾勾搭搭才害得你出国的。我是那个时候才知道你走了。我恨不得蒋泊舟死,半个不字没说,他跟我抢你,我凭什么不能抢他的人!”
梁月只听着没说话。
车遇着个红灯,尹阙烦躁地抓了把头发,“阿月,我不骗你,蒋泊舟和薄绛究竟为什么分的手我真不知道,我只知道是薄绛甩了蒋泊舟。阿月……”
“行了。”梁月开口制止尹阙,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真真假假就算了,当初你和我年纪都小,做事不清醒,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好,你说为了我回来,可是尹阙,你和我都不再是十七八岁了,不要再胡闹了。”
“你难道不是在胡闹?一棵树上吊死两回?你难道还想跟蒋泊舟长长久久,你不了解他吗?他为了薄绛丢下你一回,就会有第二回,不是薄绛也会是别人。他是蒋泊舟,你当他是什么善男信女?”
五十步笑百步。梁月想起,此刻是尹阙开车带她去看薄绛,她自揭伤疤的路上,还企图去给别人以救赎。往外站一步看,梁月自己都得笑一句圣母白莲花,真叫人恶心。
梁月不再说话。
车往前开,路过彭城一中,梁月渐渐认出,这是去蒋嘉雪家的路。
路上的西饼店还开着,店员将柜台上的糕点收进去,准备着打烊,准备着年夜饭。老字号,梁月很喜欢里头的黑森林蛋糕,小小一块,考完试之后买来尝尝,犒赏,解压,廉价但美好的快乐。
少年时光,再也回不去。
尹阙将车开进路边的停车位。车前窗玻璃外头,就是蒋嘉雪家小区的出口。
梁月缓缓将胸中的气吐出,手指攥住包的肩带,一双眼看着前方,锁着路口处,等着人来,又盼着人不要来。
“蒋泊舟和薄绛分手以后,薄绛父亲的工作调动,她大学去了帝都读的,没有来彭城。”
“你知道的,薄绛的父亲,跟蒋泊舟的父亲,以前是同僚。这几年两个人升升降降,如今级别又是相同,工作上还有些牵扯。”
“蒋泊舟的母亲,跟薄家有些亲戚牵扯,远不止是朋友相识那么简单。当年蒋泊舟一家还在定海的时候,俩家就走得进,每周都得外出聚餐。蒋泊舟的母亲去世之后,蒋泊舟跟薄家就走得更近。”
“他们分了手是分了手,两家关系不会断,逢年过节都会见面,蒋老师每年都到薄家走动。你忘了?蒋老师很喜欢薄绛,以前薄绛跟蒋泊舟在一起的时候,她就很……”
尹阙的声音响起,耳边低语般,一刻不曾停下。便是他停下了,那些话也都在梁月的脑海中,一遍遍回放,一个字一个字地过。
“够了。”
梁月终究忍不住,低声呵斥,让尹阙住嘴。他瞧见她肩膀都在发抖,胸膛随着呼吸起伏,艰难压制。
尹阙见好就收,伸手指了指前方,“你看。”
梁月的目光随着他的指尖走。
小区门口,一人穿得雍容华贵,一人打扮得知性秀美,挽着手从里头走出来。一个是蒋嘉雪,一个是薄绛。
梁月将牙咬紧,看着那两人手挽手,站在路口有说有笑,母女一般,和睦得叫人眼痛。
她记得,今天早晨,蒋泊舟才跟她说过,既然蒋家和梁家坐不到一起吃年夜饭,索性梁家的儿子回梁家吃饭,蒋家的女儿回蒋家吃饭。
沃尔沃左侧,一辆宾利开过。梁月脸色煞白。
蒋嘉雪倒是没动,薄绛朝那辆宾利招手,车子停下,驾驶室车门打开,他走出来。早上她给他挑的大衣,连围巾样式都没变。
蒋泊舟绕到后座车门处,将车门拉开,蒋嘉雪拉着薄绛,跟蒋泊舟聊了两句,坐进车内。薄绛扶着后座车门,蒋泊舟站在她面前。
梁月再不敢看,将眼睛闭上。
那种恍惚感又升起来,仿佛眼前不是彭城常青的行道树,而是定海跨年之夜的绚烂烟花。烟花之下,佳人一双,笑得爽朗明亮,她站在远处,躲在暗处,观望着,耳边有人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