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其响亮。
咣—
随即,推开裁缝铺子,走了进去。
更声余响消失,整条街的铺子大门统一打开。
铺子里那些纸人有条不紊的一一走出来,壮夫新妇,稚子幼童,老妪老丈,各种身份各色形貌集体向“**无缝”走来。
最终整齐地停在裁缝铺门口,足足站了数十排。
裁缝铺里一阵纸张窸窣声传来,为首的纸人走进去,不消片刻领了个白纸裁剪成的孝服出来。
纸人披上孝服,静静站到一旁。
接着第二个纸人进去,第三个纸人,第四个纸人……直到所有纸人都进了趟裁缝铺自傀儡丫鬟手中领了纸孝服披上,手持锣鼓的丫鬟方走出来。
咣得又敲响手中铜锣。
纸人大军沿路向北行去,浩浩荡荡且寂寥无声,穿过薄薄红雾,最终停在一处将军府宅邸前。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空无一人的旧城由着个死尸丫鬟驱使着纸人大军,这……究竟要做什么。
一向胆大的秋暮看得心惊肉跳,不由得出了一身的汗。
白花花的纸人大军停在将军府门口不动了,傀儡丫鬟也安静得退到墙角一隅。
一道利器划过地面的尖锐声响过,红雾弥漫的街角走来一道黑影。
有活人?!
秋暮一闪身,往门口的花树后躲了躲。
那黑影拖了把长剑稳步靠进,玄衣黑铠,身形高大,双手裹一副黝黑的皮手套,进了才看清竟是个无头人。
无头人脖子切口平滑,不见血肉淋漓,想来砍掉他头颅的利器极为锋利,因伤口不见痕迹,像是一块平滑的肌肤稳妥的贴在脖颈伤处,秋暮断定,伤他的绝非人间普通兵器。
这时,将军府内缓缓浮出一大团红雾,迷雾携着冲天的邪气和怨气开始向四处蔓延。
无头人高举手中的宝剑,剑身散发的蓝光在半空凝成一张网,铺天盖地散到一排排纸人身上。
几个呼吸间,纸人们纷纷化成活人,连同身上的衣裳也变成布料,披麻戴孝,面无表情。
第22章 【04】
秋暮暗中观测, 确认纸人没有变成真正的活人, 只拥类似活人的身体, 不见气息,更不见一点残魂, 顶多算是活纸人。
她猜测,不过是一种类似撒豆成兵的邪门幻术。
墙角边的傀儡丫鬟再次站出来,咣得一声, 敲响手中铜锣。
将军府门前的活纸人大军纷纷跪地, 哀声啼哭,一时之间,整座空荡荡的临安城无一角落不荡漾着徘徊不散的哭声。
直听得人头皮发麻。
秋暮仔细听,活纸人并非单纯的哭丧, 他们口中吟诵的是《哭丧经》。一种能抑制怨念戾气的经文。
《哭丧经》声音渐大,半透明的经文铺天盖地直逼向将军府,将军府内升起的红雾却越来越淡, 一点点退去。
冲天的邪气怨念亦渐渐消散下去。
躲在暗处的秋暮计算的时辰,活纸人从午时三刻开始,足足吟了俩个时辰的《哭丧经》才被傀儡丫鬟的铜锣声止住,满城回荡的哭吟声渐渐平息下来, 活纸人纷纷站起又变回形貌各异的纸人。
最终由着傀儡丫鬟驱使着回到原来的长街,对号入铺。
纸人是否又回到原来的铺子, 然后摆出她先前见到的那些姿势, 秋暮并没有亲眼看见。
这些是臆想。
眼下, 她走不了。
纸人和傀儡丫鬟走了, 可那无头人还在。
站在将军府门前,一动不动。
无头人恐怕是整座空城唯一的活物,看起来,武力值不小。
躲在花树后面的秋暮只感觉体内灵力渐渐溃散,被魔物抓伤的胳膊僵麻得不行,甚至稍微抬起都有些费力。
应是中了剧毒,她想。
眼下不宜同这个无头人硬碰硬,可对方守门神似得往将军府前一戳,一点要离开的意思都没有。
虽然不知魔物赏赐的那一爪子含了何种毒性,唯一肯定的是再拖延下去毒性定会漫遍全身,恐怕她还没来得及赶回幽冥当铺交差就一命呜呼了。
秋暮决定赌一赌运气。
她从一排花树后走出来,用商量的口吻对着无头人道:“在下秋暮,无意闯进来,并无恶意。”
无头人虽无眼无耳,但绝对能感应到她的存在,更甚至能听清她的话。
果然,无头人移动了下身子,直直对向她的同时握紧手中的宝剑。
秋暮刚走两步,无头人便将宝剑提高了几分。
她不得不停住,且试着跟对方表明态度,由衷道:“我只是来寻个……姑娘,你不用如此紧张,我不想跟你打。”
无头人顿了片刻,腹内传出一道沉闷如雷的声音。
只一个字,秋暮勉强听出。
“谁?”
他问她来此寻谁。
“槿儿,我来寻一个叫槿儿的鬼……姑娘。”
不知她这么诚实,是否对她有利。下一刻她就知道错了。
那无头人问都不问,再听到槿儿二字时举起宝剑就对着她狠狠劈一道。
秋暮险险躲过,身后的石墙被剑气划出几寸深的裂口。
稳住身形后,秋暮越发使不上力气,不但被抓伤的手臂,连同半个身体几乎失去知觉,勉强用未受伤的那只胳膊抵挡对方来势汹汹的杀意。
为了保命,她被剑气逼得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形象全无。
她知道她快撑不住了,打算从腰间的乾坤袋里摸索个宝器试试,不料无头人虽无眼无耳,却对她的意图一清二楚,她手指摸向腰身的那一瞬间,乾坤袋被无人头手中的一道剑气划出几丈远。
乾坤袋没了,等于最后的希望也没了。
秋暮轻轻撩开一截袖子,伤口已发乌,整条胳膊要报废的既视感。
只要她一提气,毒性便蔓延得更快些。
无头人并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宝剑举过头顶。
几步之外的秋暮眼瞅着对方高举的剑身聚集了强大的煞气,显然无头人用了十成力道,这一剑若劈中她。
绝对完犊子。
而她此刻感应到体内灵气已全数溃散,看来这一剑避不开了。
无头人方要劈下宝剑,倏然僵住。
那高举的剑,久久没动静。
怎么回事?!
疑惑间,秋暮突然感觉身后地面震了好几下,她扭头一瞅。
苍天!那是个什么东西?
比城墙还高的一团肉球,白花花的毛,眼睛被白毛覆了一半,头上炸着两只恨天高的长长……长耳朵,后面拖着个伞状般的蓬松毛尾巴,轻轻一扫,整条街都干净了。
那巨大的白肉团抬起一只脚朝前迈一步,地面晃三晃,再迈一步,墙皮震三震。
白肉团走了三步,停下,张口对着无头人的方向呼出一团哈气。
那一团云雾般的哈气竟两无头人健壮的身子吹歪了几下。
白肉团再向前迈一步,无头人收了宝剑一闪身飞入将军府。
街道上又恢复安静。
秋暮勉力站起来,小心翼翼地后退。
这座死城可真热闹,活纸人,死尸傀儡,无头剑士,还有巨型动物,眼前这一团貌似是六界稀有物种,熟读《万物长生》的她见也不曾见过。
她步步后退,那巨大的白团竟原地不动,一双被肥肉快挤没的小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看。
倏得,白团向她扑来,每跑两步身子缩小一大圈,越跑越小,越跑越像个……小乳猪!
秋暮踉跄后退,不及对方的速度,白光一闪,那团肉直扑到她脚下紧紧抱着她大腿嚎哭起来,“老大,我终于找到你了。”
秋暮:“……”
低头认真打量正往她衣角蹭眼泪鼻涕的白肉团,这东西变小后眼睛大了不少,圆了不少,泪眼汪汪可怜兮兮得仰头望着她。
终于看清了,不是乳猪,是一只狐狸,胖到脱相的白狐狸。
可它身上丝毫闻不见狐妖气。
秋暮有点不大确定此物种,试探性道一句,“白……白毛……你认错了吧。”
那团肉抱她大腿抱得更紧了,眼泪刷刷得流,“老大你居然不记得我了,我是朏朏,我是你的朏朏啊……”
“肥肥!?”是挺肥的。
刚才那么骇人的一大坨,眨眼间看上去又如此的萌蠢无害,秋暮缓缓探出不曾受伤的那只手将它提溜起来,摇晃摇晃,好家伙,肚子上三层肉,一颠一颠的,“你叫肥肥啊?请问……你到底是什么?狐狸还是……”长毛乳猪!?
朏朏凌空踢腾两下,“我是朏朏,不是狐狸,我是上古神兽朏朏!”
……
据她所知,朏朏神兽早在十万年的上古大战中被灭了种,难不成还遗留了一只,且落在人间。
天色黯淡下来,秋暮不想将过多的心思浪费在这团白毛的身世上,它是狐狸还是猪显然跟她一点干系都没有,她只想尽快离开,寻个安全的落脚点治伤祛毒,至于那个厉鬼,她向身后紧阖的大门望一眼,多一半那女鬼就藏在将军府。
眼下无头人也躲在里边,看来想跟那鬼聊天不是那么容易的,起码先要等到她身子好了再说。
她放掉手中的白肉团,穿越街道,往城门口赶去。
朏朏飞奔追上去,“老大去哪,等等我。”
“你认错了,我不是你老大,我并不认识你。”
那白肉团又扑到她腿上,“老大你不能这么始乱终弃啊,看来我们分开的这些年你没学好啊,无论你认不认我,我都绝心跟着你,再也不要跟你分开,死也要死在你身边。”
本就浑身无力,脚下的肥肉团看着小,分量却重,她甩了两下甩不掉,干脆弯腰提溜起来,“可是我真的不认识你,你认错了。”
“不,不会认错,你这张脸你这副骨架子还有你身上的气味,化成灰我都认得。”对方握起爪子,信誓旦旦。
秋暮默了,难不成小肥团没认错,神兽的老大正是她“借”来的这张脸的主人!
缘分何时变得如此微妙了。
她还没适应自己的新脸,新脸的冤家就找上来了。
出于心虚,她轻咳一声,强辩着,“这世上相同形貌的人大有人在,更甚至没有血缘的人偏偏长得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真是缘分,看来我和你家老大撞脸了,嘿!”
“不。”肥肉团猛摇头,“你就是我老大,就是我老大,你怎么不记得我了呜呜呜呜呜呜呜……”
这宠物,粘人又爱哭,看得出原主人是个好性情的人。
这么矫情的宠物,她就养不了。
为节省时间,不被这胖肉团拖到毒性漫身暴毙身亡,秋暮言不由衷道:“好啦好啦别哭了,我以前伤伤伤了脑子,所以老早以前发生的事有些不记得了。”
白花花一团立马停止哭声,揉揉眼睛看着她,紧接着扑到她脸上吧唧一口,“我就知道老大不会无缘无故忘了朏朏,正好我之前也伤了脑子,好多事也都不记得了……”
秋暮“……”
她有种被宠物耍的感觉,扒拉开脸上的肉团,随手抹了一把口水,斜着眼问:“你不记得了怎么知道我是你老大。”
“可是我记得你的样子和味道呀。”
秋暮任由肉团又挂在她肩膀上,继续往城门口走,“什么叫记得我的味道?你家主……我什么味儿的?”
“我们睡了那么多次了,你还问我,哼!”
秋暮“……”
矫情,流氓,可猛可萌,这神兽的主人口味好重哇!!!
出了临安城的大门,天彻底暗下来。
朏朏见主人身体不好,为了减负自觉从主人身上跳下来,抬爪子指了指天边的月亮,“我们快些走吧,天黑了魔物快出来了,尤其过几日就是仲秋节了,到时候来的魔物就厉害了,打是打不过的。”
朏朏神叨叨地自顾往前冲,秋暮拖着虚弱的身子跟上去,“天黑这里会有魔物出现?是何魔物?”
“不知道叫什么,反正是魔物。”
“……”因体内毒性蔓延,眼下秋暮困乏得狠,方才城内时,眼瞅着这神兽有随时变换大小的本事,连无头人都被它吓跑,她讨好的口气说:“我身子不适,你能不能变大驮着我走。”
以城内时它变的那么大的块头,不消一炷香肯定能赶到新安城。
现下天又黑了,它若跑快点就算遇到行人也猜不出白花花一闪而逝的是什么东西,她得尽快去繁城找神医救治。
青庐药堂的小郎中就不错,看起来医术精湛又不惧妖邪,不知能不能帮上忙。
满怀希望的冲地上的白肉球抛个媚眼,哪知那团肉不害臊的说:“我体内的神力汹涌澎湃,但时好时坏,准确的说平日大多数我使不出来,比如现在我一点灵力都使不出来,变不了啊。”
秋暮咬牙!
这不是耍流氓这是什么?!
她后悔带它出来。
临安城被设了结界,一般道行的人,进不去出不来。
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那结界格外照顾她,许她出入自由,但流氓朏朏是出不去的。
通往城门的街道上,秋暮嫌它胖将它从肩膀上轰下去,一人一兽一前一后走着。
她走在前面,城门口时,顺利穿过结界。
可那白肉团被结界挡住了。
她心底松口气,总算甩掉了。
目不斜视的往前走,直听到后面传来重物相撞的咚咣声。
城门结界困住了那白肉团,眼瞅着刚重逢的主人就那么跨着大步走了,腓腓急得发狠地往结界上撞,每次狠力一撞都被弹出一丈多远,它爬起来后再接再厉撞,执着如斯。
秋暮光听着那咚咣响声就疼,都已走出老远还能听到那白肉团声嘶力竭呼喊着:老大不要丢下我,老大带朏朏走,朏朏找了你十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