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终于等到她把埋头进臂弯里闷声回应:“……嗯。”
楚见辞拿过一碟点心轻轻推到钟萸面前,温声道:“别想了,没事。我先走了。”钟萸没说什么,楚见辞盯着她的头顶看了一会,轻轻叹了一口气才离开。
走到楼下时,还是忍不住抬起头往上看了一眼,人还是在原来的位置蜷缩着,恍惚间和不久前那个笑得明媚的少女重合,楚见辞心口一窒。
是他错了。
闹了这么一出钟萸晚上根本没睡好,第二天眼睛肿得跟桃子似的,品书心疼得很,拿熟鸡蛋给她滚了好久才消肿。
本该在家好好呆着躲清静,但两个掌柜的连发三封信急急地找了钟萸进城。钟萸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进了商铺才知道他们找她原来是商量着要扩大生产规模,甚至计划着重开酒楼和其他商铺的计划。
两位掌柜说得热火朝天,过了半天才发现钟萸压根儿没听,整个人昏昏沉沉地犯瞌睡。
钟萸不听是因为知道原书里京城将会因为卷入三王之乱而被战火席卷,所以她干脆利落地下指令收缩产业,往后一年内必须将所有产业转移到岭南。
账户里能拿出来的钱分成两部分,一部分交给秦王明面上是上供,实际是用于暗中购买粮食布匹收拢人才,另一部分则拿去岭南买地置产,尽早把她的家业转移过去。
两位掌柜的尽管对她的决定颇有微词,但是这段时间按照钟萸给的计划书去做,确实能看出自己的新主子并不是一个短视的人,她要这么做一定有她的意图。
当然,钟萸确实给了解释。
她说这两种吃食生意毕竟容易被仿制,不能长久,而最赚钱的行业除了盐铁,就是布匹、茶叶、陶瓷。
两位掌柜的对视一眼,点点头。
钟萸继续说,恰恰好,闽地、岭南的茶叶、陶瓷品质上佳,只是苦于路途遥远,翻山越岭下来茶叶容易被雨淋湿,瓷器容易坏,所以这两项一直都不能形成岭南真正的优势。
但现在不同了,王爷就蕃后将会发徭役疏浚河道,将多条水路串联使之直通京城作为皇帝老儿的诞辰寿礼,到时候他们这些独占先机的必将赚得盆满钵满。
牛掌柜按捺不住,颤着嗓子抢先问道:“敢问姑娘,此消息可信度几成?”
李掌柜亦是忍不住拇指摩挲着杯身,目光灼灼地看向钟萸。
钟萸没卖关子,这消息没必要遮遮掩掩,光明正大说出去反而不易让人生疑。
但她也不会轻易把消息放出去,视线在这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又一圈,品书都有些着急了,钟萸才大大方方地露出一个笑,慢慢地说道:“十成。”
怕他们不信似的,又补充道:“我亲耳听见的。”
两个掌柜的眼里俱是喜色。
他们年轻时毕竟也曾心怀做出一番事业的雄心壮志,以为投入了皇子门下就可以不畏惧那些门门道道大展宏图,没想到秦王性子过于谨慎,他们越干越觉得憋屈,慢慢地也就不得不以贪污为乐了。
但人生无常啊,本以为一辈子也不可能有的机会,却在他们几乎放弃的时候出现在面前。
钟萸道:“先别急着激动,听我说,这次大家所做的我都看在眼里,你们需要填补的数字和实际盈利的数字我都心中有数,二位都是老掌柜了应该自己也心里有数。因此我不再赘述,明日李掌柜把孩子领来,有人会带他去换籍。”
李掌柜眼睛一亮,连连应是,恨不得直接把孩子拉出来让钟萸带他去脱了奴籍。
牛掌柜则脸色黯然。
回家时孩子曾问他,为什么去了学堂他只能学律法算数,不能跟着夫子读经史子集?他其实对那些更感兴趣。
但他却只能告诉孩子他们不一样,他们这种人能进学堂已经是山长开恩了。
孩子沉思了许久,摸着他脸上的皱纹安慰他,学这些也好,以后可以接阿父的班。多多赚钱带阿父游遍大好河山。
孩子稚拙的关心总是让人心软,如果不能满足他们小小的愿望就会让人越发难受。
钟萸把二人的动作表情收入眼底,又看向牛掌柜道:“牛掌柜也不必灰心,其实你这次盈利的速度是超过李掌柜的,几次促销活动也做得非常好,市场也逐步打开了,下次好好干我会看着给奖励。”
“那就多谢主子了!”牛掌柜诚心诚意地跪伏。他原本自知这次不如李胖子,本以为孩子的事没戏了,却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
钟萸这样多番连敲带打让他从此歇了心思,老老实实跟着新主子搞事业。
回庄子时要经过一条山道,老李驾车很稳,钟萸本就困,此时晃晃悠悠地正好靠在品书的肩膀上补觉,突然车身一晃,感觉老李把车停了下来。
她正要问,便看老李一脸煞白地撩开门帘躲进来对钟萸说:“姑娘!外头有狼,十几头,估计是山上吃的少了下山打野食看上了咱们的骡子。您放心,我把缰绳解开了,咱们好好呆在车上别发出动静,等他们吃饱了就走了。”
老李眼神躲闪明显是自己也不能确定,但他还是坚持守在车门前,尽管后背已经被汗打湿。
钟萸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心里一激灵瞌睡都醒了。悄悄撩开条小缝一看,外面已经包围了好几头狼,还有一些从山上慢慢往下缩小着包围圈,目光灼灼地盯着躁动不安的骡子和他们的车厢。
她凑到老李身边压低声音问:“这样不行。咱们现在离庄子远不远?”
老李眼里有些愧疚,以为钟萸会怪罪他把骡子放出去吸引狼群注意力,害他们没了代步工具,“很快就到了,姑娘放心,等它们走了我手拉都会把你们拉回去的。”
品书知道钟萸在这种关头绝不会计较这些,紧张地问她:“姑娘是不是有办法了?”
钟萸点点头又摇摇头,“我这里有三颗信号弹,但现在是白天我不能保证会有人看见。如果离得不够近……”如果附近都是荒郊野岭,就算全部发射完也不会有人来救他们。
老李和品书也想到了这一点,听到信号弹时眼里燃起的亮光慢慢消退了下去。
钟萸选择相信老李对于距离的判断,听到狼群越来越近的喘息声,骡子焦躁的叫声和蹄子在地上乱踏的声音,知道事不宜迟,于是干脆利落地打开天窗点燃了一枚信号弹。
剧烈的光亮和声响不仅仅让狼群躁动了一瞬间,骡子同样也受到了惊吓,在狼群中左冲右突,时不时发出惨叫。
钟萸压抑着恐惧又点燃了一发,将狼群稍微冲散了一些,给骡子争取了一些时间。
点完信号弹,钟萸的手都开始发抖了,品书把人拉过来靠在自己怀里,捂住她的耳朵,心里使劲念经,希望各路神仙佛祖能保佑他们逃过此劫。
恰巧这时小弟子陆战正在山林里和吴二大力推荐的楚见辞名为切磋实为约架,两人打斗正酣却被吴二制止,“你们听。”
话音刚落,信号弹的尖啸声应声而至,陆战和楚见辞停了手齐齐抬头,看到爆发出的红色光芒心里俱是一凛。
有人在附近遇险了。
紧接着第二个信号弹升空爆发出血色的光芒,三人对视一眼,各自带上趁手的武器翻身上马,迅速赶往信号弹发射的地方。
楚见辞骑在马上飞奔脸都白了,他这时才反应过来早上吴二说姑娘今天去了京城,算算时间现在恰好到了返回的时间,所以这两枚信号弹极有可能就是她发出的。
极短时间连发两枚,她们一定是遇到了极为危险的状况。
而山里最为危险的除了山匪,就是狼群。
作者有话要说: 没事,临走前培养一波感情
2019.10.29 改错字
第二十六章
实际上骡子并没有撑太久。尤其是对于几乎深陷绝境的三人来说,这头稍微给了他们一点儿安全感的骡子几乎是被狼群的首领一击毙命。
品书听到外面重物倒下的声音、狼嚎声、撕扯声,整个人已经到达了崩溃的边缘,被她捂在怀里的钟萸甚至能感觉到她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她小声提议:“它们好像在吃了,我们现在跑吧。”
“不可。”老李立刻摇摇头,神色十分沉重,“狼非常聪明,一旦看到我们没了庇护所,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现在出去非死即伤。”
听着品书低声念经稍稍缓解了恐惧的钟萸也从她怀里直起身,抚了抚她的背,这个可怜的姑娘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品书虚弱地报以微笑正要开口回应什么,钟萸给了个安抚的眼神,竖起食指贴在唇边道:“嘘”
品书点点头,老李已经开始寻找趁手的工具准备守门了。如今四下都是旷野,他们一出去立刻会被仍在蹲守的狼群包围。
同样,他们只要待在车上,好好守好各个口子注意不要被狼群冲上来或者拉下去,或许还有一丝生还的希望。
楚见辞他们来时对上的第一眼就是钟萸冷漠且锋利的眼神,她没有着急开口求救,反而是扬起手中的砍刀果断地剁进一头试图冲上马车的狼的头顶,用力一甩将狼尸磕在马车边缘,熟练地借助它本身的重量把刀拔了出来。
温热的血珠溅在脸上,她眯了眯眼,垂眸将唇边的一点血迹舐去,从容的姿态显得妖异又魅惑。
吴二几乎是这里面最熟悉她的人,一直觉得她只是一个擅长烹饪而且常有奇思妙想的小女子,此时见到这番场景心里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多了一丝认可。
年少热血的陆战少年则看得目瞪口呆,更加直接地脱口而出:卧槽!
楚见辞再接近一些,便见她小脸苍白,冷汗裹着散落的发丝凌乱地贴在鬓边额角,宽松的袖子紧紧捆扎在纤瘦的手臂上,露在外面的皮肤零星地散布着一些渗血的咬伤划伤。
马车外来援助的三人俱是毫不迟疑地驾着马直冲过来,这些都是特训过的战马,面对凶狠的狼群同样毫不留情地冲锋践踏,他们很快就接近了马车。
吴二和陆战后到一步,二人对视一眼守在马车前,拿着自己的武器几乎把车门这里形成了一个真空包围圈。
陆战腾不出空来,吴二转头对楚见辞道:“你去驾车,我们两个守得住。”
他们二人给力,楚见辞便直接下马,一边快速解开鞍鞯套上马车的缰绳一边问钟萸:“老李呢?跑了?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
钟萸在失去目标理智回笼后,才后知后觉自己的手臂有些脱力,她咬了咬下唇,垂下眼帘借助疼痛努力压下心里复杂的情绪,解释道:“人都在。老李手臂被狼咬走了一块肉,失血过多昏迷在车里。品书本来在给他包扎,但她不能见太多血现在也昏倒了。”
楚见辞把缰绳交到她手里,简单地告诉她如何拉扯缰绳改变马儿的方向,然后一拍马屁股就提刀下了车。
他从小没少跟着父亲上山,知道狼格外记仇,如果这次不杀干净了,下次钟萸再路过时还会被新的狼群包围。这次是运气好他们恰好在附近,要是运气不好找不到人,一定是凶多吉少。
钟萸猝不及防地猛拉缰绳,马停下来,楚见辞皱眉转身看她,钟萸声带因为之前过于紧张暂时性地失声了,她试了两次不行,神色有些焦急无奈,只能改为曲起轻微麻痹的左手往自己这边招了招。
幸好楚见辞见状赶紧靠近了她,钟萸抬起冷白的手臂自然举到他面前:“没力了,帮我弄开。”
原来那把砍刀的木制刀柄早就被浸湿,裹着布条才能勉强握住,为了防止武器脱手钟萸直接让品书帮她把砍刀绑在手腕上,和刀柄相连的地方已经被撞出了触目惊心的擦伤和淤血块。
楚见辞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手指靠近绳索正要帮她解开,那只伤痕累累的手却退了回去,他抬头一看,钟萸眉头微蹙,看向他的腰间毫不含糊地道:“手慢,用刀。”
楚见辞跟着楚父不知道解过多少次猎物,这点东西哪能难住他,大手一伸干脆地钳制住钟萸的手放在嘴边用力一咬弄出一个布头,另一只手三下两下就把布条解开了,砍刀换到自己手里利索的砍断一头狼的前腿催促钟萸:“好了,快走。”
钟萸想想车里的两个人还有外面和狼群搏斗的三人,心里一横,把自己穿书前在某个农场景点里学到的控马技术还有楚见辞的指点全部用上,在三人的帮助下从狼群被驱散的那条路不甚平稳地驾着马车冲了出去。
她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
马车驾出去没多久钟萸才发觉自己并不识路,幸好目前只有一条宽敞平坦的大路,不用担心跑偏。
再跑了一大段路后,马儿的耳朵突然甩了甩,然后就很突然地停了下来开始慢悠悠地往前走。
她用力甩了两下缰绳,见马儿还是这样不听使唤,不禁有些泄气。
就像是被放上了最后一根稻草,或是必死结局的人再怎么挣扎还是到了最后一集那种强烈情绪过后的无力状态,毫无预兆地眼泪就流了出来,脸埋进掌心里,自鼻腔发出一声悲鸣:“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悲观情绪还没持续几秒,后面突然响起了哒哒哒地马蹄声,钟萸赶紧擦了擦眼泪,努力掩饰自己曾经崩溃过的迹象。
看到来人时钟萸有些意外。吴二赶过来把楚见辞的马放开,换自己的马系上缰绳,自己则坐到车辕上开始充当一个临时车夫。
钟萸有些不放心:“还是我来吧,你指路,他们在车里没有固定住不能颠簸。”
“不用!”吴二说:“我上过官学学过驾马,姑娘放心。”
钟萸计划送两个掌柜家的小孩去上学时就了解过这里的学堂,所学科目确实包含驾车这一项,不过有的学堂比较贫寒,学生对这些的了解大多也只能以驴骡为主,还有一部分甚至实物都接触不到,只能听讲师讲解技巧,死记硬背而已。
吴二上过的学堂能买得起马和车,证明他们肯定是有钱的学堂,这样的学堂所出来的学子至少具备基本的技术基础,比起她来说自然也能充得上半个行家。
钟萸也确实放下了心,但很快就发现放不下心,因为她挪进车厢时因为身体僵硬和突然的加速带来的惯性,差点直接被甩了进去。
她知道老李现在的状态堪忧,马车的速度自然是越快越好,因此也不怪吴二,只是努力把二人拉住自己靠在角落里。
跑了一大段山路后前面是一座小桥,吴二只能放慢速度,钟萸坐定后撩开帘子看了看到哪了,想起楚见辞的马朝后跑了回去,问他:“狼都杀完了?”
吴二正在驾车过小桥注意力十分集中,闻言点头,简短地道了一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