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当铺——小神话
时间:2020-02-26 09:14:59

  宿引神思微转便猜出很有可能是唐颐又跑来说了一通胡话,他思虑片刻,才问:“假如,假如他中的毒无药可医,你会怎样?”
  虞欢突然紧张起来,勉力站起来,“相公他……”
  宿引忙又扶着她坐在草堆上,“他没事。我打个比方而已。”
  虞欢稍稍放松,余惊未散道:“假如真是那样,我会陪他一起死。”
  扶着对方手臂的手顿了下,手一僵,小彩瓶滚到地上,宿引遂又拾起来,浅淡一笑,“所以……我怎么舍得你死。”
  虞欢明白,她屡次化险为夷,甚至这次相公的命都是这位身怀道行的螃蟹精一手救下的,她欠他的太多了,此刻却还对着恩人说着没良心的话,不知那句以后不要再见了有没有伤到恩人,但她说那句话时,心里莫名划开了个口子,刀口不深,却阻止不了鲜血一点点渗出,她惭愧地喃喃着,“宿引,你对我的恩情,只有来世再报了。”
  宿引将她黏粘在腐肉间的发丝细细拢到耳后,“我不需要你报答我,若对我有愧就尽快养好自己的身子,还有,我寻到换皮蛊的解法,你日后不必担心这张被毁掉的脸。”
  他方要打开瓶盖,蓦然,暗房外传来一阵躁动。
  杂乱的脚步声夹着听不大清楚的男音,虞欢担心是白箫煌来了,若见宿引再此,恐怕又生出不必要的误会,她忙催促着,“你快走,快走。”
  宿引不忍心她焦灼慌乱的模样,快速闪身离开。
  当然,躺棺材里冷藏保鲜的白萧煌不会诈尸出来,踹开暗房铁门的是相国府的唐姜公子。
  前几日,为断袖儿子日日操劳熬尽心血的老相国终于榨干体内最后一丝阳气,瞪腿安息。裹了好几天丧服的唐姜终于清醒了,不再日夜琢磨寻死这件事了。他将灵堂收拾妥当便唤了下人到裂锦山庄向姐姐报丧。山庄下人却以夫人身体抱恙数次推辞,直到老相国入土他也未曾见到姐姐的一片衣角。派了私家神探打探一番,才知这些时日姐姐在裂锦山庄很受委屈,白箫煌宠妾灭妻,山庄二夫人将大夫人压制得妥妥帖帖。
  虽然他也怀疑以自家姐姐跋扈彪悍的性子会栽到看似朴实温善的虞欢手中,但他还是按着私家神探给的路线图进了山庄后院。
  当他劈断暗房石锁见到自家姐姐惨不忍睹让人窝心的那张脸后,挥着手中的大刀便冲紧随他身后的唐颐砍去。
  “虞欢你这个毒妇,竟然将我姐姐搞得不人不鬼,你也太狠心了,纯良无害的虞支怎会有你这般恶毒的姐姐,你根本不配当虞支的姐姐,我杀了你。”
  不敢道出真实身份的唐颐唯恐山庄下人伤了自家弟弟,命令周身护卫只守不攻。于是,唐姜便举着砍刀追着唐颐围着山庄跑,险些追得她小产。
  暗房角落,宿引放不下虞欢,未离开,只隐了身,见暗房内又恢复寂静,他方要现出身来,被倏然卷来的一股黄烟掠走。后院上空飘荡着黄蜂妖骂街的浑厚余音:奶奶个熊,抢别人媳妇这种行当你没天分,别玩了。
  天幕挂了两轮星子后,裂锦山庄终于迎来盛大的葬礼。
  白箫煌的冰棺抬入山庄后已没一点活人样,棺材里的整个身子像个冰雕,活人碰一下,指尖传出的寒气似乎直逼人心脉,奇怪的是这少庄主隐有呼吸,似乎吊着一口气。
  老庄主还在醉着,灵犀居的那位夫人自见了冰棺里的相公后一直摇头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再不会说别的话。
  白管家未雨绸缪,已将灵堂布置妥当,全庄上下披麻戴孝一片素缟,报丧的人手已候命,就等着白箫煌咽下最后一口似有若无的气后向城内各大世家报信。
  ——
  妖气盘旋的黄蜂洞,乌烟瘴气,遍地金色蜜浆池子。
  黄蜂妖王仗义,直接软禁了宿引,一日三餐蜂蜜水,好吃好喝供养着。他担心宿引再去搅合裂锦山庄那趟浑水,不敢放人出来。他实在受不了他心中高冷禁欲的龙太子兄弟为个别人家的媳妇整得分筋断骨。
  龙骨他都随便让人取,真他奶奶的大方啊。
  大黄蜂之所以敢将宿引关起来,是因为他拜托打冥界当差的鬼哥们翻了翻冥界生死簿,打听到宿引心头上的那个别人家的媳妇大限已到,他准备了烟花炮仗,就掐着那个媳妇下葬的时辰放一放,以庆贺宿引太子劫后余生。
  人死了再放宿引出来,到时候他也没法了,只得死心了。
  他计划的挺好,最后却被自个的妖后给坑了,他捆着宿引的千丝网没有咒语是解不破的,妖后给宿引送了个饭,不知被蛊惑了什么,竟把千丝网给收了,还把自个的双眼皮哭成三眼皮。
  作者有话要说:
  更晚了,过了十二点还有一更。
 
 
第71章 【21】
  裂锦山庄, 白绫翻飞的灵堂, 唐颐站在冰棺前,双手死死扣着棺沿。
  “我不信, 我不信,这不是真的……呵呵……我知道你在跟我开玩笑。”她一会哭一会笑的, 有些疯癫。
  倏地,堂内白帐一飘, 宿引蓦地出现在棺材头。
  灵堂左右的两个小厮鬼叫着跑开。唐颐却有些气魄胆识,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瞪着对方, “你,是你, 你到底是哪里来的爱多管闲事的妖人。”
  宿引因不久前被抽离一根龙骨,又硬闯大黄蜂设下的蜂阵, 元气受损,一不小心现了下龙头。
  唐颐终于翻了个白眼晕死过去。
  肃穆的灵堂内, 宿引掌心腾出一团金色火光,轻轻松松将冰棺里白萧煌解冻。
  撑着棺壁爬起来的白萧煌一眼就望见倒在地上的二夫人,侧眸又瞅见面无表情站在棺材角的白箫煌, 他哈着白气道:“你, 又是你,你把虞欢怎样了。”
  宿引望着努力从棺材里往外爬的身影, 冷声提醒, “你确定她是虞欢?”
  方立在地上的白萧煌眸色一顿, 唇角抖着却发不出一个音节。或许他一早察觉出什么, 但碍于想象力匮乏没琢磨出真相。不过任哪个新郎官也联想不到新婚当天两位夫人换了个脸玩身份转换猜猜猜。
  宿引望着灵台上的厚厚堆积的元宝冥币,道出两位夫人换皮交易的真相,以及白箫煌是如何中的石心蛊,且毫不避讳的告诉他石心蛊无解。
  白箫煌听了,难得的沉默,且沉默良久。他瞥一眼仍晕倒在地上的唐颐,“怪不得,怪不得我时常从她眼神里看到唐颐的蛮横狠厉,而自唐颐的眼睛里会读出虞欢的隐忍倔强,原来……如此。”
  山庄后院暗房前。白萧煌推开那扇斑驳的铁门前,宿引唤住他,“虞欢一定不想让你看到她如今的样子,她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姑娘。”
  白箫煌声色黯哑,“恩,我懂。”
  铁门被吱的一声推开,却不见人来,虞欢四下望望,“宿引,是你么?”
  房内没有一点动静,她再问两声,仍是没有回应。
  她略失望,抱膝而坐,望着脚边的干草发怔。
  隐着身的白萧煌倏地跪下,望着那张被毁得辨不出原貌的脸,喉结翻滚,情不自禁抬手摸向对方的脸,倏然一只彩色泡泡凭空闪出,将他的手挡了回去。
  他明白这泡泡定是宿引留在虞欢身上的金钟罩。
  只逗留在暗房内一小会,白萧煌几乎是落荒而逃。
  虞欢瞥见铁门的缝隙重新合上,院外撒进的一缕稀薄光晕也随之消失。周围什么人都没有,离她很近的地上洒着一些水渍,好似眼泪晕在地面的痕迹。
  返回灵堂的白萧煌开始大口大口呕血,一众山庄下人见了诈尸还魂的少庄主,皆跪在厅堂外哆嗦。
  白管家听下人道灵堂有异,忙过来瞧,一眼就瞧见少庄主身上的那层冰碴子不见了,活生生的站在地上,旁边还站着那位献计的高人。
  “少庄主……”白管家兴奋的过来给主子磕头,却被主子遣出去。白箫煌强行咽下又翻涌上来的一口血,“你真能将虞欢的脸换回来?”
  宿引颔首。
  “那就好。”白箫煌自嘲一笑,视线飘向窗棂外的紫荆花枝上,“我在想,自从认识虞欢以来,我是怎样待她的。一把火烧了她唯一的房子让她无家可归;借着山庄少庄主的威名处处刁难她;将她逼上山庄后变着法子欺负她;终于嫁给我后,我不曾有一天待她好过。我甚至亲眼看着唐颐刺伤她的手,如今她又被毁了脸囚在暗房里受尽煎熬。”
  他狠狠捶打着自个的胸口,“我究竟是有多混蛋啊,活该这颗心变成石头。”
  默了片刻,似乎平静许多,转身望了望始终静如古潭的宿引,“我曾见她在你面前笑得很开心,在我面前她从未那般开心笑过。”
  “因为她在乎你,时刻想着在你面前保持最美好的一面,言行有所顾忌。而我,她从未放在心上,所以毫不掩饰将本真显露。”宿引唇角淡淡一勾,“其实,她只是故作沉稳懂事,本质里还是个纯真又顽皮的孩子。”
  “身为她的相公,却要别人来告知自己的娘子本真是何模样,真是一种讽刺。”白萧煌红了眼圈,“成婚前,我曾答应虞欢,紫荆花开了带她一起摘花瓣做香囊;谷雨时,为她制一把油纸伞,冬日到了携她去北方赏雪。她说她自小生在烟雨江南,一直很想看看漫天飘雪是什么景象。可惜,这些我都不能为她做了,我对她的承诺只好等你替我兑现。”
  “明日卯时三刻,你来山庄接虞欢走吧。”最终,白萧煌沉声道。
  这一夜,白萧煌只做了一件事,偷偷往暗房中燃了安神香后,安安静静守在虞欢身边到天亮。
  虞欢被门外的鸡鸣声唤醒。睁开眼后,一道身影背身而立。单凭背影她立马认出此人,双手捂住溃烂的双颊,惊慌失措,“……你……你怎会在这儿。”
  白箫煌转过身来,毫无温度的一张脸盯着她看,“不必遮掩了,你这副样子再怎样遮也遮不住。”
  虞欢双手垂下,无力地搭在海草上。
  白箫煌冷着声音道:“从今天开始,你与我再也一丝瓜葛,我没料到你我竟是这般结局,或许这本是一段不该开始的孽缘,虞欢。”
  虞欢猛然一怔,缓缓站起, “你……你知道我是……”
  “恩。”他尾音落下便转身离去。
  袖子被狠狠拽住。虞欢已走出泡泡,挡在他面前,拽着他袖口的一双手指节青白,“你知道是我……”她又重复一遍,“你知道是我……”
  白萧煌甩开对方的手,掸子掸被抓皱的袖口,“事到如今不妨告诉你,我一早就对你恩爱全无。”抬步向门外走去。门槛间,脚步一顿,道了句,“你走吧。”
  人都有一种通病,那便是自以为是为别人好,按照自己的思维想法自以为是左右别人的人生。
  白萧煌的目的很明确,反正自个早晚横尸成石头,不如成全了心爱之人的幸福,好让虞欢去安心追求人生中的第二春。
  一如,木槿儿对景灏的决绝。
  可一心为爱人着想的白萧煌却彻底不了解爱人的心,一如木槿儿不了解景灏的心。白萧煌不明白虞欢为她受尽煎熬却对他无一丝怨恨是来源于他对她的爱。他认为唐颐是虞欢,所以他对唐颐的好她接受,他对她的不好也照单全收。
  哪怕身在地狱,有信仰便是天堂。
  白箫煌的爱,是虞欢的信仰,全部的精神支撑,当信仰彻底碎裂在眼前时,那些被积压于心底,被刻意弱化的痛苦于瞬间酝酿发酵,咆哮而出,势不可挡。
  于是悲剧便水到渠成。
 
 
第72章 【22】
  虞欢如此, 唐颐亦如此。
  两人的爱恨于心里压了太久,真相暴露的那一刻, 直将人逼到崩溃边缘。
  白箫煌离开暗房没几步便晕过去,被管家着人抬下去将养, 唐颐趁机带了两个壮实婆子冲进暗房。
  彼时, 虞欢正瘫坐在地上, 一双眼睛空洞洞的望着墙壁间挂着的蜘蛛网。
  唐颐此行说了一句话, 办了一件事,便冷笑着离去。
  她命两位壮婆子将虞欢的一双眼睛生生剜掉,她发狠得捏住虞欢的脸, “我看他还能不能从你眼中读出什么。”
  可见, 灵堂中, 唐颐是装晕, 宿引和白萧煌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没有比这一刻更清醒的了, 唐颐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一切都晚了, 妒念是无底深渊, 跳下去便没有生还的可能,甚至她原本以为她肚子里孩子是她的挡箭牌护身符, 可他低估了白箫煌的狠绝,真相被揭,原来他是不肯花一点真心在她身上的。
  暗房内, 空气安静下来。虞欢摸了两把脸上的血后站起来, 凭着感觉走出裂锦山庄, 摸索向引江河畔。
  她脸毁了,眼瞎了,一身的血迹,一路走下去没一个敢上前帮忙的,甚至是山庄下人见了都躲得远远的。
  山庄至引江畔,一个时辰的脚程她走了几乎一整日,连滚带爬,从山坡上滚下去多少次不记得了,衣服被石头藤条撕扯得破破烂烂,手上的皮全磨破了,浑身上下找不出一个完好的地方来。
  正闭目盘在珊瑚榻上调养气息的宿引,隐约听到江面传来的呼喊声。
  寒江殿。
  宿引的一双眼不敢离开虞欢身上片刻,他不过一日不在,她竟被害成这样,他留给他的五彩罩她就那么不珍惜,傻不拉几从里头跑出去。一向无甚杀念的他有那么一瞬间有种血洗山庄的冲动,为虞欢轻轻擦了擦身上的血污痕迹,他将小彩瓶拿出,方拔~了瓶塞,里头便有五彩烟雾飘出来,“幸好之前未将你们的脸换回来,如今唐颐挖了你的眼,正是她送给自己的礼物。”
  虞欢醒来,已是三日后,不知宿引用了什么法子医治,她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口几乎消失不见,铜镜里,是久违的那张脸,可她的眼神空洞洞的,不见往日的生动灵趣。
  换一场皮,竟换掉了一身的开心与欢喜。一颗心,如死灰。
  宿引虽面色憔悴,但见虞欢又恢复往日的模样,也算欣慰,方煮好的草药倒入水晶碗,他吹了下,递给对方,“乖,吃掉。”
  虞欢接过冒着热闹的药碗,眼里一热,她此生最幸运的便是遇见了他。
  倏地,整个寒江殿晃动起来,江水中泛起一阵巨大的旋涡,殿中央的一双龙柱也裂开几道细纹,虞欢手里的药洒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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