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玫瑰的人——莲子百合糖
时间:2020-02-26 09:12:41

  “把你的地址告诉我,我去接你。”
  梁月报了住址,爬起来洗漱,拉开窗帘时阳光刺眼,终于有除了手机时间之外的东西能够告诉她,如今是晃晃白日,并非黑夜。
  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微信几十条信息叠起来,蒋泊舟给她发消息一直没停过,文字也有,语音也有,电话来了几回,都被按断。梁月没力气回他,每次回复只有“嗯嗯”“哦哦”,他那边热情不减,嘘寒问暖,叫她更是心寒。
  定海,定海。
  梁月抬头瞧,梳妆镜里头的人模样憔悴。后来打了粉底涂了口红,上车见到梁剑津时,老人家也还是眯着眼睛说了一句:“你这几天是怎么过的?”
  梁月将车门关上,跟司机打了声招呼,拱手给梁剑津拜年,“外公新年好,新岁万事如意!”
  早过了要红包的年龄,梁剑津还是从中山装口袋里头掏出一封红包来,交到梁月的手中。红包扁扁,右下角小楷力透纸背,写着“梁月”二字。梁月把它收入包里。
  梁剑津虽然年老,记性却好得很,刚才的问题可没有叫梁月逃过去。
  “你这几天怎么过的?”
  梁月双手叠在身前,偏头笑着看向梁剑津,“还能怎么过,大过年的,一个个都回家当好儿子乖乖女,我一个在出租房里吃冬粮呗。要不是您今天喊我出来,我还得再吃几天。”
  梁剑津薄薄的嘴唇一扁,嘟囔起来难得带上小老头的模样,“瘦了一圈,我只当你是逃难。”
  梁月笑:“可不是,逃难。”
  是逃难。梁剑津早上问她是不是还没有起。哪里是还没有起,是一直就在床上窝着。睁着眼睛看天黑,睁着眼睛看天亮,如若不是卡蜜尔定时从法国打电话过来,只怕她连吃东西和喝水也会放弃。
  车开到龙泉阁停下,梁剑津和梁月上楼,位子已经订好了,落地窗边宽敞卡座,蒋嘉雪上次也是带她来这个位置。
  菜单递上来,梁剑津直接把菜单放到梁月面前,美味佳肴连图带字印成一个小册子,梁月捏着铅笔走了一遍,只勾了一碗腐竹白果粥。
  梁月捏着铅笔,抬头问梁剑津:“您要点什么?现在还爱吃葱油饼吗?”
  梁剑津拿过她手里的菜单和铅笔,一瞧,眉头立刻皱起,“你就只点了个粥?”
  “吃不下,没什么胃口,先吃点粥暖暖胃,等会儿想吃再加单吧。”
  梁剑津又勾了两笼点心,把单子交给服务生。
  梁月沏好了茶,双手捧了一杯放在梁剑津面前,“今天怎么妈妈和舅舅都不黏着你了?大过年的,迎来送往的怎么少得了。”
  梁剑津捏起茶杯,浅浅抿一口,听了梁月这通阴阳怪气的话,哼了一声,“都初六了,再怎么迎来送往,他们俩不想歇,我也得歇歇了。你妈妈回去看看你外婆那边的亲戚,你舅舅去定海陪你舅妈了,蒋家的小子不是也回去了?”
  梁月捏着茶杯的手一顿,将杯中的茶喝完,一句话没说,只“嗯”了一声。
  梁剑津抬眼瞧她:“吵架了?”
  梁月搁下茶杯,“您还来问我?尹阙都该告诉您了吧?”
  老爷子摸摸鼻子,倒没有再躲闪避讳,“我不赞同他的做法,但他做了该做的东西。我倒是一直觉得,尹家小子比蒋家的要更适合你。”
  “他给您灌了什么迷魂汤?您这样帮他,帮他回国,帮他来我这里说好话?”
  菜品陆续上来,腐竹白果粥被递到梁月面前,梁剑津捏起那碟萝卜糕,放在梁月的手边。
  “你外公我虽然老了,但眼睛还不错。两家的小子都差不多是我看着长大的,蒋家小子从小到大一生顺遂,无风无浪,心高气傲的。尹家的可不一样,是他要来依傍你,不是你去依傍他。”
  梁剑津一面说一面叹气,梁月听出其中意味,笑着附和两句:“什么依傍不依傍的,虽然我妈不认我,可我始终还是梁家人不是?”
  梁剑津笑着摇了摇头,“你在国外还好,你父亲他们不会让你吃亏。尹家这几年也不是由得自己家的儿子在国外乱混的,尹家七分家底现在都在外头,比在国内要好得多。哎,外公老了,在国内也不知道能留下什么给你是有用的。”
  “大过年的,说这些干什么?”
  梁月垂下眼,捧起茶壶给梁剑津添了杯茶。
  梁剑津伸手挪了挪那小小茶杯,“你今年也二十六七了,飘飘荡荡的。你要是看不上尹家的小子,你舅舅挑的那个,谢家的,那个也还算不错,听你舅妈说,他也是你同班同学,跟你也合得来不是?”
  “是啊,合得来。”梁月捏着勺子在碗中舀,却没一勺粥入口。“不论是尹家小子还是谢家小子,都常年不在国内,我要是在他们两个之中挑了一个,自然会乖乖出国,又是三年五载不回来,不回来,就不会惹我妈生气,是挺好的。”
  梁剑津私心被明白挑起来,登时哑口无言,只看着梁月,忽地眼角都有些湿润。
  老人家缓了许久,“本来也不是你的不是,尹家、梁家的事情乱糟糟的,叫你来受苦。你妈妈她也苦,这么多年也孤孤单单的,从你出生,她就看重你,心里的火找不到人发,你别太怨她。你好歹有妈妈,可你妈妈从小连妈妈都没有。”
  老人家最疼的倒底是自己的子女,梁月早已不是那个扯着他裤脚喊着要妈妈的月囡囡,他对梁月毫无责任需要负担,他能分点心出来给梁月铺路,早已经值得她感恩戴德。更何况多少个她眼巴巴等着母亲施舍母爱的日子,唯有他一个老人家,真心将她当个孩子对待。
  梁月对着老人家没有脾气,全都顺着他的话往下讲:“您的意思我也明白,好歹她生养我十六年,我不怨她。”
  “您为儿女操心大半辈子了,年纪大了,该歇歇了。您放心,我没多少时间在她面前晃悠惹她生气了。我不在国内多呆。现在我在国内的工作都做得差不多了,很快就能走了。”
  梁剑津脸沉下来,抿着唇没说话。
  “机票我都准备买了,等我朋友婚礼过后我就走。”梁月喝了半勺粥,将勺子放下来,“我不求什么,您也不必太顾虑我,您要是留点什么有用的给我,我妈才会真的气得头顶冒烟。”
  老人家听了这话,却是低着头笑起来,点着头默了许久,叹了口气:“有一句话是真心,你太看重蒋家那小子了,不好。”
  梁剑津手指摸了摸茶杯杯沿,说:“从前你母亲跟我说,要嫁给你父亲的时候,我心里不赞同,但面上没反对他们。你父亲面上温和,骨子里是有傲气的。确实不合适。他们分开,我很后悔。我也是真心不希望,你跟你母亲一样。”
  梁月眼睛有些酸,却是笑起来,给老人家倒了杯茶:“您放心,我不见得会结婚,没什么机会后悔的。”
  梁剑津手指指着梁月,也是笑:“年轻人。”
  “是您老了,您看我父亲跟卡蜜尔,一直也都没结婚,过得也挺恩爱。”
  “你上回说你父亲想回来看我?托辞?”
  “还真不是,我算是块敲门砖吧,快了,年后吧,他们俩都会来国内一趟。”
  “都来?”
  “嗯,我爸爸肯定来,卡蜜尔不想来彭城,我在劝她,她还在犹豫。”
  “别叫你妈知道。”
  “我明白。”
  ……
  一盅两件,早上十点到下午两点,梁剑津忽地想起市中心公园,说要去看看里头的新年装潢,也要梁月陪着去,一直到傍晚,吃过晚饭,才送梁月回家。
  小区门禁严,梁月让司机把车停在外头,梁剑津却坚持说天冷,开车将梁月送进小区里头,一直到单元楼下,再没路可以通车,这才把车停下。
  “行了,就送到这里吧,您要再送我上楼,我还得把您送下来。”
  梁剑津将车窗放下来,抬眼看了看外头的幢幢单元楼,“你一个人住?”
  梁月将包拿起放在膝头,没着急下车。“房东是我的朋友,原本一起住的,后来她准备结婚了。您也知道她的,原来彭大物理系何教授家的女儿,回姑苏经商的何教授。”
  梁剑津挑着眉,“噢,小何的女儿,前两天小何还来看过我,说过一嘴,说他家女儿要嫁人了。原来你们两个小孩子认识,他倒没提。听说新郎是蒋家小子的合伙人,一起开游戏公司的?”
  “对,姓陆,也是彭大的。现在是他管着那家游戏公司。”
  “噢,那他该不怎么喜欢我。”
  梁月笑了,“是该不喜欢,您跟蒋局长拦着游戏批号不让下来,他们生意栽了好大一个跟头,可不得不喜欢您。”
  “道不同,不相为谋嘛。也是小蒋,爱惜羽毛过甚,老要跟自己儿子过不去。”
  “谁能像您,心怎么着都是朝着自家人?”
  梁剑津没接话了,又看了看那单元楼,问梁月:“你住哪一户?多大的房子?”说罢又叹了口气,“小女孩,能买下多大的房子。”
  梁月指了指上头,“不小,隔出来一个小两层,落地窗大阳台,厨卫齐全,干湿分离。自然比不上梁家老宅,但还能落脚。”
  “好了,走吧走吧。”
  梁月推门下车,车门刚刚关上,衣兜里手机响起。
  蒋泊舟。初六,他该已经回到彭城。
  指尖贴着屏幕一滑,电话挂断。
 
 
第43章 第43朵玫瑰(9k-1/2)
  空气中是妖艳迷人的花香,是玫瑰。梁月偏头,便能够看见床头五斗柜上,那束养在玻璃花瓶里头的玫瑰。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一共九枝玫瑰花。
  彭城人最喜欢讲这些数字的意头。花要九支,正如情要长久。
  可情哪里能真的长长久久,正如花哪里能永开不败。
  也不是没有,永生花,大多不值钱。
  梁月躺在床上,伸手碰了碰玫瑰花的花瓣,湿润的,带着绵软的触感。竟如此真实,她惊叹。梁月翻过身来,头顶是那盏黑白吊灯,沉沉的,压迫一样,漂亮是漂亮,但一直没能让她喜欢。
  她偏头,床的另一侧是蒋泊舟,静静睡着,面朝着她。
  梁月直接侧睡,枕着双手,将男人的睡颜仔细端详。床上的男人双目闭着,眉头还是轻轻皱起来的,眉心起了点褶皱。
  梁月的手指覆上他的眉,顺着他的眉骨抚摸。她向来喜欢蒋泊舟的一双剑眉,带着英气,笑的时候眉头舒展,柔和得让人暖暖的。
  若是现实,她哪里敢如此大胆,唯有在梦里,便是在梦里,她都会害怕自己多暴露一分情意,会败下阵来。
  头顶是风吹吊灯,声音叮叮当当,梁月的指尖划过蒋泊舟的眉峰,抚过蒋泊舟的鼻梁,点在他的唇上,她低下头舔了舔嘴唇,手指停在他的唇上没动。
  啪嗒声响起,卧房门被推开,梁月的手收回来,手背撞在床边的五斗柜上,将花瓶碰倒,玫瑰花混着玻璃渣,碎了一地。
  她看向门口,一双眼圆瞪,充满了惊慌。梁月听见耳边有嘭嘭的心跳声,是她自己的,一下一下震着她的鼓膜。
  “原来你这么喜欢我。”
  门口站着的,是蒋泊舟。
  “原来你这么喜欢我。”
  手腕被捉住,梁月低下头,那双剑眉下的眸子撞进她的眼中,眸色深邃,是深不可见光的海底,是诱人而危险的沼泽,梁月看见里头漾出戏谑得意的笑,头皮发麻,背脊发凉,手却没有力气,抽不回去,动不了。
  “原来你这么喜欢我。那看起来你跟她们,也没有什么不一样了,那我追你有什么意思?”
  声音无休无止,似乎从墙壁里,从窗外,从花瓶碎片里,从四面八方,从各个犄角旮旯,像洪水一样涌过来,梁月如同其中的孤岛,被钉在浪涌之中。
  “闭嘴!闭嘴!闭嘴!”
  梁月睁开眼。
  头顶天花板空空,没有吊灯。床边是台灯小小一只,布制灯罩,没了外头打来的自然光,上头的花纹都黯淡。
  何绵绵的房子。
  她在何绵绵的房子里,偌大彭城里头她唯一的栖身之所。
  刚刚的都是梦境。
  每天一回的梦。
  如今,都不再稀奇。
  梁月只闭着眼,告诉自己那都是梦,那都是梦。
  梁月躺在床上,身体直挺挺地在被子底下,双手放在身侧,她感受到背脊上的湿润和冰凉,她应该起来,却不想起,梦里的场景还笼罩在思绪里,渐渐变得模糊,像潮水一样慢慢褪去,像冰珠子一样慢慢融化掉。
  那是梦。
  梁月在心底里再次这样对自己说,终于扶着床沿直起身来,又抱着被子坐了一会儿,才下床去,走下楼将湿了的睡衣换掉。
  彭城地处南方,冬日里没有暖气,空调倒是能开暖风,只是梁月忘记了。
  不只是空调,连阳台窗也忘了关,夜风吹起来,卷着窗帘,冷得透骨。
  梁月披了一件羊羔毛的外套,走到阳台前的工作台上,从搁在桌面的包里摸出一盒烟,又翻出打火机。
  火焰伴随着啪嗒一声燃起来,细长的女士香烟燃起来,梁月抬手抽了一口,这才坐下,手腕搭在工作台的边沿上,闭着眼吐出一股烟雾,薄荷的香味混入丝丝的玫瑰香。
  梁月抬手摸了摸书桌上那瓶玫瑰花,花瓣滑腻,绵软带着湿润,像梦里一样。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一共九枝玫瑰花。
  梁月抬眼数了数,一共九枝,正如梦境。
  梁月忍不住低头笑了笑,应该是梦里像现实一样。
  蒋泊舟昨天差助理送花来她楼下,门禁拦着没让人进来,门卫代签的。
  梁月的目光在桌面扫了两圈,终于看到自己那部手机,被压在旅游杂志下面,只露出了一个角。
  她想看看现在几点了,右手伸过去,却又还是缩回来,只抬手吸了口烟,扬起下巴,让吐出来的烟圈落在自己的脸上,尼古丁燃烧的味道混着玫瑰花的香气,撞在她的五官上。烟圈破碎,四散而去。
  这招她在还没学会抽烟的时候就见过。从蒋泊舟身上。多久之前?高三之前那个暑假还是中段那个寒假?快忘了。只剩下场景仍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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