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附近村民路过山脚,或有猎人进山时皆停在山道旁的石牌前纳闷着。
坟南山的“坟”字为何一夜之间变成了“汶”字,且不见任何人工改造的痕迹。
于是村民们便猜测是此处的山神将名字改了,或许汶南山三字更合此处风水。
其下小镇坟南镇居民亦对此议论纷纷,本着敬鬼神的传统便顺着“天意”将坟南镇改名汶南镇。
老镇长心里明白这其中缘由,身为一镇之长,本想反对,但见民众情绪高昂,再有几个老长辈支持也不好拂逆,况且他被草房子里的那个妖人用怪风扔出去这事宣扬出去确实不体面,也就压住心头怒意暂且应了,等着秋后算账。
改成汶南镇的第二日,果真干涸了好些日子的镇子落了一场春雨。
春雨贵如油,庄家才有好收成。
村民们便更信了是山神的授意。
进山拜山神庙的民众亦多了起来。
只是人们从未发现位于山巅的那座茅屋,因陶诗用了术法将整个草房子藏匿了。
小萝扎院里的萝卜田里睡了一宿,拔~出身子幻成人后怎么都寻不见陶诗,连那只不爱搭理人的黑猫也找不见。
一连三日,没有陶诗的任何消息。
她心底滋生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
第15章 画尸公子13
小萝漫山寻找,只看见四处搜寻凤目的猎人们,不见公子。
许是公子进镇子办事去了,小萝思及此便进了汶南镇四处打探,进镇不久便在一巷子口被人套了麻袋扛走。
醒后是在一处半山屋宅里,草绳子捆住手脚,嘴也被堵上。
周身围了一大圈身着奇装怪服的能人异士,镇长亲切的喊他们为大师。
其中一位手持浮尘瞎了眼睛的道人抛出一张半透明的符牌于五花大绑的小萝身前探了探。
收了符牌后微怔,连臂弯中的浮尘亦僵直地垂在空气中。
半响,凭空招来一本厚重的古书,封面赫然四个大字《万物长生》,古书自行飘到老镇长面前,道人言:“第三十七页,自己看。”
镇长惊讶地翻开古书,待看到那一页内容后对着瞎眼道人行了大礼,“听闻《万物长生》乃世间奇书,不成想竟在道长手中,今日真乃大开眼界。”
道人将书收回:“此书乃赝本,其上记载不算详尽,《万物长生》岂是我等凡夫俗子囊中之物。”说罢,拂尘离去。
镇长吩咐随从将其他捉妖师们带去厢房用茶,随后召集了庄子里的心腹开了个会议。
“那瞎眼道人言凤目就在那女娃娃居住的地方,我曾带人去过山顶那间草房子,诡异得很,尤其那个半仙半妖的公子,我看凤目就在那妖人身上,如今这女娃娃落在我们手中,不信那公子对这女娃娃的生死不闻不问。”小镇长说着扯掉小萝一大片衣角,又自腰间抽出一把刀划破小萝的手,衣角浸满她的血才满意地点点头,“将这块血衣送到草房子去,再请客房里的那些捉妖师们摆阵做法,看那妖人还不来自投罗网。”
人群中一位年轻男子发问:“爹,方才那瞎眼道士的话可信度有几分,凤目若真的在山顶妖人那里,那道人为何不去取,毕竟凤目可抵万金。”
“那道人很是出名,不爱钱财,于江湖中颇有名声,人称戮心道人杀千屠,爹是无意碰到他好不容易请他来宅子一趟,他的话不可信恐怕江湖中没几个异士的话能信了。”
镇长的儿子点点头,遣散了众人,将小萝锁入柴房。
那瞎眼道人下了山,走之前回望一眼满是喧哗声的半山宅,一扬浮尘,自语着,“一群蠢货,死到临头还不知,绑了尸王的人,呵。”
秋暮不曾想到,竟在陶诗的记忆中遇到个老熟人。戮心道人杀千屠不正是挑战无泪最终被邪火烧身的那个玄衣道人么。
这道人果真邪恶,既有本事探得尸王在此,竟不提醒众人,且将众人往死路上推,可见其心险恶。
幸好此人被无泪灭掉,若成了幽冥当铺大当家,她还真不愿意伺候。
——
小萝被关了柴房后仍被老镇长惦记着。
老镇长好色,从未见过如此貌美水灵的姑娘,自从上次茅屋一见便起了色心。
众人散后,他悄悄开了屋门,一道宽大的黑影罩在小萝身上。
“你可真是个宝贝。”镇长蹲下,摸着对方的小脸,眼里退去平日里的威严庄重,竟全是淫邪猥琐。
小萝双手双脚被缚凭借蛮力负隅顽抗,挣扎间踢中老镇长胸口,老镇长微恼,一把捏住小萝的脸,“你告诉我你想死么,倘若不想死就乖乖留在我身边,有生之年我可保你安然无恙,至于山顶那个白面公子,呵,你最好忘了他,你也许不知,他并非一个好东西,他恐怕还不如我。”
老镇长说着扯掉小萝嘴里的布团,并强行灌给她一碗汤药,只怪对方太迷人,实在等不到迷~药起效老镇长便噘着一张油腻的嘴亲上去,挣扎无果的小萝想着若被这脏兮兮的老头亲了,她以后再没脸见陶诗了。
还怎么给陶诗亲呢?会留下阴影吧。
正绝望着,那老头放大的脸一动不动,下一刻便歪斜地倒下去。
陶诗便出现在她视线里。
对方手指轻轻一捻,解了她身上的绳子,刚扶她站起来,药性发作,便晕在陶诗怀中。
陶诗忙将她放到草垫子上,探了探对方的鼻息及脉象,得知乃普通迷~药方悬下心来,蓦地一只黑猫窜进来,落地化人,对着他拱手道:“主子,糟了,之前来了个道行颇高的道人,恐怕庄家的人已知晓了凤目所在。”
陶诗小心翼翼抱起小萝,动作虽轻柔可吐出的话却寒凉到极致,“未免消息外泄,一个不留。”
草房子里,陶诗浸湿了帕子替小萝擦干净脸颊手指,对方手上那道被划伤的口子轻轻放到唇边吻了吻,伤口立刻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受过伤一样。
小萝对着平滑的手指怔了怔,不忘兴师问罪,一把拽住他的袖子,“你又去哪了,我找不到,我找了三天三夜也找不到你。”
“偶见一缕魂魄,气息有些似故人,未免惊吓到对方便悄悄跟了那缕魂魄三天三夜,抱歉来不及跟你说一声,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故人?”
“可惜不是,是我认错了。”
不是不辞而别就好,就知道公子是个重情义的人,就算要走也会跟她道一声别。
想到离别,心底蓦然一沉,小萝抬眼仔细瞅着对方的脸,又想到差点被油腻丑陋的“猪头”亲了,委屈一下子涌上来,眼泪不受控制的往外冒,她抽泣着,“以前我不爱哭的,就算被欺负了也不会哭,我以前总是一个人,心里无牵无挂,白日到处游荡,入夜变回萝卜头去田里睡觉,可是自从遇见你一切变得不一样了,我心里总是想着你,见不到你心便慌慌的,我在想倘若你哪天离开了,我该怎么办?”
陶诗拭着她眼角的泪花,“你若不愿我离开,我便会一直留在这里陪你。”
小萝心里一暖,一边哭一边笑,陶诗揉揉她的脸,“还哭?多水灵的萝卜,哭水肿了不好看了。”
小萝破罐子破摔,摸上对方的脸,“反正也没你好看,丑就丑吧。”她有些爱不释手多摸了对方几把,不自觉撩着对方,“你怎么能长得如此好看呢,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公子,尤其眼睛,亮亮的,像是揉碎了一把星光洒在里面。”
被人夸长得好,陶诗反而有些不自在,他捉住对方的指尖放到唇边亲了亲,“我的眼睛再好看也不及我眼睛里的你好看。”
——
午后,小萝趴在院中的石桌上练字时,被小人参精偷偷叫了出去。
淙淙山涧边,老人参仍在钓鱼,一条小白鱼刚上钩便被小萝抢了。
“这条小鱼就送我吧,回去给公子的那只猫吃。”
爱屋及乌,她得试着跟那只高冷的猫和谐相处。
老人参放掉鱼钩,对着小萝的面门察看了三遍,不见对方印堂发黑也就稍稍放心了点。
“好个出息萝卜,想讨好公子的猫?离那猫远点吧,你可知那猫是谁?猫主人又是谁?那公子表面翩翩如玉实则是个顶凶的人物,为凤目而来,得了凤目后便会离开,当然你我的小命估计也会交代到他手里。”
“爷爷你又唬我,我不管他是谁,他对我好就行,你为什么说我们的小命会交代在公子手里啊?”小萝捏着鱼问。
“因为他找到凤目后会吃了,食凤目需要两味药引子,一是千年人参二是千年萝卜,这山中人参就属我资历最老,萝卜当然以你为首,他就等着寻到凤目后连着咱俩一起炖了。”
“……胡说。”小萝虽不信,但看老人参一脸严肃,不像开玩笑的样子,她虚虚问一句,“凤目到底是什么?咱们山里真的有凤目?”
“有,不过被山神藏起来了,那公子一时半会还找不见。”老人参自腰间的葫芦里取出一粒赭红色药丸,“这个吞下去能将你的道行及内丹全数化了,也就是说你将会变成一只毫无修行的普通萝卜,吃了它可保你性命。”
小萝疑惑地接过,闻了闻,“我好不容易才修出人形怎么能轻易散去道行,况且我变成人身后那么好看。”
老人参哎呦一声,“好看重要还是命重要,道行没了你对那公子毫无用处,那公子就不会再吃你,你怎么听不懂呢。”
小萝将药塞回老人参手里,“他不会吃我的,我不信你。”说完连鱼也一并还给对方,气呼呼地转身就走。
老人参颤着老胳膊老腿追上去,“这个镜子你挂在胸前,你回去看看那公子究竟是什么,你不过是中了他的障眼法。”
小萝犹豫着不肯接,老人参硬把一面菱花小铜镜挂在她脖子上,再把那枚小药丸放到她手心,“镜子是从山神那讨来的宝物,能破障眼法,你回去偷偷拿镜子照一照那公子,若信了爷爷就将这药丸吞了,你认识爷爷多久了,可曾害过你。”
回了草房子,陶诗正在院中的水槽处洗菜,竹筒里细细的流水倾到他白如玉的手指尖,木盆里的菜叶被他仔细清洗着,简单到极致的小动作都充满了诗情画意,如此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公子怎么可能是顶凶的人。
听到脚步声便知是小萝卜回来了,陶诗并未回头,只将盆里的菜叶捞出再清洗一遍,“你怕虫子,我多清洗几遍,这次的炒青菜想要偏甜的还是偏咸的?”
“……都好。”她小声回复,见公子仍在忙碌,明知道不该怀疑这个处处维护她的人还是莫名地举起胸前的铜镜。
眼前的这栋草房子映在铜镜里变作一处破败的庙堂,同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房檐掉瓦,门柱掉皮,木门腐朽晦暗,窗口破败,正门口歪斜的匾额被岁月侵蚀到辨不出字迹。
隔着几丈远都感觉到丝丝凉意。
她将镜面转向陶诗。
恰好陶诗洗完了青菜转过身来。
铜镜中的公子面部黢黑,五官不明,整个面部爬满金色纹路,不见眼白,七窍渗着缕缕黑色烟雾,连同整个身体皆被浓郁黑雾萦绕包裹住。
他放掉手中青菜,趋步向她走来。
每一步皆散着极重的阴寒之气。
小萝不禁后退几步,直到陶诗停到她面前。
他垂眸瞅见她胸口挂的灵心镜,低低道一句,“你终于知道了。”
小萝本存着侥幸的心一瞬间坠到谷底,这么说,老人参说的都是真的。
陶诗静静伸出一只手摸上对方的脸,小萝惊恐地跌到地上。
“你……你……你是谁?”
陶诗缓缓蹲下,与她平视,“我是尸王陶诗,这世间死尸的操控者。”
“你……为凤目而来。”
“是。”
“你会杀我?”
“不会。”
“我不相信……”小萝从地上爬起来,脚步仓皇地跑出院子。
陶诗不曾追出去也未曾唤住她,小萝只依稀听到栅栏里的小鸡叽叽叫着,这个点,许是饿了。
跑回山中那片萝卜田后一头扎进去再不敢出来。
第16章 画尸公子14
日升月落,又一场春雨落下来,山中变得尤为寒凉,花草植被一夜之间枯败,像是一瞬间又回到最冷的冬日。
小萝打了个喷嚏从土地里钻出来,抖掉头上的寒露。
还是回了茅草屋。
已是沉夜,草屋安静地铺在月光之下,院中的菜苗长势颇好,小鸡仔们毛绒绒缩成一团睡着。
白玉兰花彻底凋谢了,镶着淡淡黄边的花瓣洒了一秋千。白玉石桌上仍摆着一碟子她平日里最爱的参果,紫红色的果皮上挂了薄霜。
山风掠过,屋门口的红灯笼摇摇欲坠。茅屋窗口依稀透出淡淡黄晕的光。
她抖抖头顶的叶子在院门口的栅栏处坐下来。
门口的灯笼红得刺眼,记得那晚她在院子里跑着玩不小心被石头子绊倒了,第二日茅屋门口就悬起了一盏灯笼。
陶诗说,点了灯笼院子便亮堂些,至少能少摔几个跟头。
她一小步一小步靠近茅草屋,终是不敢进屋,只在屋门口的台阶上守了一宿。
醒来时,天已大亮,不知何时变成人身的她倚在门口睡着了。
身上披着裘毯。
抱着毛绒绒的裘毯犹豫半响,终于敲响屋门。
陶诗正在桌案前作画,见她进来放掉笔,清淡一笑,“你来了。”
一场小别,小萝再次见到对方后,心底翻涌的并非恐惧,而是思念。
她跑过去紧紧抱着他的腰,嗓音里带着哭腔,一肚子的话到嘴边竟浓缩成一句,“我回来了,你还要我么?”
陶诗摸摸她的头,柔声问:“不怕我了?”
“我更怕同你分开。”
重聚后,是陶诗为饥肠辘辘的小萝准备的一场丰盛的大餐。
小萝吃得很投入,可却不见陶诗动一下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