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冽垂头丧气坐在监牢一角:“我没打人!”
姜玿华上前一步问:“那是谁拿东西打了火番王子?”
姜冽欲言又止。
按照当时情景,自己与火番国王子交了手,还要抢夺他的东西,和打了他也没什么区别!要是供出薛检来,继续追查下去,到时候雪娘还能留住性命?
想了想,说:“有贼偷我东西,我追得紧,那贼用了声东击西的办法,把我引到王子的车里去,他趁机跑了!”
姜玿华说:“我这就和陛下说清楚!你是受了贼人暗算!”
“暗算”两个字还是没能点醒姜冽,他忙说:“算了,一个小贼,就是死了也不足以平息人家的怒火。我向火番王子好好道歉,他要把我怎么样我都没话说,只要不连累咱们家!”
话说到这份上,姜玿华哪里看不出来,姜冽是在为人隐瞒,她和姜冽一起出去玩耍的时间多,比裴夫人还要了解他。
于是她带裴夫人离开了大理寺,安抚裴夫人一番,就让她先回去,自己焦急地想解决办法。
姜凌听说姜冽出事,连忙赶来:“二郎怎么样了?”
姜玿华屏退左右,说:“他显然是受人暗算,有人要借着火番王子的手整垮我们姜家!”
“得把幕后之人找出来!”
“这中间可能牵涉到二哥想要保护的一个人。”
姜凌想了想,说出一个名字:“雪娘?”
“这从何说起?”
“我曾听他在梦中喊过这个名字。”
“流音阁的歌姬?”姜玿华常年四处乱逛,对帝都稍有名号的人都有所耳闻,那雪娘热衷于迷惑男子的心,原来二哥也不能免俗,着了她的道。
兄妹俩沉默片刻,姜玿华想通了其中利害,说:“大哥先派人查这件事是否与雪娘有关,就算有关,我们也不能把她供出来,否则二哥说不定会怨恨我们。”
姜凌点点头,对顽固不化的二弟,确实只能这样。
姜玿华凭着对火番国的了解分析一番:“二哥要抢王子的教主玉牌,这事才严重,所以谁打了王子不要紧,二哥是不是被人教唆了打他也不是他们关心的。等这风波过去,我们再处置幕后之人,现在最重要的是平息王子怒火,让他消除对二哥和大祁的仇恨。”
“我这就回去和父亲商量办法,把他们喜欢的宝物送过去。不,朝臣不能与外国使节私下往来……”姜凌头大如斗。
姜玿华想了想,说:“那就请父亲先稳住朝堂局势,与火番王子交涉的事交给我。”
“你是大祁太后,是女子,更不可能!”
“放心,我会求陛下带我见火番王子,不会私下见他。”
“好,你量力而行,如果办不到,还是交给我们。没道理二郎犯的事,要你替他擦……呃……”姜凌把不雅的两个字生生咽了回去。
“大哥放心!”姜玿华目送兄长离去,独自坐了许久,展开裴灏送她的《西疆列国志》,那上面用火番语记载了西疆各国的一切风土民情,她找到了火番国那一段,入定一般看了许久。
而伊斯塔王子一行人在离开皇宫、来到鸿胪寺驿馆下榻后,越想越气,觉得事情不该这么过去,否则各国的颜面何存?
他们开始动作起来,有的小国为了表示对火番国的忠诚,退出了鸿胪寺驿馆,有的则开始往回运送贡品,还有的明里暗里打听那“刺客”被就地正法了没有。
显国公一派的大臣们都摩拳擦掌,屡屡向唐见渊进言——斩杀姜冽,削去镇国公爵位,才能平息各国的怒火!
一时间朝堂上风起云涌,唐见渊终于震怒,革了姜冽在羽林军中的职,对所有为姜冽说话的大臣甩了冷脸。
连着好几天,唐见渊冷眼看着。
看镇国公一派的官员竭力想挽回番邦使节,镇国公甚至亲自去负荆请罪。
看显国公一派各种落井下石,而御史台一些正直的大臣则奋力进谏,认为两派应该先停止内斗,努力留住番邦使节才是正事。
显国公一派的官员如跳蚤一般,越跳越高越跳越高,简直要蹦到天上去,还有意无意让番邦使臣认为,唐见渊这是要庇护“刺客”。
伊斯塔王子对大祁的印象越来越差,动了与大祁断交的心,准备撤离大祁。
姜家人焦头烂额,出了影响边疆安危的事,这时候只要唐见渊愿意,姜家一推就能倒,那道“只要姜琼华是太后就不能动姜家”的遗诏,在国家安危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尽管唐见渊每天都会匆忙来一趟凤仪宫,告诉姜玿华不要担心,可局势一天天恶化下去,她开始怀疑前些天唐见渊的那些话来。
他说他会护着她,他想要与姜家和解。
可是凭什么呢?他凭什么对政敌心慈手软?
正在姜玿华心急如焚的时候,唐见渊再次来到凤仪宫。他不是没有挽回的办法,不过不能用姜冽的性命去换。他想,是时候让这小姑娘显显身手了。
而他特意等了这么多天才来,就是要磨一磨所有人的性子,尤其是姜冽。
姜玿华见他进来并且打算久留,她忙拿了丰盛的晚膳过来,惨兮兮地哭着向他赔不是:“陛下,都是我二哥的错!这些天我听说外面闹得不成样子,不如陛下准许我宴请番邦使节,我会火番语,我帮二哥向王子道歉,我做小伏低、死缠烂打,直到他原谅二哥、重新与大祁交好为止!就算失败,我想情况也不会比现在更坏了吧?请陛下给姜家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姜家为了挽回大祁和火番国的关系,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这番话正中唐见渊下怀,不过他有一点不满意:“大祁的太后,岂可做小伏低、死缠烂打?”
姜玿华谦虚地纠正:“陛下说得对,是我说错了话!”
“也不可用美人计!”
“大庭广众之下,我怎么可能用那种办法?”
唐见渊的剑眉几不可查地一挑:“哦?大庭广众之下不用?”
姜玿华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忙说:“私底下更不会用啊!”
唐见渊忍不住嘴角勾了勾。
姜玿华见他果然没有摧毁姜家的意思,终于放下心来,小心翼翼道:“请陛下帮我一个忙,把贵族之中所有会火番语的人都召来赴宴,火番使节会很高兴的!”
唐见渊点点头,她说什么他都愿意照做。
在准备宴会的过程中,消息不小心泄露了出去,显国公等一帮大臣以太后会激怒伊斯塔王子为由,坚决反对举办宴会。
而唐见渊的态度很坚决,给显国公他们的回复总结起来就是——不听!滚蛋!关你们屁事!
居心叵测的大臣们敢怒不敢言,心里又酸又苦。
很快,在火番王子一行准备撤出帝都云阙城时,鸿胪寺卿裴哲带着儿子裴灏去阻拦他们。
裴灏一口流利的火番语,加上鸿胪寺卿、明河侯之子的贵族身份,直接把震惊的使节们忽悠进了麟德殿。
第53章 被她征服
麟德殿上, 年龄各异的十余个大祁贵族操着熟练的火番语, 把火番使臣们感动得稀里哗啦。
在天.朝上国, 遇见自己故乡的人说故乡话不稀奇, 稀奇的是这个国家的统治阶层, 竟然有这么多人会说故乡话, 还谦虚地向他们了解火番国的人与事!
伊斯塔王子的愤怒总算收敛了一些,其他国家的使节便也跟着缓和下来。
心平气和之后, 他们觉得要重新审视这次的事件。
正在这时, 唐见渊和姜玿华分别从两边的偏殿里出来, 在上首的席位上各自跪坐下去。
唐见渊大家已经见过了, 驾驭四海的最高统治者,华贵俊朗,不怒自威,当时让正在气头上的伊斯塔王子差点下跪。
而姜玿华的出场让所有人几乎忘了呼吸。先帝在世的时候, 各国重臣都听说过大祁有了一个新的皇后,美貌绝伦而且年轻, 如今见了, 没想到是美丽到这个程度——
皮肤如羊脂一般白嫩匀净,脸颊饱满光滑, 两弯柳叶眉已足够动人心魄, 那双微微上翘的凤眼更让人心荡神迷, 嘴唇如被雾气露水滋润了一整晚的花瓣,殷红、鲜嫩,脖颈修长, 身形窈窕。美好到多看她一眼都觉得是亵.渎,却又舍不得移开眼。
她梳着最能展现大祁女子风姿的高发髻,金钗玉梳、水晶步摇,穿着金线织锦大袖衫,对下面众人微微一笑,一时间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不由在心底拷问自己的灵魂——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这是被仙女眷顾了吗?
所有人都坐定后,唐见渊发话了:“今日朕与母后在此设宴,不为别的,只想向诸位了解各国的风土人情,也想让诸位了解你们的国人在大祁如何生活。”
众人点头,天子发话,他们能说一个“不”字么?
姜玿华紧接着用火番语说:“王子殿下、各位贵客,你们穿越沙漠和戈壁来到云阙城,一定很不容易,就让我们这些好奇的主人,听一听尊贵的客人们的经历吧?”
她的话音落下,伊斯塔王子等人更加震惊,这个美丽的女子会火番话!会这么标准的火番话!
震惊之余,更觉得她可爱,因为她的口音与火番国贵族相去甚远,而是……商贩们的口音!
这原本有些不入耳的口音,如今从一个大国贵族少女口中说出来,显得格外俏皮生动。
伊斯塔王子想也不想,起身行了个晚辈礼,说:“尊敬的太后娘娘,我乐意为您讲述我们的经历。在经过沙漠时我们遇到了沙暴……”
出于礼貌,他缓慢地诉说着,姜玿华和大祁贵族们静静聆听,不时露出或喜悦或震惊的表情,唐见渊则听译官给他传达。
姜玿华不失时机地向伊斯塔等人问起了各国的问题,这些问题之深刻,只有对各国极有兴趣的人才能问出来。
而跟着伊斯塔王子来的小国使臣大多会火番语,与姜玿华沟通起来毫无障碍。
最后姜玿华笑道:“我喜欢你们所有国家,如果我不是太后,我一定要去火番国、金面国、乌发国,去遍每一个美丽的地方。可我只能在宫廷里,通过学习你们的语言去了解你们的一切,但这并没有减少我对你们国家的向往。”说着,她举起水晶杯,向众人敬酒,优雅而高贵。
这些话她是真心的,否则也不会努力学火番语,一有空就去西市坐着,看火番国商人做买卖了。她的心是自由的,天南海北都想去走一走。
众人忙回敬唐见渊和姜玿华,此时对两人除了敬重,还有说不出的喜爱。
姜玿华继续说:“我们的先帝与皇帝陛下重视圣火教,在先帝即位前,大祁只有四座圣火庙,如今经过陛下的努力,大祁有了五十多座圣火寺庙,有来自各国和我们本国的圣火教徒将近一万人,陛下允许他们有各自的生活方式,只要他们的言行符合大祁律法,大祁的官员从不干涉他们。不止是圣火教,大祁人早已经接受了你们的许多东西,各位请看,这大殿上的水晶杯、金器、地毯,都是出自火番国!”
使臣们心中油然升起一股自豪感,同时所有人都明白,正是大祁人对他们出产物资的喜爱,各个国家才能繁荣昌盛。如果与大祁断绝关系,那后果他们不敢想下去。
想到这里,伊斯塔王子忙举起酒杯敬唐见渊和姜玿华:“多谢天.朝对火番国的喜爱!我们的贵族和百姓也很喜欢大祁的丝绸和茶叶!能与天可汗陛下、太后娘娘喝同样的茶叶、用同样的丝绸,是火番国人的荣幸!”
于是宾客间推杯换盏,相互吹捧,都把对方吹得晕头转向。
宴会开始,大家一动筷,姜玿华就让乐工舞姬出场,弹的是胡琵琶、竖头箜篌,跳的是火番国的火神曲,而桌上的菜式是各国最美味的佳肴,原汁原味,让使臣们感受到大祁十足的诚意。
宴会结束,外国使节们已感动得稀里哗啦,完全把唐见渊和姜玿华当作了自己人。
至于伊斯塔王子遇袭一事,连伊斯塔本人想起来,也觉得才屁大点事,至于追究么?被打了就哭闹着要回家,那是小孩子干的事!
他们不能追究,他们是成熟的成年人!
姜玿华却不想把事情混过去,在伊斯塔向自己敬酒时说:“虽然今日的宴会令我很满足,但我兄长犯的错误让我无法忘怀。”说着,她对灵犀点点头,灵犀就去偏殿叫人。
姜冽被人带了出来,他衣着整洁,脸上气色不太好,看上去这些日子过得很惨。
伊斯塔王子见状,觉得自己之前的态度简直太过分了! 姜冽过来行礼,正要跪下去,被伊斯塔扶住。
姜玿华心中一笑,事情已经成了,不过还是假装没看见,对姜冽严肃地说:“二哥,向王子殿下道歉。”
姜冽诚恳地说:“王子殿下,那天我在追赶人,所以冲到您的车驾前,我想抢夺您的教主玉牌,是因为我也有一个相似的牌子,我以为那是我的。我知道我冒犯了您,您要怎么惩罚我都可以,但这是我个人的行为,与大祁无关。”
姜玿华将他的话传达给伊斯塔王子。
伊斯塔王子早已生不起气来,拍了拍他的肩,哈哈大笑:“我不生气!大祁有一句古话叫‘不知者不罪’!”
姜冽见他原谅了自己最严重的错,又说:“我还失手打伤了您……”
姜玿华面不改色地把这话传达过去,心中却暗暗记下了,二哥是想替那些人扛罪!而这些天他也一直对大理寺官员说,袭击伊斯塔的冰块是他打出去的,几乎所有人都信了打伊斯塔的没有第二个人!
“啊,不要紧!”伊斯塔王子把脸转向姜玿华,心情大好,“我练武的时候没少受伤!”
姜玿华传译过来,话音落下,姜冽终于放松下来,出了一身冷汗。
唐见渊则对着她的侧影微笑,他的小姑娘,很有独当一面的本事。
伊斯塔王子继续说:“你们大祁还有一句话,叫‘不打不相识’,一会儿我想与你比一比!等我们成了朋友,火番国一定能与大祁建立起更长远的合作!我会派人教授我们的国人有关大祁的一切,就像太后娘娘对我们火番国的了解一样!”
姜玿华听得粲然一笑,不等译官开口,她就把伊斯塔的话传给了唐见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