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宿引面色一沉,“我去去就来。”说完便消失不见。
寒江殿转瞬又恢复平静。
虞欢丢了药,含了避水珠上岸,直奔裂锦山庄。
白箫煌被管家伺候着服了药,重欲躺回床榻时,虞欢猛地推门进来。
他还未仔细辨认对方的脸,掩在对方袖口下的化心剑便直刺进他的心口。
“白萧煌你终究付了我,如此咱们两清。”丢了化心剑,虞欢不吝啬一眼,转身离开。
白萧煌垂首望了眼心口的血洞,虚弱地探出一只手,似想抓住对方,可惜连一片衣角都未碰到,“虞欢。”他梦呓似得喊了一声便倒在血泊里。
杀完人的虞欢大大方方下山去,山庄下人没一个敢阻拦的,自从少庄女娶了两个夫人后,整个山庄都没消停过,被毁容剜眼的明明是大夫人,他们亲眼看着大夫人跌跌撞撞走下山庄,不过几日,灵犀居的二夫人突然毫无征兆的脸也毁了眼也瞎了,紧跟着二夫人又完好的现身山庄行凶,那么如今灵犀居的那位是谁?
胆子小的下人,直接打包了行礼出逃,这山庄邪门,待不下去了。
——
赶到虞支的墓前,已是黄昏。
墓前躺着几束白花。
倚在墓碑呆滞片刻,藏好的那杯毒酒拿出来,凑到唇边,仰头灌下时,被蓦地伸过来的一只手打掉。
宿引一脸沉痛,语气也难得严肃,“早知你今日求死,当初不如不救你。”
虞欢捂着脸哭起来。
宿引轻叹,将她揽入怀中,“何必。”
虞欢靠在他的臂弯间,筋疲力尽,不消一会,沉睡过去。
待虞欢醒来,是在裂锦山庄的承欢居。头顶是熟悉的青萝帐,房内层层素色帷幔被风吹得轻轻晃动,窗外拂进似有若无的花香,琴案边站着那道熟悉的背影。
“醒了。”宿引开口道。
“我怎么会在这。”她撑起身子,走下软榻。
宿引浅笑,“跟来我,带你重新拾回自己的幸福。”
来不及撤走的灵柩供台,白萧煌重新躺回棺椁里去。灵堂里的幡帘被风带起,哗啦作响。
裂锦山庄频出怪事,主子们醉的醉,伤的伤,死的死,下人们吓跑了不少,山庄灵堂前只跪着两个连头也不敢抬的小厮。整个山庄最幸福的人莫过于白益。这老庄主一坛千日醉下肚,至今还未醒来,对于山庄剧变毫不知情。
虞欢见到灵堂门口垂得层层白布白幡,脸色一沉,“为何带我来这,是想让我亲眼看看被我杀死的夫君么,我并不想见。”
她转身离开时,手腕被拉住,“你可知当日暗房中,他为何对你说出绝情的话来。”
虞欢怔了怔。
“他中的蛊毒无解,将你托付于我。”
“他没死。”宿引见她瞪大眼睛一动不动,扶了扶她的肩,再道一句:“他没死。”
然而宿引却说了谎,化心剑乃皇家御赐宝器,刺入心脏后一颗心都被勾出来化成血水,顷刻间毙命。
白箫煌已死,灵堂不远处站着两个鬼差正发牢骚。
“现在怎么办,灵堂被施了结界,那白箫煌的魂魄被强行留在里头,我们进不去啊。”
“你看见那个穿黑衣服的人没有,结界是他设的,你看他头上三寸有仙泽,看形体好像是个……大蟒。”
“你他妈见过长犄角的蟒么?”
“那是……龙?!”
“……咱们打不过,走吧。”
“我一早就这么想的,回地府写份煽情文书呈给阎王,让阎王来对付那头龙吧。好鬼不吃眼前亏,撤。”
秋暮瞅着两个勾魂的小鬼差眼熟,貌似是黑白无常新收的两个徒弟,就这办差态度……这年头不但流行社会人,还出了社会鬼。
这面,一片素縞的灵堂口,宿引对着虞欢泪眼氤氲的一双眸子道:“你在这里等我,莫要人进去打扰,我会将完好的他还给你。”
灵堂里跪守着几个下人,想必他们见识过宿引来无影去无踪的能耐,大家一致跪着后退给宿引大人腾地界,只有白管家站起来,“高人……”
宿引摆摆手示意他闭嘴,他停在棺椁间,棺盖未合,白箫煌已被白管家套上及其隆重的入殓行头,金缕玉衣,珠串挂身,满棺材的金锭子,典型召唤盗墓者的节奏。
宿引低沉沉对着棺内的人道:“其实我想你死。”
第73章 【23】
寒江殿。水晶玉砖上, 一条金色巨龙躺在地上, 龙眼闭合,龙须轻轻摆动, 奄奄一息的模样。
大黄蜂骂骂咧咧着,于殿里的蚌壳间一阵翻腾, “骨头心脏说送人就送人,真你娘的大方啊。”终于翻腾出一颗萦着白光的丹药来,迫不及待塞入龙嘴里, 对着吞下丹药后缓缓化作人身的宿引哭丧道:“凝神丹只有一颗啊, 你别再逞强了, 都说了不让你追,你偏追, 追人家媳妇追到失心疯,你可真出息啊。”
“我无碍。”宿引捂了捂心口道。当日他走出珈澜婆婆的古宅,那婆婆终是喊住了他。
“石心蛊无解, 但若有人将一颗心脏换给他, 便可活。”
他是龙子, 有仙气护体,没了心脏暂且死不了,但日后身子会受到怎样的影响, 他也不知。
宿引盘坐调养气息,一旁围着宫殿胡乱晃悠的黄蜂妖王, 双手合十, 嘴里喃喃祈祷:“上天作证啊, 这龙真不是存心跟天道过不去,各位天官手下留情啊,这蠢龙只是不会恋爱啊,行行好,放过他吧。”
寒江殿外猛然传来巨大轰鸣声,似江水咆哮连着野兽低鸣。瞬间,整个寒江殿晃动起来。
宿引面色一沉,缓缓站起,捂着染血的胸口道:“看来被封印在江底的梼杌趁我龙气微弱,终于破了封印逃了出来。”
大黄蜂听了这话,险些摔倒,牙齿打颤道:“哎呀妈呀,出大事了。”
裂锦山庄飘满了白幡的灵堂,白箫煌同虞欢彼此站着望着对方,良久,两人同时一笑。
经历了这么多悲欢离合,生死线上也滚了一圈,再见时,恍如隔世亦如初心。
突然,远远传来几声不知何物的咆哮声,地面跟着晃了三晃,白管家匆忙来报,引江城突发洪水,已淹死了不少人。
虞欢顺觉不妙,“恩人。”
她一路跑出去站在海拔略高的山石间望见整座引江城被江水淹没。浩浩江面一条金龙与一头人面兽身的怪物翻滚纠缠打斗。
“呀呀,那怪物不是梼杌么,身为上仙的我也是头一次看见,啧啧啧,这梼杌俨然没长好,似人似虎又似猪,它这副三不像的模样让人看着好别扭。”
秋暮一回头就瞅见古未迟摇着桃花扇正津津有味的评头论足。
“握草。”她心里冒出两个字来,“你怎么又突然出现了。”
“是你太入戏看得认真,我一早就站你身后了。”古未迟戳了戳她肩膀上睡着的肥爷。
秋暮不再理睬对方,重回转回视线,“梼杌。”她低喃着。
古未迟的身子越发透明,看来幻术也快撑不住了,他眯着桃花眼说:“梼杌乃上古凶兽,十万年前,嶓冢山上掌管神兽的灵女陌轻尘莫名消失,千万灵兽四处逃窜,这三不像的畜生趁机从嶓冢山逃出来,人鬼仙魔它都吃,从不挑食。听说后被菩提世祖囚禁在悍生钹里,后来又逃了出来,菩提世祖废了好一番功夫才将梼杌封印在引江底,宿引太子恰好揭了天宫的勇士榜自愿前来引江镇守。此番看来这梼杌冲破了封印,出来祸害苍生了。”
江面之上翻搅着一龙一兽,金龙一直处于下风,似乎拼着一口气硬撑着,秋暮捏了把冷汗,且不说一条龙能否打得过上古凶兽。现在这宿引龙子刚掏了心脏,眼下身子最虚,再这么打斗下去,龙命堪忧。
浩瀚的引江水被梼杌翻搅得暴涨,岸堤被没,滔天水势再次席卷引江城,城中百姓惨叫哀嚎不断,浮尸遍地,惨不忍睹。
倏然,空中乍现一团金灿灿云霞。一位鹤发老者腾空出现,他身后跟着两位面色清秀的仙徒,两小徒生得一模一样,头顶边缘散着几圈刺目白光,一人持金刚圈,一人握金光钹。
“呀,菩提世祖都来了。”古未迟喊了一声。
两位秀色可餐的仙徒联手,一人持金刚圈一人敲钹,同搅腾江水的梼杌凶兽斡旋了几十回合。江天之间,金光白光黑光糅杂成一团,好一番功夫才将被金刚圈困住的梼杌重新封印到引江底。
这日,大人物陆续驾临小小引江城。菩提祖携着仙徒方闪着祥雾离去,驾着独角青兽的几位天官便后脚来宣读天旨。
“东海龙太子宿引听宣。”一道威严之声自晦暗天宇传来。
江上金龙瞬间化作人形落于江岸,墨色衣角被江水浸得有些皱。
虞欢遥遥见到屈身跪地的身影时,愣住,“……恩人。”
手持笏板,浮于云间的天官,宝相庄严宣读天旨:“宿引龙子无视天纲,阻碍地府官差行事,篡改凡人寿命,扰乱人间秩序轮回,痴缠凡尘女子,玩忽职守以至凶兽梼杌伺机逃脱祸害人间。今引江城无辜淹死之众达一千有余。宿引罪孽深重,依天条例律除去仙籍剥去龙筋,压至引江寒晶石底思过重修。”
“宿引领罚。”
宿引起身的档口,东海老龙王鼻涕横流地飞了过来,跪倒在一众天官脚下,连连替龙子求饶。
宿引却道甘愿受罚,请天官宽诺他一炷香时间与故人道别。
天官看在龙太子认错态度良好及老龙王的面子上,准了。
金龙一闪,瞬时落在山巅一块巨石上,同虞欢仅有一步之遥。
他缓声道:“再让我为你做最后一件事吧。”
虞欢再听到天官之言时,早已泣不成声,宿引擦掉她脸上的泪,“别哭。”他道:“我走后,你要乖。更不要再同任何人做任何交易,与你做交易的人不会做亏本买卖,最终吃亏的是你自己。”语罢,运气将全身真气聚集掌心渡入对方体内。
纷飞的水汽龙气层层将两人包裹,宿引墨发间滑出缕缕白丝,面上呈现出衰竭之相,虞欢才觉不妙, “你快放开我,你在做什么……”
他手掌翻转间凭空招来一条月白轻纱覆在对方眼前,又在她脑后打了个结,“别看了,不好看。”
伴着一声低沉雄厚的龙吟声,一条金色长龙飞向江面。半空的天官将手中的玄青锥抛下去,一道撕心龙吟后,一条约莫一仗长淡金色龙筋自龙体里抽离出来。穿梭云天之间的龙身僵直了身子,重重跌入波浪滔天的江水。
月色白纱被江风吹动,拂在虞欢发间,这一次她乖乖的听话,未曾扯掉覆在眼前的白纱,只静静立在落满残花的巨石上,似等故人归。
江水褪尽,引江堤岸上的白石护栏重新见了日光。城中百姓为逝去的亲人办了丧礼后,修葺被江水冲毁的家园。人间烟火,生生不息。
虞欢跪在江岸三天三夜滴水不进,一身素袍被江面雾气打得湿透。
黄蜂妖王落魄着一张脸过来劝说:“就算你跪到沧海桑田,宿引太子也出不来啊。早知如此,我一尾巴将你扫去见阎王算了,东海龙子也不至于被你整得这么惨。”
虞欢跪地不语,一双眸子干涩红肿,再也哭不出一滴泪来。自宿引被压在江底寒晶石下后,她自大黄蜂口中得知了全部真相。
宿引太子用十箱珠宝以及一根龙骨向珈澜婆婆讨了换皮蛊的解法。
他又将自己的心脏换给了白萧煌,才至白萧煌死而复生。
最后耗尽千年修行,将体内真气渡给了她,只为延续她所剩不多的寿命。
因为她,万千红尘中微不足道的一个她,东海龙太子被剔骨抽筋剜心散尽千年道行,能为她牺牲的,都牺牲得干净,最终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引江底,这是她怎样都想不到的。
大黄蜂见劝不动她,摇摇头,喟叹道:“宿引太子吩咐我的事已办妥当,我将他留下的一碗龙血已送去裂锦山庄。可你那相公喝不喝便是他的事了。”
自白萧煌换了宿引的心脏后,因无法承受太过醇厚的仙泽之气,致使身子虚到极致,走不到十步便体力不支,并常常陷入昏迷。宿引在受天罚之前已然想到这点,便提前淌了一碗龙血拜托大黄蜂转交给白萧煌。
白萧煌若服了龙血,体内心脏会渐渐适应凡尘肉体。可白萧煌竟一把将大黄蜂送来的龙血打翻。他抽出腰间短剑便要自刎,“我不会饮了那龙子的血,我将这颗心脏还给他,你们把虞欢打江边带回来。”
白管家及众位小厮及时夺过白萧煌手中的短剑,裂锦山庄才不至于操办第三次丧事。
大黄蜂望了望糟蹋了一地的龙血,扯着嗓门扯着步子跨出门去。
“自杀是个技术活,别灰心,熟能生巧,再接再厉啊。”
身后是白萧煌气息不匀的哀求声,“请把虞欢带回来,江边寒露重,虞欢的身子一向弱,她整日跪在那怎受得了,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大黄蜂望了望跪在江岸呆滞不动的虞欢,又叹口气道:“我曾问宿引太子为何如此青睐于你,他道打你小时候便常常见你在引江边弹琴。墨色古琴,五色琴弦,头上扎俩个丸子头,小小年纪弹得极认真。他道他听了十几年早已听习惯,只想再听到你的琴音,一直听下去。恐怕这些,他也从未向你提过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节日快乐!
第74章 【24】
幽冥当铺。
天啻君的心情格外不错, 差了小菩提往幽冥当铺的水榭台垂了四面红纱。
又亲手熄灭熏炉内的迷藏香,改换曼陀罗。
他盘坐在芦苇席垫上, 膝上搁了把单弦琴,却不弹, 只静静望着雾气朦胧的忘川河水。
小菩提挂好了纱帐跑过去问:“天啻君抱琴抱了这么久为何不弹?”
他垂首打量泛着泠光的琴弦, “非我之琴, 弹不得。”
“有何弹不得?”小菩提挨着天啻君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