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真不愧是一声惊雷,秋姑娘悚然一惊,问道:“当真?”
钟萸道:“定是有人也发现了这一点告诉了新皇,要不然新皇为何突然如此放权给王爷?”
如果不出她所料,新皇打得主意便是秦王在外给他平定天下,他在内坐稳禁宫。等天下平定那天他便将秦王真正的身世和盘托出,一句立身不正混淆真龙血脉否定秦王所有的功绩。
如果真让他成了,确实是一步好棋,做到了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可惜啊,天底下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会算计,他从开始一反常态放权时,秦王就做好了举事的准备。
即便出身不正又如何?他西北王弑父杀弟不也稳稳地坐着那把交椅吗?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他终究还是错算了一筹。
王妃喃喃道:“难怪。”
过了一会又问:“王爷知道吗?”
钟萸道:“王爷应当也猜到了一些,若不然以王爷的性子在京城他就动手了,不至于花费如此长时间南征北战壮大羽翼。”
王妃放心不下,又怕秦王不知道这点被人算计,思索半天叫出一个身手矫捷的侍女给她提点了几句,于是几日后秦王收到了自家王妃寄来的家信。
沈夕练兵归来,准备到王帐汇报自己今日的战果,却见往日慷慨激昂的王帐内部一片和谐。
陆战热情地把他拉进来,给他分享画着小殿下生活日常的四格漫画,用折页形式收拢的,一共十八张折页,每页画着一个或可爱或出糗的小片段。
小殿下天真可爱的小模样萌化了这群汉子们的心,有孩子的忍不住开始思家,已婚没娃的开始琢磨着等战事停歇了就回家与妻子造个萌娃好好香亲香亲,像陆战与沈夕这样的半大少年就纯属是看新鲜,觉得有趣了。
他们看了一圈才发现秦王不在,看楚见辞一个人清清闲闲,绕着沙盘研究着什么,便问他:“看到王爷了么?”
楚见辞这才从晃神中恢复过来,指了指后面的小帐,“在看信呢。”
沈夕扬了扬手里的四格漫画,故意问他:“上面可画了不少钟姑娘的画像啊,伯渊你就随便大家看,不介意么?”
楚见辞还没回答,陆战便抢话道:“那是我小师叔大方,再说钟姑娘也不是那般小气的女子,若没有钟姑娘在后方给咱们调度物资有你那么多战功吗?恐怕打两下就让人家一窝端了。你还说这话是不是欠揍?”
沈夕被他锤了一下头,又看陆战使眼色才突然想到,若不是新皇突然昏了头,楚见辞这会早就抱得美人归了,不至于像他们这些单身汉一样,恨不得整日出去打仗发泄精力。
是了,后方的鲁源城被起义军偷袭时,秦王大部队正带兵围剿困守在栖龙湾的西南王遗部,这是一片非常广袤的丛林,其中水道遍布,若用火攻不仅很快会被扑灭,甚至会因为风向缘故烧到自己。
几次强攻发现除了浓浓的毒瘴外,还有蛇虫鼠蚁、沼泽陷阱以及活跃在四处的敌军,哪里都是威胁,难怪历史上除了西南诸族主动出降,极少有人攻入腹地甚至打败西南诸族的,基于这些历史和现实的教训,秦王不能让兵卒白白送死。
人手匮乏的情况下,楚见辞留下三个锦囊给秦王,并主动提出带五千人前往,秦王只对上楚见辞眼睛一秒,就被燃烧在其中的熊熊战意所说服。
一路走来,他相信楚见辞绝对不会做出一个莽撞的决定。
原来楚见辞通过情报网了解到鲁源城之所以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人围困,就是因为这些起义军正是打仗时从城里出逃的豪绅拉起的队伍,所以城里百姓多少都是这些起义军的耳目甚至帮手。
楚见辞研究了地形后决定带人支援,同时下命令让守军佯败再撤出城里与他汇合,守军大将本来是决定死守,接到命令后勃然大怒,等他平息怒火后,谋士给他指出随命令附带的地图上那两点标记,他看完彻底服气。
一处是粮道,一处是水道。
往常出于防止外敌屠城的情况,守军只要是有骨气的都会守到最后一刻,但此次情况特殊,敌军入城只有优待百姓的可能,他们便能放心撤军,然后来个反围剿。
年好过春难过,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截断粮道,城里的起义军与百姓时日一长便会产生动乱。
鲁源城地势高,是一处群山包围的谷底,较之城外最底部的大河地势又要高出不少,若是截断高处的水道,干枯的水塘和水井没有水源补充,水位便会一降再降,或许最终与大河齐平。
而截断部分水位持续升高则有决堤灌城的威胁。
只要敌军入城,后续的一切便安排的明明白白,他们除了缴械投降,没有别的可能性。而秦王便可不费吹灰之力获得一支被训练过的兵卒与大批铁器。
后续发展果然如他所料,鲁源城本就水源稀缺,粮食产量不高,在春季完全依赖外面州府运来的粮食,楚见辞一直控制着城内的情况,若是情势严峻即将发展到易子而食,那么他会悄悄安排城里留下的内应运些粮食进城救济。
与此同时,楚见辞也安排了说客劝降,内焦外困之下,城里的守军不到一个月就举起了白旗,城里城外竟无一人伤亡。鲁源城的守将官复原职之日特意摆酒宴请楚见辞,还要将自己心爱的女儿嫁给他,楚见辞连番推辞之下,只得和这个一把年纪的汉子结拜兄弟才得以解脱。
敌军的头儿孟铠也是个有本事的,悍不畏死又熟知西南地势,对于山地战很有几分心得,鲁源城的守将当初也曾出城和他打过几场,各有胜负,但两方装备与兵力上明显守将这边占优势,也从侧面看出此人确实很有几分实力。
于是楚见辞收拢了这支兵卒后反手就给他写了举荐信,举荐他去秦王手下当个前锋百夫长,骁勇善战的将领在这里最易拿到上升的战功,孟铠没觉得楚见辞是打算让他去送死,反倒激动得不行。
此后几次后方出事,楚见辞都主动请缨,安排好前方的谋划后安心让秦王与其他将领们自己拿主意,自己快乐带兵打仗,有过几次血战后他用兵越来越刁钻凶猛,即便是身经百战的叶家军看他带兵的打法都忍不住生出怯意,心道幸好此人是秦王帐下,而非新皇走狗。
北方皇城。
新皇早朝后开始查看最新的战报,眉头一皱却又瞬时舒展,眼里有惊讶也有对自己算无遗策的感叹:“栖龙湾竟真被他拿下了!再过半个月,朕的皇弟就该班师回朝了吧?让你们准备好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老太监弯腰行礼,道:“回禀皇上,东西都在,人也好好关在天牢了。”
新皇给自己倒了碗酒一饮而尽,大笑道:“人证物证俱在,你说,到时候我那个皇弟发现自己白忙一场是个什么样子?哈哈哈哈!”
第五十一章
六月十五, 秦王大军结束大半年的南征北战,督军一路换快马自北方带来命令, 命秦王班师回朝参加新皇寿诞。
几乎是明摆着的鸿门宴,秦王明面上应下,说是要清点物资, 等半个月动身,没想到带着圣旨的督军却立刻变了脸色,“王爷,皇上寿诞已近, 若此时再不动身恐怕误了时间, 到时候下官身份低微,担了这行事不利的罪过也就罢了,王爷刚刚喜得爱子不久, 还未见过一面, 没必要为了区区小事担上抗旨的罪名啊!”
秦王眉头一皱, 这位督军他也认识,正巧就是沈夕那位继母的堂兄弟,因为扯着裙带关系又会溜须拍马,便慢慢爬了上来。
沈夕自从出现在王府,秦王就没给他遮掩过, 他带兵几次小胜秦王也让人直接写在捷报上, 新皇不可能不知道沈夕和沈家的梁子,拐弯抹角派了这么个人来碍眼,他一个小小文官竟拿抗旨的罪名压他, 看来那位是不打算再忍他了。
秦王长吸了口气点头应下,看那小官眉开眼笑地收了旨意离开,眼帘往下盖了一盖,放下了心里最后一分仁慈,回头立刻召集部下开始研究举事。
事已至此,若他们此时不举事,到头来秦王被打成叛党他们这些附庸也跑不了,便无人再反对,一行人陪着那位做着加官进爵美梦的督军吃完最后一顿饭后利索地送他归了西天,然后齐齐整整坐于一堂开始研究先进攻何处最好,有哪里的地方官员和豪绅会愿意归顺。
楚见辞沉吟了一瞬,开口道:“秦地。”
秦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问他:“伯渊何出此言?秦地虽好却也不是易下之城。”
楚见辞一笑:“秦地官员豪绅之家、地方乡老之属,家中最有出息的子嗣我已全部搜刮,将其带往岭南,听说现在大部分都在参与编纂百科全书,少部分已加入教育系统。”教育系统这个词还是钟萸给他写信提及的。
秦王眼睛一眯,倏然大笑:“伯渊果真运筹帷幄,一子落下已决胜千里之外,遇良才美玉实是本王之幸!”
楚见辞也便拱手:“王爷紫微星高照,我等不过是沐其星辉罢了。”
众人一听本来难搞的秦地居然变成了最容易下手的地方,心里也很高兴。大军此时驻扎在西南,秦王的大本营却在岭南,若是夹在中间的秦地拿不下,他们将会陷入最为尴尬的境地。
可现在全境五地,其三已经尽归秦王,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哪有不高兴的道理,本来还在摇摆的人心里立刻像吃了秤砣一般铁了心,直夸自己眼光好,跟对了主子。
叶将军也道:“京城王爷也可安心,老爷子坐镇,乱不起来。”
韩进也道:“西北都护府的刘将军夫人与我家娘子是至交好友,她与刘夫人暗中通信,早已悄悄取得西北军虎符拓印,到时候王爷与刘将军暗中配合,他便会倒戈一击。到时候便要让天下人看看,谁才是这天下天时地利人和占尽的真龙天子!”
他们三人敢在众人面前道破这些密辛却并不担心有人泄密,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在场只要有人不是猪油蒙了心,就知道这话里就算是地位最为地位的韩进夫人都不是好惹的,所以他们说话都无顾忌。
之前遮掩一是秦王还没有完全下定决心,而是担心动摇军心。此时西南最难啃的骨头已经拿下,秦王也已经下定决心,此时说出来只会鼓舞大家,安定将领们的小心思。
蛋糕都快做好了,再馋的人都不会再去惦记撒在案板上那一点点渣。☆T.X是独家?
韩进那话一出,秦王心里最后那点不舒服也尽数散去,韩进看秦王的脸色,心里暗道夫人果真厉害,千里之外也知道如何精准拍到王爷的马屁。
局面虽好,秦王确也没有选择冒进,反而更为谨慎,和众将商量好了。沈夕作为堂弟,本来心里还想着秦王如此小心,手下身经百战的将军们或许会觉得有些失望,但他却发现那几个资历越老的将军眼里越是欣赏和信任。
他奇怪归奇怪,心里脑子里却跟着大家定下的计划动着脑子,偶尔抬头看一眼陆战,才发现他也是如此。现在这里只有他们二人辈分最低,资历最浅,有机会与众位大佬同堂,看大佬们毫无保留地发挥才能,他们当然是心甘情愿化为一团海绵,无休无止地吸收这些宝贵的经验。
数人讨论了一晚,才勉强定下两个月拿下秦地的计划,阳光从军帐的缝隙中漏进来时,大家才后知后觉肚子饿了。
昨日宴会光顾着饮酒,此时腹中空空,饥饿感更为明显。
一个穿着板正衣裳的男孩提着硕大食盒脸不红气不喘走进来时,满屋子大汉感觉自己等不及要化身为饿狼了。
楚见辞难得地有些诧异:“周佑安?你怎么来了?”
周佑安长得很快,过了年又蹿了一大截,钟萸给他补钙补得很及时,没有太多生长痛,脸庞上的棱角也越发明显,习武的少年人那些挡不住的攻击性满满从幼童的可爱中挣脱出来。
“钟姑娘说你们差不多要动手了,怕王府那边不适合养孩子,就带着王妃、小殿下、伯渊的爹娘、叶将军的家眷,还有咱们一大帮人直接过来,给你们减轻后顾之忧。”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了。
昨日那位督军拿孩子威胁秦王时,他还在担心宛宛和孩子的安危,现在仿佛做梦一样,他们就出现在自己身边,秦王高兴得恨不得仰天长啸,沈夕为了他形象担心,赶紧拍了拍这个激动到脸红的傻哥哥几巴掌,让人从狂喜中恢复过来。
另外几个将军们也担心家人的安危,周佑安一边摆出清粥小菜和大鱼大肉,一边接着道:“家眷不在岭南的将军们也不用担忧,王妃和钟姑娘已经吩咐好了人去接家眷们,若是不方便远行的也会给财物帮忙安顿。王妃说大家只管放心跟着王爷打天下,后方的安危由她负责。”
众将领一时之间只剩下心服口服。
一个胡子拉碴的将领按下心头的复杂的情绪,率先挟起一块肥瘦相间的扣肉纳入嘴中,又加了几样自己喜欢热下粥咸菜搅和进粥里,唏哩呼噜倒了一口下去,热乎乎的,整个人舒坦极了,感觉自己从军多年,从未打过这种必须胜的仗。
其他人也不甘落后抢起了吃食,周佑安不得不又出去拎了两个大食盒进来。
秦王与楚见辞二人端着粥碗相视一眼,眼中尽是骄傲。
只有韩进尝了一口周佑安特意放在他面前的粥,眼睛登时亮了。这个味道!再一检查里头的材料,只有妻子才知道他的口味,她也来了?!
可能是出于近乡情怯的缘故,这几个家伙从一开始的惊喜恢复下来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去看人。
钟萸倒是第一时间找上门来,公事公办地上交账册,一样一样汇报自己准备好的兵甲可以装备多少兵卒,带了多少优质战马可以扩充多少骑兵,运了多少粮草可以支撑多久的战役。
最重要的是一大箱子绝无仅有的地图,细分到县,囊括的疆域从岭南到西北大草原。而且配备了非常详细的解说,从地理到人文,甚至包括当地官员的基本情况与所属派系。
秦王都被震住了:“这、这是哪里来了?准确度有多高?”
钟萸道:“地图的功劳与小册子上的地理人文详解都出自《百科全书》项目组,老爷子发动大家翻阅了全国的县志以及所有邸报等材料才总结出来的,我们出发前老爷子珍而重之拿出来让我们交给王爷,说一定能派上用场。至于官员的情况,却是王妃个人的功劳。”
得此助益,秦王饭后便宣布举事,军中立刻改旗换帜,向天下发出檄文宣布新皇狼子野心,弑父杀弟,还意图借寿诞杀他夺权。
督军不忍看新皇如此暴虐,于是冒着被新皇灭口的威胁主动领命前来告知一切,给了他确切的证据。怕被新皇追究,已经服毒身亡。
皇家人员凋敝,兄长有违人伦,他作为皇室最后一根独苗不得不扛起大旗,自立为帝。
特此敬告天下,不要再依附败坏伦常的兄长,早日归顺真正的龙脉,才能平息祖龙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