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颖没理,手忙脚乱地哄着弟弟,老刘则撅着屁股在电视柜下面的几个抽屉里疯狂地找着什么。
刘妻从卧室奔出来,推了一把老刘太太,过去捧着刘麟的脸:“怎么又流鼻血了?都说了让你离孩子远点!他磕了碰了根本止不住血!”
老刘听到这话猛地回过头,用力咳嗽,眼睛朝罗晓谕和小董横了横。
刘妻立刻闭嘴。
罗晓谕冷眼看着,总觉得这一家人对于小孩子流鼻血这样的小事,反应未免太过激了。
刘妻忙着更换塞在刘麟鼻孔里的卫生纸,小董还凑过去,对准地上的一小堆浸透了的纸团,拍了个特写。
“你干啥!”刘妻防备地盯着他。
“没什么......没什么。”她的眼神太凶,小董摆摆手,站得远远的。
刘妻叹口气,捡起地上的几张票据,走过来给罗晓谕看:“这是当时我们交四万块钱的收据、装修房子时候签的协议。”
“好的,我们......”还没等罗晓谕说完,刘妻把她手上的东西又拿走,并且充满歉意地一边往门口的方向推着她,一边说:“罗记者、董记者,我们家今天有事,不方便再继续接受采访了,你们改天再来,好吧?”
她说完,正好也到了门口。
罗晓谕和小董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推出了门。
小董摸摸自己鼻尖:“就差一点,我鼻梁都得被她的门给撞塌。”
看情况,这家人应该是不可能再让他们进门了,罗晓谕和小董悻悻下楼。
****
“好在,今天来的这趟算是有收获。”小董咬了一口披萨,看着窗外,说道。
离小区门口不远的一家必胜客里,罗晓谕请客,两个人面对面坐着。
“罗姐?你那么好的学历,怎么想不开,来咱们H城晚报打杂呢?”
罗晓谕用叉子挑意面:“当记者在哪儿不一样啊,能实现职业价值就行了呗。你呢?我第一眼看见你,还以为是谁家的广告模特走错拍摄现场了呢。”
“我?”小董指了指自己,牛仔衬衫的袖子挽到手腕正上方,“大学学的摄影,师兄介绍我来,我就来了。”
罗晓谕笑:“那你岂不是比我还想不开?”
“后来我发现,当记者也挺有意思的,就留下来了,一直到现在。”
小董又拿起一块披萨,把芝士的丝拉得老长。
罗晓谕吃得差不多,拿起采访日志看了起来。
小董倾过身子瞄了两眼:“罗姐,我总觉得这家人有点奇怪。”
罗晓谕目光仍留在本子上,点头:“是奇怪。”
“你说他们家穷吧?也不到揭不开锅的程度,只能是说收入不够在别处买房的,而且一下子能拿出四万块。”
小董拿起杯子吸了一口奶茶:“那个老刘不是说,家里人都没什么劳动能力嘛,所以穷呗。”
罗晓谕嗤笑:“没有劳动能力,倒有生孩子的能力,我要是没记错,二胎是年初才开放的吧?而且他家女儿都那么大了,这个时候再生老二,也不知道图什么。”
小董想到自己相机里那张满是血红卫生纸的照片,有点吃不下了。
“罗姐,他家那孩子还真的挺娇气的,碰一下流那么多血。”
这句话想把雨刷,一下子刷掉了车玻璃上的雨滴那样,让罗晓谕觉得眼前变得清晰明亮。
随即又更疑惑:“咱们小时候看的韩国电视剧,好像总有情节,女主角流鼻血止不住,到医院发现是什么病来着。”
小董摇头:“罗姐,咱俩差一岁,我觉得差不少。因为我看韩剧的时候,就流行车祸失忆的狗血梗了。”
这等于是她说她老,罗晓谕横了小董一眼。
———— ————
林纾吃午饭的时候,又收到了表弟的微信。
【哥,我最近谈恋爱了......】
林纾没理,继续往嘴里扒饭。
似乎是因为没等到他的回应而着急,表弟又发来一条微信。
【哥,谈恋爱很花钱的。】
林纾擦擦嘴,回复。
【我每个月给你一千五,足够你的全部生活开支了,我没有养着你女朋友的义务。】
表弟那边,显示“正在输入”状态大概十分钟,发了一张照片过来,照片下面一句话。
【哥,你真不够意思,当初是我帮你把保险单偷出来的,我十一回家,又发现了这个。】
林纾把照片点开,放大,仔细看,是张纸质泛黄的红横格线信纸,字迹娟秀而紧促,写了满满一页纸。
他看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宋秀娟的字,可究竟写了什么,实在看不清。
忙打字,【这是从哪儿找到的?】
表弟很快回复【老姑的遗物,爷爷奶奶不认字,我发现以后就藏起来了,是给你的一封信】
随即是个“谢谢”的动态表情。
林纾摸摸下巴,攥了攥手指,又给他转了3000元。
表弟激动得发了语音过来:“哥,我把那封信一直随身带着呢,一会儿我就回寝室,给你拍一张清晰版的啊,你放心,我就算看了信的内容,也不会告诉第三个人,就像当时,我给你偷保单那样。”
林纾熄灭了屏幕,倒扣着放在桌面上。
“这就不吃了?老李端着一小盆菜,手里拿着两个馒头,过来坐在林纾身边。
林纾等着表弟的照片发过来,有些心不在焉:“饱了。”
老李把菜里的花椒粒往外挑,夹一口菜塞进嘴里:“怎么着?有了女朋友,开始念家了吧?我呀,当年跟你嫂子谈恋爱时候也这样,跟害了相思病似的,测数据都能把数给记错喽,后来好不容易呀,赶上过年,多请了几天假,把证给领了,心里算踏实了。可接着,好几年,每年那见面时间加起来都不超过俩月,孩子要不上啊,你嫂子又跟单位办的停薪留职,来这儿陪着我住了小半年,我儿子才能出生在这世界上。哎,咱们园区里给家属办的那个招待所啊,条件真不错,你对象来了,你们小两口就住那儿。”
林纾捻着筷子上的木纹,眼前又浮现罗晓谕娇滴滴的身姿,她那么白嫩的皮肤,到这儿肯定受不了,可分开这么几天,自己竟然比之前几年都还要更想她。
真是没出息呢。
把筷子重新搭在碗沿上:“我还是找机会回去看她,怕她受不了这儿的气候。”
老李把手里的馒头捏出手指印,蘸菜汤,“也确实,你说咱们这儿,吃都吃不好,新鲜菜就那么几样,牛羊肉倒是常吃,可没调料啊,天天水煮,做汤,谁受得了?”
说完,自己又感叹:“就这么抱怨着,也干了六七年。”
表弟还算说话算话,不大会儿,照片就给林纾发了过来。
老李闷头快把饭盆里的羊肉粉条萝卜丝汤吃完了,还纳闷,怎么半天都没听见林纾说话了。
一抬头,人早不知道去哪儿了。
端起饭盆,一仰脖,把剩下的菜汤一口灌进肚子。
拎着两个人的餐具去水池边清洗,小声抱怨:“这小子,吃完抬腿就走。”
林纾捏着手机,坐在园区的长椅上发呆,燃尽的烟烫到手指头,才让他醒过神。
当年宋秀娟的突然离世,让他一夜之间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成了他和罗晓谕之间,不愿提及却无法回避的一道天堑。
这么多年他没睡好过,觉得自己贱,戒不掉爱她,又做不到坦然地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可直到刚刚,他才突然了解到,这件事背后更深、更见不得光的秘密。
表弟还发微信过来邀功。
【哥,怎么样,你这钱花的不亏吧?】
林纾心头沉重,不知该悲还是喜。
不亏。
只是很可惜啊,他们白白蹉跎了这么多年。
作者有话要说: 不想卖惨,概括一下这两天,经历了一场巨型撕逼,终于把工资都要到手了。
好处:以后失业在家等读博的我,再也不会断更了,因为有大把时间。
没啥可矫情的,谢谢你们包容我,等着我。
红包体现我对你们的爱,真的谢谢
第六十三章
林纾眯着眼睛看天边灼目的太阳, 觉得也被照亮了,心里那些曾经阴暗的角落, 虽然现在仍结着厚厚灰尘,他却不再害怕去触碰。
罗晓谕去美国的第二年, 他除了每天从早到晚泡在实验室里或是去上课之外,基本没有别的任何课余活动,基本不与人交流, 人也消瘦得不成样子, 眼睛近视度数疯长。
徐教授和徐茂都出言相劝过,往往没几句,都被他轻描淡写地驳得哑口无言。
谁都没办法体会到他的煎熬。
这不是假设性的“你妈和我一起掉水里,你救谁?”的选择题, 而是“我害死了你妈, 你还能爱我吗?”的送命题,完全心无芥蒂是不可能的,但这辈子都再也不见罗晓谕, 也等于要了他的半条命。
直到有一天,他正抱着一摞国外的核心期刊啃别人国家新发表的学术论文, 手机不屈不挠地响,把一旁睡得天昏地暗的阿福都吵醒了。
他挂断,对方又打来。
直到他认输,看着那串归属地很熟悉的座机号皱眉,接起来,才发现是远在农村老家的表弟, 辗转打过来的电话。
他催命一样,让林纾尽快回家一趟,有急事。
正好那段时间上一个项目刚结束,期末考评还遥遥无期,他担心是外公外婆身体出了问题,当天就请了假,坐上车回去。
刚到村口,就发现表弟在等他,满脸欢欣雀跃。
“哥,你猜我发现啥好东西了?”
林纾睨他一眼,很不屑:“捡到什么宝贝,你直接上交国家就得了。”
表弟撇嘴:“国家不管这件事。”
到了外公外婆家,舅妈对他仍旧没好脸,冷哼一声就会转身回屋。不过,表弟和林纾都不在意她的敌意。
林纾被他亲亲热热地拉着,进了屋,还小心掩上门窗。
“干什么呢?”林纾在他屁股上踢一脚,刚在田里踩过泥,表弟裤子上登时印上了清晰的黑脚印。
表弟立柜,找出枕头,从枕套里抽出一份夹着塑料皮的文件,透明的塑料皮已经变脆变硬,手碰到之后,便会开裂出一道道的纹理。
他递给林纾,搂着他的脖子一起看。
“人寿保单啊哥!你马上就要有八十万啦!我这辈子还没见过那么多钱!”表弟在他耳边叫。
林纾逐字逐句仔细读了一遍,最后一页,明明白白写着“赔付金额,八十万元人民币。”
受益人那栏,填着他的名字。
林纾板起脸:“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因为实在太瘦,他的眼窝有些凹进去,整个面部轮廓倒有点像深目高鼻的外国人,尤其是一双凌厉冷漠的凤眼,盯得表弟牙床子都在发冷。
他挠挠自己的后脑勺:“其实回来没多久,我妈就把老姑的大部分遗物从爷爷奶奶手里抢了过来,说是看看有没有她能穿上的衣服,也不算浪费。在装衣服的箱子最下面找到了这个,他们一直瞒着没告诉你。”
“他们研究了好一阵呢,才知道这东西拿着,能去保险公司换钱,因为这个,他们还特地跑去了城里一趟,回来就不大高兴,说是只有你才能拿到这笔钱,本来你考上大学那个夏天,我爸想着,反正他们也拿不到钱,不如交给你,是我妈拦着,说是凭什么便宜了你。”
林纾那时,只知道这是宋秀娟的卖命钱,到保险公司办完手续之后,存好钱,买了一箱啤酒在他们墓前喝了个酩酊大醉。
他真是不孝,宋秀娟一直惦记着他的利益,人走了没几年,他却因为沉溺在跟罗晓谕分手的痛苦里,整个人活得如同行尸走肉。
而今天那封没来得及寄给他的信里,宋秀娟很淡定地告诉他,自己早就得了脑瘤。
确诊了,不打算浪费一分钱、一分钟在无谓的治疗上了。
虽然她也很清楚,这种行为是骗保。她说,这辈子本本分分,临了,撒个大谎吧。
或许是袁鹤冤枉林纾偷表的事进一步加剧了对她的刺激,加快了她迈出这一步的速度,她只希望,林纾往后的人生,不会被贫穷再限制了步伐。
信里的最后一句是这样的:
“妈妈知道你是个单纯的孩子,一心想搞科研、做学术,这样很好,希望我的儿子以后的人生,就算不能前程似锦、功成名就,也能坚持做自己喜欢的事,更有底气,不为五斗米折腰。
妈妈希望你幸福。”
林纾嘴角翘起微微弧度,幸福,是啊,他现在,就离妈妈理想中的幸福,很近了呢。
———— ————
周六中午,跟小董分开以后,罗晓谕过了个安逸的周末。
反正电视台的节目组,也要周一才上班。
周日下午,罗晓谕把阿福带回了家,正和老罗一起,帮它洗好了澡,用吹风机吹毛。
这头披着猫皮的猪很是倔强,从浴缸里逃跑数次未果,倒弄得卫生间满地是泡沫,放弃挣扎之后,又骂骂咧咧了大半天。
“吹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我来吧。”老罗一只手托着阿福的肚子,另一只手拿着风筒,给它吹大腿内侧的毛。
阿福一脸被凌|辱之后的绝望,任由别人对它上下其手。
“那行。”罗晓谕举着胳膊,用衣袖擦擦脸上的水和泡沫,“爸你一会儿把它抱出来还是裹上个小毛巾。”
老罗都没抬头:“你就放心吧。”
虽然他一直装作不认识阿福的样子,其实他们这几年,相处的时间还真的不短呢。
罗晓谕回房间换了套干净的家居服,抱着半湿的要扔进洗衣机里去,还没走出房间,床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是曾倩,听语气,情绪很激动。
“小鱼,我从上海回来了!”听她周围的嘈杂和航班提示语,应该是在机场。
罗晓谕笑了:“不是刚走吗?想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