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陶诗以为这丫头打什么鬼主意随便寻的借口,有几夜他故意将田里的萝卜连根拔起捧到屋内的软塌上睡,没过几日,小萝的气色果然不佳,竟白日里也昏昏欲睡,眼下挂了好大的淤青。
清晨,陶诗拿了温热的帕子为小萝擦着眼下的淤青之气。
小萝半醒不醒地嘟囔着:“我就知道昨晚又是你将我从土里拔起来的,这样不行的,虽然我白日里是姑娘,晚上必须要做回萝卜的,你不要再将我拔~出来了,我一整日都好难受。”
陶诗将她的小脸蛋仔细擦一遍,第一次将眉头皱得很深,“你这样长此下去也不妥,我来想办法。”
连着几日睡在萝卜地里,小萝恢复了元气,白日里变作姑娘亦跑得生龙活虎,这日还将参果给胖松鼠送过去几颗。
陶诗说了,参果都是她的,不过不许她贪吃,吃多了上火。
朝夕相处,她发现陶诗并不喜爱吃参果,唯爱雪莲羹。他每日都要服一碗雪莲羹,一整朵雪莲花浮在汤羹里,晶莹剔透好看极了,她尝过,寡淡无味,一点不甜,不好吃。
又想起山东头的人参爷爷平日待她不错,她又挑了几颗参果给人参爷爷送去。
老人参正在溪河边钓鱼,接了她的参果缕着胡须道:“听山中生灵道近日里你同茅草房里的一位公子走得很近,你可知他的身份?”
小萝思忖一会,摇摇头,“我只晓得他是个作画的,别的不清楚,不过他是个好人。”
老人参摇摇头,“我修行浅薄,看不出茅草屋那公子是何来历,但绝非凡人,你要当心了。自那公子来了坟南山,山神便再也没出过洞府,这其中定有蹊跷,你同他走得如此近,万事小心。”
“可是我有什么可防着他的呢?要知道我是一颗没用的萝卜,即使成了精依然是个没用的萝卜,就是因为没用所以才活了这么长时间,就连山下的村民都会来山上采山珍采人参摘灵芝参果,可没有人注意到我这个萝卜,就算捉了我有什么用呢,我全身上下还没有人参爷爷的一根胡须有用,甚至还没有一些山蘑菇有营养,哎,我这么没用最是安全了,人参爷爷放心吧。”
老人参缕着胡须,“……话是这样说,可你还是要小心些。”
“他连参果都给我吃,对我好的不得了,从来没凶过我,爷爷放心吧,你还是担心你自己莫被采参人采去炖了,走啦爷爷。”
老人参拎着一小袋子参果,微笑着叹口气,“这丫头真不会说话。”缕了下胡须,“不行,我得找山神问问去才好。”
小萝返回草房子的路上遇到脑袋肿了两圈的黑熊精。
黑熊精硬说当日悬崖下取蜂巢时是小萝算计他,害他被一窝子蜜蜂追着满山头跑。
若是平日,小萝不会跟对方多聊一句定是撒开脚丫就跑,如今有公子给她撑腰了,胆子也养得肥了点,叉腰道:“你凭什么说是我搞得鬼,明明是蜜蜂看你不顺眼,你平日竟端了它们的老巢,它们早就记恨上你了,被它们咬,活该。”
结果是被黑熊精一巴掌拍飞。
幸好小萝跑得快,否则难保不会被黑熊精拿去做午餐。
草房子里。
陶诗正静静吃着雪莲羹,见小萝气喘吁吁跑进来且面上带了擦伤,他站起来道:“怎么了?”
回到草房子小萝便安心了,一下扑到桌子上喘气道:“黑熊精欺负我,幸好我跑得快,告诉你个秘密,我是这满山灵物跑得最快的一个,因为我是萝卜精,最是没用,除了白日能幻作人身以外什么法术都没有,所以山中生灵们都嫌弃我,日常欺负我时我就跑,跑着跑着便练就了一身逃跑本事,整个山头没一个能追得上我,连豹子精都不能。”
陶诗抬手轻轻抚摸她面上的擦伤,淡眸疏离,却藏匿些许疼惜,“你平日里都是被这样欺负的?”
小萝握住对方的手,一脸的轻松笑意,“没关系啊,我跑得快啊,吃不了多大的亏的。”
见对方一直盯着她看,她觉得有些莫名,顺手将石桌上的勺子重新递给他,“你好像很喜欢吃雪莲羹啊。”
陶诗接过羹勺,低低嗯了一声。
“可是你为何要去摘参果呢,而且把整棵树的参果全部摘光?”
“因为你喜欢。”
——
小萝在屋内查了半日的书籍画册,终于找到蜂蜜治疗擦伤的一味插图偏方,她伤的是脸,万一留下伤疤就不好了。将上次从悬崖上取来还未曾用完的蜂蜜涂在面上的伤口上,一层又一层,鼓捣完了已是黄昏。
院内的香气引着她走出去。
只见石桌上摆着一只超大的蒸笼,袅袅香气正是从蒸笼里散出的,她走过去发现蒸笼边上依次摆了不少精致的小菜。
“你做的么?”小萝咽了咽口水。
陶诗点头,从蒸笼里夹了几块糜肉放到小碟子里,最后将筷子递过去,“极少煮饭,你尝尝。”
小萝尝了一小勺糜肉,惊喜的连连点头,“好吃,真好吃,又香又软又糯,这是什么?”
“喜欢就多吃点。”陶诗又盛了一碗糜肉过去。
小萝吃得打了饱嗝,仍执着追问着,“到底什么肉呀,太香了。”
陶诗浅笑:“熊掌”。
——
老人参拎着小萝送的一小袋子参果去了山神的洞府,守门的两个小童道山神病重昏迷不醒,勿扰请回。
老人参当下拔掉一缕胡须,落掌即刻化作一把人参须,“老头我好歹也是活了几千年的人参,全身上下都是药,恐怕这满山生灵没有比我更懂得医治山神的了,童儿请让开。”
“不成。”两童儿坚决不放行。
紧闭的洞府内传来山神毫无精气神的声音,“老人参进来吧。”
老人参方一进洞便瞅见山神披一身洁白的丧服再给哪位大神上香,燃的是手臂粗的那种高香。
“山神这是……”
“哎,提前给自己装裹好了,免得临死的时候来不及。”
“……这到底怎么一回事,难不成跟那草房子里的公子有关系?”
山神含泪点点头。
“那公子是何方神圣?我这几千年道行竟亏不得分毫,还有小萝那傻萝卜同那公子走得很近,她会不会有危险。”
山神颤巍巍站起来,痛心疾首道:“这满山的灵物你我最投缘了,今日我将秘密告知你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莫问就对了,还有那傻萝卜,没人能救得了她,你且离她远一点吧,不,越远越好。”
第13章 画尸公子11
坟南山的冬日终于到了,一场大雪后,山里山外皆是一片素洁苍茫。
这年的坟南山冷得异常,死了不少的古木植被,山中野兽鲜少出来走动,空中觅食的飞鸟几乎不见了踪迹。
小萝缩在草屋子的围炉旁暖手,陶诗替她擦了擦鼻涕,“明日同我到山下市集,我去买新袄给你穿,看你冻得越发通红简直成了只红萝卜。”
小萝吸吸鼻涕,“自从我有记忆以来坟南山从未这样冷过,你冷么?”
陶诗摇摇头。
“可是你的手为什么一直这样冰冷呢?”
“我生来如此,从未觉得冷。”他拉住她的小手离火炉远了些,“当心靠得太近烫伤了。”
小萝望着火光映衬的那张脸,白到透明,五官像是冰雕一样俊美,“你为何为对我这么好?”
陶诗站起来,走到软塌上抱起半眯着眼的黑猫,抬眼望着窗外纷飞的大雪,笑道:“这只猫陪了我好久好久,是我唯一的朋友,你曾救过它的命几乎等于救过我的命,所以,我是来报恩的。”
小萝听得一塌糊涂,起身走到他身边望着他怀中那只凶恶的黑猫,狐疑道:“我救过它?”
陶诗轻轻点头。
“数月前,坟南镇的馄饨铺前你救了一只受伤的小猫,就是它。”
小萝仔细于记忆中搜寻,终于想起她确实救过一只小黑猫。
山中不知岁月,无聊到极点的时候小萝偶尔会到附近的镇子上一睹人间繁华,因她没有法术怕遇到危险便很少下山,为数不多的一次下山历程中,她于坟南镇的一个馄饨摊角发现一只巴掌大的小黑猫,应是方出生不久,柔弱的不行,身上不知被谁弄伤了还淌着血。
她将随身携带的草药磨碎洒到小猫的伤口处,再用布条细细包好,最后买了些小鱼干嚼碎了喂给小黑猫吃,小黑猫渐渐能动弹了她才离去。
小萝仔细辨看陶诗怀中的这只壮硕的凶悍的勇猛而犀利的大黑猫,“……是它?它这是有了身孕么?”
不然怎么短短数月从一个羸弱不堪的小奶猫变成如此凶猛的大块头,这……完全联想不到是同一只。
陶诗还未回答,他怀中的猫愤懑地喵呜一声,那架势欲扑身作战。
小萝吓得赶紧后退一大步。
陶诗安抚着黑猫,笑道,“这是只公猫。”
“……哦。”
秋暮自陶诗的记忆里窥探到这段画面,但却跟陶诗眼下说的有点出处,那是半年前的坟南镇。
小萝确实下了一趟山,随身背的草药换了点铜子,揣着零花钱逛了几条街后寻了个馄饨摊吃馄饨。
躲在对面二楼客房里的一人一猫临窗而望。
陶诗仔细数着,对面那位看似清瘦的姑娘吃了整整五大碗馄饨。
小萝吸着碗底的汤时,陶诗对着窗棂上趴着的黑猫道一声,“去吧。”
黑猫跃下二楼的一瞬,陶诗喊住它,“等一下,你这样子太凶,姑娘家是不待见的,你将身子变小一些。”
黑猫听了,将身子缩小一圈。
“不成,还是有些壮,要柔弱的可怜的最好带伤的小奶猫。”
黑猫有些不情愿的幻成陶诗心中的那款,然后啪叽一声落在刚要起身离开的小萝面前。
这便有了小萝替小奶猫治伤买小鱼干的一幕。
这就是个小阴谋。
可秋暮却猜不出啥阴谋。
只为邂逅荒山头的这只萝卜精?!
此理由,有些诡异。
—
第二日,仍是漫天的大雪。
陶诗携着小萝下山到最近的坟南镇上买新袄。
小萝见陶诗钱袋子鼓鼓的,便不客气的为自己选了两套最新的棉袄一件毛绒绒的挂球大氅,另外让老板娘特意打包了个小包袱,最终,她怀抱着小包袱满面红光走出成衣店。
“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陶诗将竹枝伞撑开,倾到她头顶为她遮雪。
小萝却紧抱着小包袱出去踩雪,“哇,你好有钱哦,银子居然还没有被我花光,那就请我吃东西吧。”
陶诗选了镇子上最大的一间酒楼,因是雪天生意颇佳。
不但有本地人亲友聚会,酒楼各个角落且三三两两坐着外乡人。
都是些功夫在身的人,形貌怪异,有些甚至随身挂着捉妖宝器。
陶诗为小萝夹着盘中菜,小萝吃得津津有味满嘴流油,她时不时抬头望望不停为她夹菜的对方,“这里的饭菜好吃极了,你为何不吃?”
陶诗将暖汤盛给她,抹掉她唇角的一粒米,“我喜欢看你吃。”
“那我多吃一点,让你多看一会。”
“……乖。”
热气腾腾的暖汤都不及公子暖,小萝深深觉得这个冬日一点都不冷了,只要看一眼公子,心里便是春暖花开。
她依稀听到酒楼的客人再议论捉妖之事,说的最多的一个词叫“凤目”。
小萝听不大懂,难不成此处出了妖怪,凤目?凤凰的眼睛?她在此多年,还从未见过凤凰。
吃饱喝足,随着陶诗走出酒楼大门时,她问:“人们口中说的凤目是什么?”
陶诗拍了拍她的脑门,“你这个傻萝卜是不会懂的,反正不关我们的事,走吧。”他笑盈盈地牵着她离开。
雪地里留下一大一小两串脚印。
回到草房子里,小萝将小鱼干端出来摆到黑猫面前,那黑猫竟头一扭,走了。
小萝挠挠头,怎么回事?没见过不爱小鱼干的猫咪,她嘟着嘴问:“你的猫好像一直不喜欢我。”
陶诗摸摸她的头,“这猫认生,除了我不愿同他人亲近。”
“这个胖黑球有名字么?”小萝又问。
“古蔺,它叫古蔺。”
墙角的黑猫喵呜一声,跳窗离去。
“啊,它好像生气了跑出去了,外面下雪呢。”小萝担心的朝门外望一眼。
“随它去。”陶诗淡淡道。
小萝望着门缝外黯淡飘雪的天空,倏然从软塌上抓起抱了一路的小包袱,“一会天就黑了,趁着还是白日你为我作一幅画像吧。”
陶诗不明白这丫头怎么突发奇想让他作画,他靠近她,低头一笑,“这可是白日,不是只有晚上才肯让我为你作画么?”
“今时不同往日,你现在就为我画一幅吧,你可从来没画过我。”怕对方拒绝,她撒娇地揪住他的袖子晃了晃。
陶诗指了指她身上的衣裳,眸带戏谑,“当初可是说好的,想要我为你作画不难,要脱衣裳的那种哦。”
“嗯嗯,好的,你等一下,我换一下衣裳再脱给你看。”小萝忙拆开手中的小包袱,撒出好几个花花绿绿的肚兜。
陶诗一怔,“这就是你让老板娘特意为你打包的东西?”
小萝笑得很甜,“是呀是呀,我一下买了这么多,样式都很好看,我可以一件一件穿给你看啊。”
陶诗彻底怔住,望着对方一脸的天真无暇,“你……”
小萝选了个绣着紫鸳鸯的肚兜捧在胸前,“你可知道当初我为何不肯让你白天画我么?”
“……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