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前怎么就跟这么一个缺魂的天上地下你追我赶跑了好几遍呢。
秋暮瞧见院门口的陶诗一心为古蔺施法渡气,还顾不得这边。这满山满院的凶尸暂时被白摩定住,暂时无碍。
可也只有一盏茶时间,她需尽快弄清楚汶南镇及汶南山之事方能脱险离开。
老虎精委屈地快哭出来,秋暮走过去询问,“想活命的话就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问你,白首棺材铺里为何有那么多长着同一张脸的女尸。”
生死攸关,老虎精不敢怠慢,实话道:“那些尸体是我从汶南山捉的,捉住后在眉心加上封印,她们便暂时陷入昏迷,最后送到白首棺材铺等待卖家来买。”
“你捉女尸做什么?”
“长得好看,可以卖钱。”小镇长意识到自己说话太直接,赶忙一本正经补救,“山顶住的那个是尸王大家都知道吧,凡是靠近他的尸体可复活为半尸人,之前汶南山出了好几个半尸人,都是些女尸,那些女尸复生后竟变成同一张貌若天仙的脸蛋来,最让人惊奇的是女尸们带着生前的记忆复生,除了不能进食不能生娃不能见光其余跟活人无异,如此漂亮的半尸人,男人没有一个能抗拒的,所以那些有记忆的半尸人便回了自己的家同相公及家人团聚。后来一些死的相较久一些的半尸人记不起生前之事,我想既然没有记忆找不到家人,应该可以卖个好价钱,毕竟天下男人贪恋美色者何其多,于是我便假扮小镇长让人放风出去,说汶南镇可买到貌美小娘子,又在附近县镇设了分点,让几个懂些法术的人做推荐人,需要通行证明才能进镇买娘子,实则暗中筛选较为安全的客人,防止官府之人还有捉妖师们前来捣乱,那些小娘子不具攻击性,貌美又省粮食,是新娘子的不二人选,我我我……我其实也没别的想法,说白了,我就是一个一心想发财的老虎精。”
古未迟觉得这只老虎真乃猛兽中的一股清流,忍不住出声问:“你这样发财那古蔺不管你?”
“那裂尸将军说了只要不招来捉妖师父们便好,他要的是满山清净,我只要发财,呵呵。”
“你倒是发财了,凡是同半尸人苟合的男子虽是自愿,但元气受损。”秋暮反唇相讥,这便是汶南镇居民多萎靡不振精神衰弱的根本原因。虽不致死,但长期同女尸纠缠,寿命必减。
白摩亦疑惑道:“可听闻尸王性子冷淡,为何允许女尸们靠近他,而且将女尸们画成同一张脸?”
小镇长摇头,“这个就不清楚了。”
“因为小萝。”秋暮进入陶诗的迷藏界,虽顾及着古未迟一人难敌群尸提前出来,但迷藏界内的过往还是窥探个七七八八。
出迷藏界的最后一幕是陶诗意识到小萝再回不来,欲将整个汶南山化为灰烬。
尸王乃阴尸所化,强大的阴灵之气可改坟山风水,内心的疼痛绝望几乎将他逼得失去理智,已化成原型的他,周身的阴气浩浩荡荡弥散整个汶南山。
阴霾下的汶南山生灵渐亡,整个大山草木枯死,几乎成一座死山。
拯救汶南山的是一具女尸。
埋骨于草房子附近的一具女尸闻阴灵之气复生,那姑娘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一身脏污半腐的绿裙,头上扎两个俏皮的羊角髻。
她远远站在院子口向里张望。
陶诗回眸的那一刻,以为是小萝回来了。
两人的年纪,装扮,身形确实相像。
然这具女尸的半张脸被毁掉了,像是生前遭遇了火灾。
陶诗靠近女尸,女尸怯怯向后退去,口中弱弱喊了声,“公子。”
之后,陶诗用无相神笔将毁容的女尸画成小萝的样子。
女尸复活成半尸人便依着记忆寻回了家。
至此,每一夜皆有女尸寻来草房子,陶诗端着无相神笔将心头那张脸化了一遍又一遍。
仿似小萝一遍又一遍的重生。
秋暮将陶诗的迷藏界简而扼要的复述一遍。
周身一片安静,除了被定住的尸体,其余三人安静沉思,似乎在为这段感情默哀。
秋暮能感应到迷藏界每一个人的心思,可有一点她还没来得及弄明白,为何陶诗执意留在汶南山,就算再舍不得小萝,可她已经魂飞魄散。
凤目乃奇草,内丹便是她的生命,内丹没了,身体皆化成尘埃。
陶诗就算在汶南山住上千万年,小萝也不可能回来。
他不顾六界平衡,顶着天界审查的压力执意留在汶南山究竟为何?
突然哇的一声,老虎精大哭起来,继而拿袖子抹眼泪,“我忍不住了,太难过了,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小萝卜太可怜了,不,尸王更可怜才对,死了就死了,活着的才更痛苦,我若是尸王还画什么尸体,我想我会整日买酒长醉,醉了就睡,睡醒再醉,不醉就睡,想来痛苦能少一点。”
还是个伤春悲秋的老虎精,秋暮擦掉额头冷汗,倏然灵光一闪,“长眠咒是什么你们知道么?”
古蔺曾对小萝道:别怪主子,他的生命漫长无尽头,不过日复一日重复过往,其中的孤独绝望非你能体会,否则他不会给自己施长眠咒。
古未迟摇摇桃花扇,一派风流道:“长眠咒顾名思义应该是一种让人长睡不醒的咒术。”
一听就是废话,秋暮将希望转向看着沉稳的白摩,果然从那得到答案。
“来汶南山之前我查阅了关于尸王的相关记载,虽不多,但确实有提到长眠咒。”白摩接着道:“传闻尸王陶诗不伤不痛不老不死不生不灭,不知味觉嗅觉及痛感,这样的日子对他来说是一种煎熬,于是他给自己施了个自己也解不开的长眠咒,每隔五百年便陷入一次深眠,醒来后会将之前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以此来缓解漫长生命中的枯燥。”
“不对,他还记得前生的事情。除却前生之事,漫长的生命对他毫无意义,所以除却他于襄王宫当画师的记忆,其余一概清除,只要记得古蔺就好。”秋暮纠正。
这时,耳侧传来骨骼转动的声音,秋暮一回头,就见身侧的两个凶尸活动着关节正目光森森望着她。
紧接着,整个院子的凶尸嘎吱着头颅四肢活动起来。
一盏茶时间已到。
院门口的陶诗仍再为黑猫施法,看来那猫还没醒来。
内丹没了,不曾灰飞已是奇迹,院内几人不奢望它能活过来。
古蔺一死,陶诗肯定将火气撒到他们身上。
凶尸于古蔺手中已实难对付,若被尸王操控,他们没一点生存的余地。
四人一驴被群尸包围,又是一顿狠打。
空中蓦地涌出层层骷髅头烟雾,缕缕烟雾穿透凶尸,那些凶尸又变作另一副模样,浑身挂满淡金色纹路,身体骤然间增大一倍,喉咙间发出刺耳的呜咽声,显然是黑猫死了,尸王操纵了凶尸欲让他们一行陪葬。
老虎跟驴已受了轻伤,两位仙人渐渐不支,古未迟的保留法术—仙封咒术在尸王面前毫无作用,秋暮觉得再杀下去也是个死,一面拿黑纱甩开凶尸趁机冲大家喊道:“我有办法让尸王停下,大家齐心护我杀出一条路。”
自密密麻麻尸群缝隙中可见陶诗垂头站在院门口,怔怔望着怀中僵死的黑猫。
陶诗转身离去的那一刻,三人一驴终于护送秋暮杀到院门口。
可惜,院子被施了结界,几人仍出不得。
“我有办法让你永远记得小萝。”秋暮冲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用力喊去。
万幸,陶诗停住脚步。
——
草房子。
古未迟跟白摩守在院子里。古未迟终于按耐不住,探头从门窗向里望,“那丫头跟尸王进去好半天了,怎么还没出来。”
白摩劝慰,“幽冥当铺的人岂是泛泛之辈,若非秋暮我们现如今仍被困在半山尸宅,不用过于担心。”
“那人确实有点小聪明,但是她法术弱到超乎你的想象。”
白摩见同伴急头白脸的模样,上仙风采丢尽,有点不想理他。
屋内。
尸王用完两盏茶方开口,“姑娘若是骗我,可知后果。”
对方沉默这么久,并非故意拖延时间,亦并非不在乎,相反是太过在乎,若秋暮所言属实需用一些时间来消化,所以秋暮也拿出真诚,开门见山道:“我没有理由骗你,况且我有一事相求。”
她放掉手中茶盏,“尸王不愿离开汶南山这间草房子实则是不想忘掉小萝,你的长眠咒即将起效,用不了多久你将睡去,醒来后再记不得小萝这个人,你怕忘记她所以一直留在这儿,将女尸画成她的脸,待你醒来后见到尸体顶着同一张脸再加上汶南山及草房子等如此熟悉的环境,你期待说不定能忆起一点什么,我说的对么?”
“你怎知小萝,定不是古蔺告之你的。”
“你忘了,我是幽冥当铺的人,你也曾去过幽冥当铺,当铺里奇珍异宝无数,我不过是燃了迷藏香进了你的迷藏界窥探到你跟小萝的过往,我能让你永远记得小萝,但需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尸王眸光一闪,即刻开口问道。
秋暮终于摘掉从头垂到尾的黑纱帏帽。
面上被一张萦满雾气的面具罩着,秋暮解开禁面咒,雾面具散成烟。
尸王见到她脸的那一刻,微怔。
“你……无面人。”
秋暮道:“对,从我有记忆起,我便没有五官,听得到看得见亦能闻到花香,但我面上确实不见五官,光洁得令我自己都觉得诡异可怕,我试过各种方法,包括幻术,皆无济于事,大当家说我是遭了天谴,永远不可能恢复原貌,我想唯有尸王手中的无相神笔能帮我画一张脸,不过,我非尸体,若为我画上一张脸,会耗尽无相神笔的神力,不知这个交易尸王能否接受。”
言罢,将一只银色的熏炉幻在掌心,诱惑道:“这是专属于你的迷藏界香屑,里面有你同小萝的记忆,想她时将熏炉点燃,可缅怀,长眠醒来后若忘了她也可重新点燃这香沫,这段被遗忘的记忆,尸王将全部忆起。”
陶诗接过银色熏炉,眼底眉心尽是久违的笑意。
“我欠幽冥当铺一个人情,如今还了你。”陶诗取下腰间的软豪笔,“姑娘想要怎样的一张脸。”
秋暮悬了多年的心终于在这一刻安定下来,内心气血翻涌,激动地握了好几下拳头,“……只要不是小萝那张脸就好。”
笔尖倾过来的一刻,她自怀中掏出一方洁白的蚕丝帕子,抖开,直言:“我想要同帕上这姑娘一模一样的脸,可以么?”
陶诗瞥一眼,点点头。
秋暮跟尸王一前一后出来时,天色朦亮。
院中守护了一宿的两仙一愣,尤为古未迟,恨不得将眼珠子瞪出来。
秋暮怎么把那打死不摘的帏帽给摘了。
通身飘逸黑纱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目流转间灵气逼人,空灵绝尘的气息隔着老远便能感受到。
竟是这样一个美人,九天玄女亦比之不过。
古未迟一步撺过去,不怀好意望一眼陶诗,“所以,昨晚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将帏帽摘了,以身相许了?”
“有哪个仙人像你这般喜爱胡说八道。”秋暮愤愤然。
古未迟尤不死心,为印证自己的猜测,咄咄道:“事情很严重,你进入迷藏界的时候我偷偷掀开过你的面纱,谁知道上面覆着面具还加了咒术,我堂堂一个上仙竟也解不开那咒术,你为何就轻易给尸王看了呢?”
“你偷偷掀我的面纱?”秋暮抬拳要揍他。
陶诗摇摇头走出小院,身后的草房子瞬间变回破败的庙堂。
房檐掉瓦,门柱掉皮,木门腐朽晦暗,窗口破败,正门口歪斜的匾额被岁月侵蚀到辨不出字迹。
栅栏成灰,菜田枯竭,鸡群不翼而飞,就连院子里的秋千架亦消失不见。
仿似这里从未发生过什么。
白摩见枯院里的两位仍在打闹,无聊幼稚,他抬步跟上陶诗,“尸王你打算……”
“回万尸林,如此你们便好向天界复命。”
白摩怔在原地,古未迟用通天镜传他过来,说十万火急情况复杂及难处理。
就这样轻易的解决了?!
秋暮收拾完没口德的上仙后才走上前去,望着陶诗的背影向白摩解释着,“他得到他想要的,再留在这也没什么意思,当然回老家咯。”回头瞪一眼不停揉腿的古未迟,“你们要感谢我。”
她追到山路上,见陶诗的身边跑着一只黑色的小奶猫。
“古蔺?”她弯腰逗猫,好可爱,怪不得当初小萝会为它疗伤附赠小鱼干。
陶诗摇头,继续沿着山路下行,“古蔺失了内丹回不来了,我将一缕残魂强行注入它的尸身它才变成这副样子,不过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小猫。”
古未迟在后面讨人嫌的默叨,“如此甚好,裂尸将军魂飞魄散我们才好向各大仙门交代,尸王这次要看好宠物哦。”
小奶猫撒花地跑着追上陶诗,时不时挠挠他的衣角,一会又被蝴蝶吸引,扑着去逗蝴蝶。
一派天真。
果真不再是那个每时每刻都冷着一张脸的古蔺了,一切都将从头开始。
山脚下,陶诗向秋暮告别。
转身离去时,秋暮唤住他,“其实小萝还有话想对你说。”
那日,自山神洞府返回草房子,小萝跟打坐的陶诗诀别后,门口那个回眸,笑中带泪,欲言又止。
“她想说倘若你还记得她,给她寻个衣冠冢,偶尔想起她时去看看她,她就很开心了。”
陶诗微笑,眼底氤氲了湿气,“没有衣冠冢,她没有死。”抬手摸摸胸口,“在这里,与我同生。”
最后,那道竹青色的衣袍渐渐消失在古木晨雾里。
古未迟感慨着:“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立场不坚定,既打算吃人家还对人家生出感情,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么。”
秋暮又瞪他一眼,沿着分叉路口走去。
她晓得,其实陶诗早就放弃食凤目的打算。
摘蜂巢的路上,小萝有点跟不上对方的脚步,几次小跑着追上去,几次伸出小手欲勾住对方的手指,最后终于鼓足勇气问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