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玿华听见他隐忍地低咳一声,接着是掩藏不住的一连几声剧咳。
“陛下这是怎么了?”姜玿华上前问。
师奉恩想要回答,被唐见渊抬手阻住了。
那边崔守疆忙说:“陛下昨晚着了凉,半夜开始发热咳嗽。”
又一阵冷风吹来,唐见渊头重脚轻,眼前晃得厉害,他下意识扶住师奉恩的手。
“陛下不能再受风了!”师奉恩乞求他,“陛下在凤仪宫歇一晚吧?”
姜玿华忙让他们回来,又对飞鸾道:“快为陛下备好寝殿!”
“是!”飞鸾忙带着小宫人们去办。
唐见渊被扶着回到大殿中来,姜玿华对姜凌轻声说:“大哥,我先不回家了,还是按照原来商量的,等过了陛下诞辰宴再说。”
姜凌无奈:“今晚我就带人在这边巡逻,你小心些。”
“大哥自己也小心。外面冷,大哥带上伞和暖炉。”
姜凌笑笑:“不用了,走动起来不会冷。”他带领羽林卫撤出去,顺便关上殿门。
姜玿华快步赶上唐见渊他们,一起来到为唐见渊准备的寝殿,一切都已经备好,唐见渊被师奉恩伺候着躺下了。
唐见渊已陷入半昏迷之中,周遭的一切声音仿佛都格外遥远,姜玿华焦急的声音传来——
“陛下平时身子不错,怎么突然病得这么严重?”
师奉恩看着小太监给唐见渊盖好被子,向姜玿华恭敬说道:“陛下昨日在太后娘娘这里喝了酒,回去时受寒,半夜就病得厉害。一早陛下还要去上朝,奴婢怎么劝都不听,今日陛下在宣政殿和议政殿忙得停不下来,奴婢提醒了三次,陛下才愿意回九宸殿。”
师奉恩伺候唐见渊二十年,向来沉稳老练,这时候说话却带了些哭腔。其实他知道,主上身体硬朗,哪里是这么容易受寒的,是有别的缘故,大概是心病。
姜玿华不由想象着,天地辽阔,大明宫巍峨,唐见渊带着病,像没事人一般穿梭于殿宇之间,官员、奏章不断来到他面前,他面不改色地处理着。
怪不得他今日早早回到了九宸殿,原来病得这么重……
姜玿华心疼地看唐见渊一眼,他的脸上带了潮红,眉飞入鬓,薄唇紧抿,连重病时都带着威严。
师奉恩继续说:“陛下为了不耽误明日上朝,方才已经歇下了,听说太后娘娘这里有刺客,就赶了过来,又受了冷风,只怕病得更重了。”
“我知道了。”姜玿华说着,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陛下烧得厉害,快宣两位奉御!”
奉御们赶来,开出药方,马上去熬制。
姜玿华把锦被往下拉了拉,又吩咐师奉恩:“把门窗打开一些,不能让屋中太热。”
“陛下不能再受凉了。”
“听我的,不能让陛下捂着。”姜玿华说。
看来唐见渊从没有这样病过,居然连贴身太监都不知道该怎么照顾发热病人。
师奉恩只好去照做,回来时看见太后竟然在解陛下的衣服!
姜玿华小心翼翼拉开唐见渊的衣襟,就见他的脖子、胸口都热成了粉色。“快烧水给陛下擦身。”
“是!谢和,快去!”
叫谢和的小太监飞跑下去,很快打来温水,众人忙开。
姜玿华带着宫人退出来在隔壁等候,不一会儿她看见奉御们捧了药过来,就跟过去。
帝王生病,汤药都要由各级官员尝过,最后太子亲尝,才能奉给君王。
可今日事出紧急,只有两位奉御有资格尝药。
两人各倒出一小碗汤药喝了下去。
姜玿华不放心,对师奉恩说:“给我倒一碗。”
“这……”
“按规矩,帝王喝汤药,是不是要至少三人尝药?快给我。”
奉御们看着姜玿华也喝了药,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眼含热泪对视一眼,低声说:“太后娘娘对先帝、对陛下真是太好了!”
“太感人了!应该载入史册!”
唐见渊喝了药,很快就开始发汗。
“发了汗就好了!”林奉御喜道。
姜玿华让他们下去,又探唐见渊的额头,对师奉恩说:“再给陛下擦一次身,小心别受凉了。”
说完,她准备站起身时,手被人捉住了。
那手滚烫,紧紧裹着她的手,就往他胸口放去。
师奉恩见状,带着仆婢们退了出去。
唐见渊迷迷糊糊的,只觉得姜玿华的手冰凉柔软,抓着它下意识按在自己胸口,不肯放开。
姜玿华知道他贪凉,屋内横竖也没有别人,索性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捧住他发红的脸,问:“觉得好些了吗?”
唐见渊察觉到脸上舒服,只是醒不过来,又将她这只手按住。
于是姜玿华动弹不得,也无法直起身子,被迫低头看他的脸。
他的眉头缓缓舒展开,嘴角终于微微勾起,不再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表情。
姜玿华自言自语般:“这样就对了,不要总是那么严肃。”
“嗯……”唐见渊费力地低哼一声。
倒让姜玿华一惊,忙抽回手。
唐见渊的手跟了过来,重新拉起她的手放在胸口。
姜玿华有些尴尬,他是真病还是假病?就说:“陛下快放手,该擦身了。”
唐见渊就是不放。
姜玿华无奈,一只手拧了布巾给他轻轻擦脸,再是脖子和胸口。
他仿佛真是天之子,独具上天宠爱,每一处都好看得不像话,肤色白净均匀,肌理分明,健壮而不魁梧。
姜玿华有一瞬间的失神,而被他拉着的手上传来炽热,她不得不专心给他擦拭,无暇顾及其他。
不知不觉中,他将她的手松开,姜玿华索性放开手脚给他擦身,当她终于擦完他肌肉紧致的腰腹后抬起头时,看见他正睁眼看她。
第67章 发烧
姜玿华下意识尖叫一声, 差点就要跑——昏迷的人突然睁开眼睛, 可不比诈尸还吓人么!
宫人们和师奉恩等太监连忙赶进来, 看见唐见渊醒了, 都松了口气。
姜玿华把布巾往盆里一放, 对仆婢们说:“水凉了, 换盆水给陛下擦身。”
“不用,已经有人为朕擦过了。”唐见渊的声音带了些慵懒, 低沉好听, 与往日威严的语气截然不同。
师奉恩疑惑地看向姜玿华。
姜玿华扭头看唐见渊, 他带着一脸满意的笑看向自己, 像是从大人那里骗到了糖吃的孩子。她立刻反驳:“不是我!陛下说胡话呢!”
唐见渊垂下眼帘,看了看自己裸露的胸口。
他宽肩细腰,从胸口到腹部的线条十分利落好看。
姜玿华刚才没留意,这时将他身上的风光尽收眼底, 想起刚才是自己将他上半身擦了个遍,脸上一阵通红, 扭头对师奉恩说:“多擦几遍, 热退得快。”就匆匆走出房门。
师奉恩哪里不明白,陛下刚才昏迷着, 要不是有太后动手, 衣服怎么会自己解开?
于是默默上前, 指挥小太监们伺候唐见渊,严肃地吩咐:“都仔细着,不可触碰龙体!”
“是。”小太监们战战兢兢地领命。陛下有爱洁之癖, 不喜欢随意被人触碰。
唐见渊有气无力地躺着,回想起小姑娘刚才毛手毛脚的动作,细长冰凉的手指触碰在身上,说不出的舒服。
他真不该这么快睁开眼,要不然她说不定会给自己擦全身……
第一次生病,没经验,下回再战……咳咳。
夜已经深了,姜玿华去看了静王,还好孩子已经被安抚下来,正睡得香甜。又去看姜家派来的女武士们。
青鸟等人受了重伤,都已经被包扎好睡下了,四处静悄悄的。
姜玿华往朱雀房中走去,不知道为什么,朱雀一直单独睡,值守时还好,其他时候显得格外不合群。
她在房门外看见了崔守疆。
崔守疆背对着她,还没注意到来人。
“朱雀,我是陛下身边的崔护卫。你的伤怎么样?有没有人给你包扎?”崔守疆在门外紧张地走来走去,“我去拿伤药。”
“不用。”房里传来朱雀冷淡的声音,“不要管我!”
崔守疆徘徊片刻,失落地离去了。
姜玿华看明白了,原来崔守疆对朱雀有意。
她走过去,守在门外的几个小宫人焦急地说:“太后娘娘,朱雀护卫伤得厉害,可是不许我们进去!不知道她自己能不能包扎!”
姜玿华敲门:“朱雀,我进来了。”
“我已经睡下了,太后娘娘请回!”朱雀吹灭了蜡烛。
“你还没处理伤口!”姜玿华什么也不顾,推门进去,点起烛火。
朱雀趴在床上,长发凌乱地散开,背后将近十寸长的刀口触目惊心,还有不计其数的小伤。
灵犀和飞鸾不是第一次看见他的脸,但还是为之一惊,对视一眼垂下头去。
朱雀别过脸去不想看来人。
姜玿华让随从们去拿伤药,自己在朱雀床边坐了,低声安慰:“朱雀,谢谢你保护我,你伤得最重,得好好包扎。”
“我自己来。”朱雀闷声说,他浑身都是伤,让人包扎就会被识破自己的身份。
“可你伤成这样……你是不是不想待在宫里?这样吧,等你养好了伤,你就出宫去,也可以不回姜家,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姜玿华看着自己面前闹脾气的“姑娘”,柔声说。
“不,我要保护太后娘娘。”
“那就先把伤治好。”
灵犀和飞鸾捧了托盘进来,剪刀、白布、滚烫的酒一应俱全。
“好,灵犀和飞鸾出去。”朱雀沉声说。
两名宫人犹豫,让二小姐处理这么可怕的伤口,她行吗?
姜玿华咬咬牙,让两人退出去,房门关上,她开始裁布,沾上热酒准备给朱雀擦拭血迹。
而朱雀强撑着,缓缓坐了起来,一双澄澈有力的眼睛看着她。横竖是躲不过了,那就让她知道吧,再说她不可能对一个女武士动心。
姜玿华抬头,看见他的喉结和平坦宽阔的胸口,一时间脑袋发懵:“你、你是男的?!”
她吓得不轻,连忙转过身去,快速说:“你是什么人,为什么男扮女装混入后宫?!”
“我姓罗,镇北大都护罗惧的罗。”朱雀沉声回答。
“你是罗惧的儿子?”她对国事了解不多,但不时会从父母口中听见罗家覆灭的事,父亲以前总说,姜家如果交出飞鸿军,很有可能会成为下一个罗家。
“我叫罗慎。”
姜玿华呼吸一窒:“我知道了,你想刺杀陛下!你不要命了?!”
罗慎艰难地拿起一片沾酒的布,擦拭左臂上的伤口,低声问:“太后是担心我,还是担心陛下?”
“都有。你我主仆一场,我不想看着你白白送死。陛下是一国之君,要是出了意外,国家会动荡!朱……罗公子,请你尽快离开大明宫,你的事我不会向任何人提起!”
“我不走,我要保护太后。”
“你!”姜玿华气得转身瞪他。
他索性张开受伤的双臂,作出痛苦状:“太后娘娘,我没法给自己包扎,怎么办?”
姜玿华被他满身伤口吓得背过身,说:“要是被人发现你是男人,你不但没法保护我,反而会害了我,牵连到姜家!”
罗慎笑了:“陛下早就看穿了我的身份。”
“真的么?”
“这样吧,明天太后把我的事告诉陛下,看陛下怎么说?”
“这么说来,你不会刺杀陛下?”
“不会。我要留着命,等太后娘娘出宫后,带你走遍天南地北。”罗慎看着她的背影,笑着说。
草原上的人不会弯弯绕绕,有什么说什么。
“我要是真去天南地北,也不会带上你。”
“啊,我记得太后说出宫后会跟我去很多地方,我当真了。草原的男人一旦得到姑娘的承诺就不会忘记。”罗慎作出失落状。
“男女有别,我不能和你出去!”
“太后与我说那些话的时候,我就是男人。”
“我那时候以为你是女子!”
“我明明穿着男装!”罗慎的语气忽然变得十分认真,“天底下有很多险恶的事,太后要出门,不可能只带女武士。”
姜玿华在宫中待得久了,越发向往帝都以外的世界,怔了怔,说:“现在先不说那些,你好好养伤。你身份的事,我会找时间和陛下对质,毕竟这事关系到姜家的安危。”
说着,她叫来灵犀和飞鸾,虽然两人不会包扎伤口,但罗慎的身份不能让其他宫人知道,只好让她们硬着头皮上。
两人给他处理完,默默退出去。
姜玿华准备离开时,罗慎趴在床上柔声说:“太后娘娘,不要担心,我不会做任何牵连到你和姜家的事。如果可以,我会保护你一辈子。”
“如果可以,我想立刻就送你走。”
罗慎“嘶”地一声,让姜玿华想起他是为了救自己才受了这么重的伤,她心软下来,说:“好好养伤。”
她离开房间,去看完姜冽后,又去看了唐见渊。
他沉沉睡着,热度退了不少,呼吸依旧粗重。
明明是天之子,凛然不可侵犯,却也会受到病痛的折磨。
姜玿华收回放在他额上的手,调了不少侍卫过来,分别守住他和罗慎的屋子,以免发生重伤武士夜刺重病皇帝的惨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