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散去,唐见渊看姜玿华面露疲惫,说:“母后先回去歇息,朕去审问火番使节。”
“陛下受了伤,明日再审不迟。”
“事关重大,有些事应尽快说清楚。”说完,唐见渊往关押着伊斯塔王子等人的屋子走去。
姜玿华追过去:“那我等着陛下。”
“不如母后与朕一起审。”毕竟这场戏要镇国公配合着演,让她在一旁看清自己的打算会比较好。
姜玿华和他想到一处去了,就与他一起进了屋子。
这间屋子关着伊斯塔王子,其余使臣和驯兽师们也都分开关押,派了许多士兵看守。
唐见渊让士兵、宫人们退下,屋子里只剩三人。
伊斯塔王子行了个隆重的火番国大礼,说:“天可汗陛下,我为那头狮子的事向您道歉,可这件事与火番国、与我父王没有直接的联系,那些狮子在今天以前从来不会伤人。”
姜玿华把话译给唐见渊,伊斯塔始终保持着行礼的姿势。
唐见渊将他虚扶一把,说:“朕知道,是有人想杀朕,嫁祸给火番国和姜家,一箭三雕。”
伊斯塔闻言,义愤填膺道:“是谁这么卑鄙无耻?我愿为天可汗陛下代劳,杀了那个可恶的凶手,来抵消我今天的过失!”
“那人如此大胆,必然隐藏得深,无法轻易查出。朕欲引出那人,须分成几步,第一步想向伊斯塔王子借一物。”
“借什么?只要我有,一定为天可汗陛下献上。”
“你的人头。”
姜玿华将唐见渊的话译过去,伊斯塔王子脸色骤变,双手握拳,里面隐隐有火光。
伊斯塔王子在心中思忖,以唐见渊今日三拳打死雄狮的实力,自己不是他对手,可他要杀自己,自己怎么能束手就擒!
姜玿华见状,忙说:“请王子殿下听陛下解释。”
唐见渊道:“狮子发狂,定是有人动了手脚,查出那人,将他斩首,由镇国公派兵送往火番国,并宣称是王子首级。大军压境,爱子被杀,贵国国王定会向大祁宣战……”
唐见渊说一句,姜玿华译一句,男女低沉的声音交缠,慢慢在伊斯塔王子脑海里织出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
唐见渊把计划和盘托出后,伊斯塔王子忍不住行礼:“火番国愿意配合天可汗陛下的计划!”
不用姜玿华传译,唐见渊就看懂了他的意思,微微颔首道:“那便请伊斯塔王子委屈一段时间。”
伊斯塔王子大笑道:“能在天.朝多停留那么久,是大大的好事!”
三人又聊了会儿,唐见渊和姜玿华就告别了伊斯塔王子,去往凤仪宫。
一连参加两日宴会,姜玿华困得迷迷糊糊,差点在车上睡过去,下车后发现唐见渊又跟着过来了。
“陛下还不快去歇息?”她一边往阶上走,一边忍着没打哈欠。
唐见渊看着她,真诚而委屈地说:“母后答应朕的诞辰礼,母后没忘吧?”
“嗯……没忘……”其实姜玿华早把这件事忘到九霄云外了,他这么一说,她少不得要想一想送他什么好。
回到宫里,两人一起看完静王,姜玿华说:“陛下去正殿等着,我这就去准备陛下的诞辰礼。”
说完,她去换下太后礼服,做寻常打扮,快步往膳房赶去。
唐见渊坐在案几后喝茶,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想寻常姑娘家给丈夫洗手作汤羹,应该就是这幅光景。
这么一想,他发现自己似乎有些饿,起身往膳房走去,远远地就看见灵犀和飞鸾在给姜玿华挽袖子。
膳房宫人忙上前说:“太后娘娘,这么晚了,您想要什么吩咐我们做,您回殿上等着。”
姜玿华在玉落端来的盆里洗了手,笑道:“今天是陛下诞辰,我做点陛下没吃过的。”
宫人们忙说:“婢子们再做些酒菜吧?”
“不用,夜深了,吃多了对陛下身子不好。拿面粉、青菜和鸡蛋来。”话音刚落,材料就送到了她面前。
姜玿华驾轻就熟地和面、切面,锅里烧滚了水,她下了面,打入一个蛋,撒进青菜。不一会儿捞出面,用筷子挑了块猪油在面里,调好味,亲自把碗放在托盘上。
唐见渊忙回到正殿坐好,抬头看见姜玿华款款进来,面让膳房宫人端着,仿佛她自己不曾动手。
面端到唐见渊面前。
“这是……”唐见渊不认识面条。
“长寿面。”姜玿华有些想笑,真不愧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九五之尊,连面条都不认识,“寻常百姓家过生日就是吃这个。父亲、我们兄妹几个生日,母亲也会亲手给我们做一碗长寿面。小时候我们最爱吃这个,每吃一次就长大一岁,我们可高兴了!”
唐见渊静静看着她亲手做的这碗面,没有说话。
姜玿华看他脸色有些阴沉,就止住了话,默默看他。
她知道,他想起了他冰冷的过往。
作者有话要说: 写得要不认识“面”这个字了,hhh~
下章男主表白。
第86章 念念
看见帝王沉默不语, 师奉恩识趣地给崔守疆他们使眼色, 大家一齐退出殿去, 把姜玿华的仆婢也带了出去。
殿里只剩下两人。
唐见渊沉声道:“长寿面, 甚好。”
姜玿华笑着说:“快尝尝, 一会儿糊了就不好吃了。”
唐见渊拿起筷子, 面条滑溜溜的,他好不容易夹起两根, 正要往嘴里送, 面条又“哧溜”滑了回去。
他皱眉, 自己居然对付不了面条!
堂堂大祁君王, 居然!败给了面条!
不能忍!
他满脸认真地再次尝试。
皇室中人,尤其是帝王,最重要的是威严,是脸面, 所以面条之类的食物从来不会出现在皇宫,毕竟呼哧呼哧吸面条的样子, 实在是太不体面了。
姜玿华明白过来, 说:“算了,我去给陛下做别的。”
“不用。”唐见渊一脸严肃, 和面条杠上了, 再说这么冷, 不忍心让她再往外跑。
姜玿华忍着笑,伸出食指和中指,给他示范怎么卷面条:“这样, 转筷子,把面卷起来,很简单的,多练练就会了。”
唐见渊默默学着做。
那面条却有它们自己的想法,不听他使唤。
姜玿华默默叹口气,起身来到他旁边坐下,说:“我来。”
便接过筷子,轻松卷起面条,发现太大一口,唐见渊吃起来不好看,就把面散开,从中间夹断,卷起一半面条,把筷子往唐见渊手中递过去。
唐见渊却把嘴凑上去,一口把面吃了进去。
姜玿华哭笑不得:“多大的人了,吃面还要人喂!你该管静王叫兄长了!”
唐见渊眼角眉梢都是笑。
姜玿华一怔,原来冷漠惯了的人偶尔笑一笑,杀伤力这么巨大。
不过她是个懒的,自己吃东西还要看心情,怎么可能被他一个笑收买,就放下碗筷,说:“乖,自己吃。”
唐见渊立刻作出为难状:“手臂带伤,吃不动……”
“陛下伤的是左臂。”姜玿华无语,十分无语,这个在所有人眼中如神明一般存在的帝王,居然有这么幼稚无赖的一面!
他抬起右手,微微皱眉。
姜玿华才想起,白日里他三拳打死了一头猛兽,说不定右手也受了伤,心一揪,脱口就问:“疼吗?”
唐见渊见她关心,便不说话,努力去拿筷子。
“我来吧,谁让我心地善良,最是疼爱孩子的。”姜玿华拿起碗筷,全然把面前的人当成了三岁孩子,耐心地喂他。
不过这个“三岁孩子”实在太高大,姜玿华忍不住去按他的肩,按不下去,只好自己长跪起来。
一个喂,一个吃,配合十分默契,很快就吃完了面。
唐见渊冰冷双眸中闪着些许奇异光芒。
姜玿华还要拿布巾给他擦嘴,一边拿,一边学着老母亲的口吻笑嘻嘻地说:“我儿,以后可要记着为娘怎么把你拉扯大,等为娘老了,要好好孝顺娘啊!”
唐见渊忽然抓住她的手腕,拿了布巾自己擦嘴,忍不住在布巾下笑了。
姜玿华强忍着没让自己脸红,挣开他的手,让玉落进来收拾碗筷,师奉恩带着太监们服侍唐见渊漱口洗手。
唐见渊又让人都退出去。
姜玿华笑道:“陛下还要什么诞辰礼?再多的母后想不出来了。”
“已经够了。”唐见渊沉声道,“朕很满足。”
姜玿华点头道:“好孩子,真容易满足。”
又想起师奉恩说的他的过往,也难怪他容易满足。
他缺少的不是权势地位,不是万国朝拜,只是家人的关爱而已。
唐见渊起身,来到一面云母嵌紫檀木屏风前,上面画着个正在荡秋千的美人,笑容满面,像极了姜玿华的神情,这画本就出自她之手。
他看着那屏风,缓缓说:“一直以来,朕的诞辰礼都是宝马名刀、治国书籍,或是教导朕的名师大儒……而父皇每年要朕送他的寿礼,便是朕对治国的看法。朕经历过的所有生辰,从来都与政事脱不开干系。”
他一直不知道,原来除了自己,天底下许多人在诞辰时会吃家人亲手做的面。
可今天吃到了,还是她做的。
他的心不禁柔软起来,伸出手去抚摩屏风上女子的脸。
姜玿华起身,笑着说:“都过去了,陛下,以后你想要什么,母后给你什么,只要我办得到!”
唐见渊将手指从美人脸上缓缓移到颈上,又轻轻勾勒着她的肩,他的声音低沉好听:“朕,不想母后给,想要念念给。”
姜玿华听见自己的小名从帝王口中说出来,顿时如五雷轰顶,脑中噼里啪啦炸开各种颜色,简直要把她炸晕过去。怔了许久,她没骨气地拔腿就跑。
他知道了!他知道了!
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就等于知道了姐姐是怀孕出宫!
姐姐是先帝亲封的皇后,却怀了别人的孩子!
他会震怒的!
完了完了!全完了!
还没跑出几步,她被他拉住。
“念念!”唐见渊柔声唤她。
姜玿华闭上眼狠命地要往前跑,却挣脱不开,只得说:“陛下,念念是我妹妹的乳名,陛下这样称呼自己长辈的名字,恐怕不妥!”
“念念!”唐见渊偏不听,念念念念念念,这个名字他在心里、在梦里,早就叫过无数次!如今当着她的面叫出来,心中满是喜悦。
姜玿华被他拉回去,在锦垫上坐下。她无比恐惧地看着他坐在自己面前。他背着光,她看不清他的眼神。
“朕早就知道你是念念。”唐见渊看着烛光中她的脸,说得十分认真,“朕已见过母后,她怀了身孕,朕会把宁王背后之人查出来。”
他的每一个字,姜玿华都听得惊心动魄,一时间难以接受他知道了姜家所有的秘密。她微微颤抖着,双手在袖中握成拳,不敢看他。
唐见渊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说:“朕既决定与姜家和解,不会因母后的事改变。念念不用害怕。”
姜玿华缓缓定下心神。
也是,从一开始的独孤太妃,到现在的郑太妃,她们都怀疑自己身份,难道唐见渊能看不出来自己是冒牌的?
自己和他的智力,从来就不是一个水平!
可恨他早看穿了自己,自己却以为他没有传说中那么精明敏锐,原来自己才是傻的那个!
真是傻透了!傻透了啊啊啊啊啊!
她在心中泪流满面,羞愧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问:“陛下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进宫第二日。”他淡淡说着,喝了口茶,深邃的双眼一错不错盯着她。
姜玿华要吐血,进宫第二日?他连自己什么时候进宫都知道!
第二日,中秋宴?那天自己吓得要死,灵犀、飞鸾她们还劝自己他没发现呢!
姜玿华后怕不已,忙拍马屁:“陛下英明神武、明察秋毫,是大祁之幸,百姓之幸!”
唐见渊:“……”
两人尴尬对视片刻,气氛凝滞。
姜玿华宛如犯错被抓了个正着的孩子,坐在唐见渊面前,一动不敢动。
唐见渊却像是查看珍宝一般,缓缓说起了她每一个令人生疑的细节:“父皇陵墓里,你想不出办法,撞在了这里。”说着,他指在自己胸口,微笑。
姜玿华脸一红,急忙认错:“我冒犯陛下,罪该万死!”说着,就要向他叩拜下去。
他伸手扶住她的肩。
姜玿华被迫看他。
“秋猎时你被昊阳泼酒,原形毕露。”
姜玿华尴尬地笑,果然,就那么一会儿工夫,他还是留意到了那颗泪痣。
“还有那把锁。母后早已不戴,你却很喜欢。”
姜玿华能说什么,只能继续拍马屁:“陛下慧眼如炬,不愧是大祁帝王,威震四海!”
唐见渊强忍住笑意。
姜玿华知道他没有追究的意思,慢慢放松下来,接着一怔,问:“陛下怎么知道我喜欢随身带那把锁?”
唐见渊笑了:“五年前,鸿业寺。”
“鸿业寺?听着耳熟……”姜玿华开动小脑筋,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馒头。”唐见渊提示。
姜玿华恍然大悟,那年姜家跟随先皇、先皇后一行北上避暑,某个晚上歇在鸿业寺,姐姐饿得不行,两人偷偷去厨房找吃的。姐姐怕被人撞见想要回去,自己就把锁摘下来给她,让她扮成自己在厨房里吃些东西,结果发现菩提树下站着个同样来觅食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