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尧看了他俩一眼,自找吃的去。鼻尖上闻到药味,随口问了句:“煎药给谁喝?”
春景忙道:“夫人病了,煎给夫人的。”
“病了?”李知尧抬起头来看向春景,“什么时候病的?”
春景利利索索道:“今日在路上就病了,撑了半日,到驿站已找大夫瞧过了,说是染了伤寒,没什么大碍,吃些药将养将养就没事了。”
李知尧收回目光继续找吃的,找了会又问:“药多久能好?”
春景不知他什么意思,照实道:“快好了。”
李知尧道:“好了放那儿,你们忙别的去吧,我看你们挺忙的。”
春景被他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慕青耳根也有些红。但他们面对的是晋王,也不好分辩什么,只能红着耳朵应一声:“是,王爷。”
说完话再等不多会,药便好了,春景撤了火和慕青退出驿厨,把滚烫的药罐子留给李知尧。
出去后走开了些,她红着脸小声道:“王爷要亲自给夫人送药吗?”
慕青摇摇头表示不知道,他家王爷可没伺候过人。
***
朝雾歪在床头闭目养神,等着春景的药吃了睡觉。等得沉了脑袋险些要眯着过去,忽听得房门响动,又猛一下惊醒了过来。
想着是春景拿药来了,她微打起些精神,转头看向房门,却见端着药碗进来的是李知尧。不知怎么是他,朝雾被子一掀就要下床行礼。
李知尧一句“免了”,及时制止了她的动作。
朝雾从开始就没打算主动让李知尧知道自己病了,也没想过要从他那里求关心,所以根本没想到他会过来。更没想到,他还是替了春景的差事,来给她送药的。
心里顿时有些不踏实,朝雾虚软着声音道:“王爷,怎么是您?春景呢?”
李知尧走到床前,在床沿上坐下来,把药碗送到朝雾面前,“她有别的事,我让她忙去了。”
朝雾抬手接住药碗,狐疑地看着李知尧,“她还能有什么事?”
李知尧看着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
朝雾又看他一会,低眉想了想,不再多问了,把药碗端到嘴边便要喝。结果碗里的药刚碰了嘴唇,被烫得忙把药碗拿开了,还险些洒了碗里的药。
李知尧顿时一脸嫌弃地看着她,无语地抿口气伸手接下她手里的药碗,“刚煎好就倒来的,冒着热气呢,试都不试就要往下灌,当自己是驴呢?”
朝雾脸皮薄,被他说红了脸,微微恼了道:“你说话不能好听点吗?”
李知尧捏起碗里的汤匙搅药汁,不紧不慢道:“我想想我对你说过什么好听话……”说着看向朝雾,“床上说的那些算不算?”
朝雾被他说得更恼了起来,只觉得他毫无廉耻。
她懒得再理他,伸手就要把他手里的药碗拿过来。
李知尧却往后避了一下躲开她的手,又搅两下药汁,舀了一勺送到她嘴边,“张嘴。”
朝雾没想到他会直接送过来,这不就是在喂她吃药么?她低眉看看勺子里的药,再看看李知尧,低声道:“不敢劳驾王爷做这样的事,还是妾身自己来吧。”
李知尧在她抬手的时候,又把药往后避了一下,避开后复再送去她嘴边,语气里有了不容拒绝的意味,“再不喝就凉了,凉了会更苦。”
朝雾微微抿下一口气,视线稍落,瞧见了他袖口里露出来的金穗子。看着金穗子滞了片刻,朝雾默默张开嘴,什么都没再说,乖顺地把李知尧勺子里的药吃了下去。
她刚吃完,李知尧又舀了一勺,放在嘴唇轻轻吹一下,再送给她。
朝雾吃了两勺,忍着舌尖上的苦,忍不住还是开口问了句:“无缘无故对我这么好做什么?”
李知尧继续把药送到她嘴边,“你喜欢我对你不好?”
朝雾低着眉,“只要你不对顺哥儿做什么,你对我坏一些,我心里会更踏实舒服一点。”
李知尧盯着她低垂的双目,敛下长长的睫毛,“怎么?怕自己会情不自禁爱上我?”
朝雾下意识抬起目光看了他一眼,旋即又落下,“你知道我不会……”顿片刻又接上,“我只是怕了你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样子。”
李知尧果如她所愿,瞬间就冷了目光。
他冷着目光看朝雾片刻,把手里的药碗往床头的小几上一放,起身就走。大步往房门上走了两步,又突然折身回来,从袖袋里掏出个纸包来,松手往小几上一扔,再次转身走了。
朝雾没出声,看着他出去关上房门,自己把小几上的药碗端起来。这会儿天气热,药汁还有些烫,她端着放在嘴边吹一吹,一口气便喝了。
喝完了放下药碗,抿着满嘴的苦味,微蹙眉瞧着李知尧留下来的纸包。不知道他留的什么,她看片刻,伸手拿起来慢慢打开,便看见里面包着一把蜜饯儿。
朝雾小愣了一会,没忍过嘴里的苦,捏起一颗蜜饯儿放进嘴里。
舌尖上化开甜,眉心也便慢慢舒展开了。
第50章
李知尧在驿站多逗留了一日,方才又继续赶路。
马车在路上颠簸大半个月,颠得人五脏六腑俱不好受,朝雾的伤寒也就拖了些时日。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热气熏脸的五月份。晌午车顶烤着太阳,闷得人一头热汗。
春景和秋若在掰手指数着日子,总问慕青几个,还要多久才到。真到的那一日,夕阳照透车厢壁,她们早早儿掀了马车窗帘子,伸头往那南城门上瞧。
远远瞧见了巍峨的城门,而未到城门根下就有民舍街市,春景和秋若一边探着脑袋在窗边看,一边连声感叹——京城果然繁盛热闹,是别的地儿都比不了的。
过了街市民舍,又有宽阔的城壕,岸边皆植密密杨柳。这时节,杨柳叶密如烟,配着傍晚夕阳景,在水面上映出一番别样的苍翠风景。
等进了南城门,到了城内,更是满眼朱楼画阁,看得春景和秋若兴奋不已,凑在窗边嘀嘀咕咕一惊一乍,活生生的两个没见过世面的乡村土丫头。
朝雾对京城的一切景致都没有兴趣,她以前虽然也不常出门,但京城大小好玩的地方也不是全没去过。偶尔跟着家里长辈出门吃茶看戏,游园赏景,早从轿子马车的窗缝里看过这些。
以前看是新鲜好玩,如今呢,不仅不想看,在从窗子里隐约瞧见到了南城门外的时候,心里就生出了更多的排斥。每往城门近一步,她心里的憋闷感就重一分。
她原以为自己这辈子要么不回京城,要么也得是跟着儿子风风光光地回来。可结果却是,她现在以晋王侍妾这样低贱的身份,回到了这个她出生长大的地方。
她把双手掖在大腿上越蜷越紧,直在手心里掐出了痛感。
春景和秋若是扶着顺哥儿站在窗下一起看的,顺哥儿这会儿已经能扶东西自己站着,时而也能迈开步子踉踉跄跄地走两步。他看得也十分欢喜,看到兴奋处还会使劲蹬腿“啊啊”两声。
因为看得开心又入神,春景和秋若便一直没注意朝雾,等想到她并回头看她的时候,只见她脸色全白了,额头上积着密密细汗。
春景看她脸色如此难看,以为她又病上了。之前那次伤感,就在路上拖了好些个时日才好透。忍不住有些担心,她忙过来看朝雾,“夫人,您是不是不舒服?”
朝雾摇摇头,“我没事,你们看你们的。”
看她这样,春景哪还有心情玩儿,伸手握了握她的手,才发现她手指冰凉。春景更有些紧张了起来,抬手摸摸她的头,发现没有发热,才又松口气,看着她问:“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朝雾勉强笑笑,“真没什么,你们带着顺哥儿玩便是。”
春景歪歪头,好奇地看着她,“您不好奇京城长什么样儿么?您以前是不是来过京城啊?”
朝雾脸上的笑意自然了些,摇头道:“哪里不都是一样,街市铺子宅子园子,差也差不到哪里去,我没什么兴致看,你们别管我,看你们的就行。”
春景偏担心她,继续和她说话,“虽然都是街市铺子宅子,但确实也不一样。比方说柳州的街市民舍,都婉约秀气,看着精巧,但京城的就格外恢弘大气,夫人不信您看看。”
朝雾看春景是真担心她,为了不让她多担心,便转头往她打起的窗子里看了出去。
原想着敷衍着看一眼便罢了,看多了怕心里堵得慌,不看怕自己把排斥表现得太明显,圆不过去。结果她转过目光刚落到街边,打眼便瞧见个熟悉的黑色身影。
就那么一瞬,“楼骁”两个人溢在了朝雾的嘴边。她压着没有吐出来,而街边那身影忽在人群中一闪,忽又瞧不见了。
朝雾下意识便急起来,忙伸手把窗帘打得更开些,探头过去往外瞧。然再怎么瞧,也没再瞧见常在梦中出现的那个黑色身影。
春景没见朝雾这个样子过,她平时对什么都淡淡的,不会过分有情绪。不知道她刚才瞧见了什么,春景眸光好奇地随她一起往外看,问她:“夫人瞧见了什么?”
听到春景的声音,朝雾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失态了。她慢慢把头缩回来,落下窗帘,干笑一下道:“没什么,好像看到个好玩的东西,再去看,又不见了。”
春景有点狐疑地打开窗帘往外看一会,慢声慢语道:“好玩的东西是挺多的。”
朝雾故意岔开话题,“若是想玩,抽空出来玩便是了。不过京城肯定比柳州大不少,街巷也复杂些,得找对这里熟的人带着。”
春景没及出声,秋若扶着顺哥儿回头道:“慕大人说了,会带春景出来玩儿。”
朝雾瞧见春景脸上红了红,又见顺哥儿蹬着小短腿奶声奶气地使劲“啊”了一声,好像在表示自己也要去玩。她眉眼温柔地笑了笑,把顺哥儿抱到怀里坐着。
抱着顺哥儿的时候,朝雾敛下眼目,神思也敛住,脑子里便不自觉又闪过了刚才她在街边看到的画面。那个人出现的画面时间很短,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晃了神,还是真瞧见了。
由着这个画面再想开去,想到当时楼骁离开柳州,去和她告别,留给她的最后两个字是“等我”。她从没敢等过,不是不相信楼骁对她的感情,只是怕极了再拖累他。
楼骁当时决定抛下她走的时候,她心里虽然痛苦不舍,但也同时松了一口气。因为她知道,没有她的跟随拖后腿,楼骁不管去哪里,不管做什么,都会过得非常自在潇洒。
他本就是仗剑走天涯的人,就该过无拘无束无牵无挂的日子。
朝雾不知道楼骁离开柳州后去了哪,是不是来了京城,也不知道刚才看到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他。但她知道,她默默在心里说的那句“别了”,才最可能是他们真正的结局。
如果李知尧没有时隔一年后再去柳州,如果李知尧彻底忘了她,她就一直守着柳州的那间铺子和顺哥儿过下去,那她即便不是在等楼骁,也可以算是在等。
那样的话,或许有一天楼骁真会回去找她,或许他们也真有可能再续前缘。
而如今,她被李知尧带来了京城,连那一点微末的可能也没有了。
抱着顺哥儿出了一会神,被怀里的顺哥儿挣扎着要往窗边站而拉回神思,朝雾掐着顺哥儿的腰,把他抱起在窗边站着,让他继续看外面新鲜不已的世界。
看顺哥儿这么欢喜兴奋,嘴角慢慢浮起轻暖的笑意,心情也便一并跟着明朗了些。
***
马车碾压过小半个京城的石板路,到达城西晋王府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
夜色中瞧不清王府大门的具体模样,春景和秋若从马车窗里探出目光去看,只在门楣挑出的灯笼光线里,瞧见门前坐着两个大石狮子。
朱漆大门红柱子,琉璃瓦沿儿是深深的绿色。
进了大门是一面汉白玉屏风,马车便在屏风边上停了下来。
等春景扶着朝雾下马车,再回身把秋若怀里的顺哥儿接下来,李知尧慕青他们已经不见人影了。到了这样的地方,她们都不说话,小心翼翼跟在朝雾身后。
二门上原早候了来接朝雾的人,打头上来的是个年龄瞧着稍大的,叫身后几个小丫头帮着拿行礼,自己则引着朝雾往王府内院去,与她说话:“夫人,我叫盈香,以后就在您房里伺候了,若是有什么需要的,都跟我说。”
春景和秋若跟在后头,仔细听着话不言声,顺哥儿早趴在春景肩上睡着了。
朝雾对这晋王府尚且不熟,对突然出现的这些人更是不熟,自然也没什么多余的话说,只平常开口道:“麻烦您了。”
跟着盈香入了二门,绕开府上正殿,过了穿堂走完长长的甬道,到了一间院子外。就着门楣上灯笼的光,能看到牌匾上写着“锦棠阁”三个字。
进了院门便可得见,院子里植了一株海棠,此时正是花开的时节,映得满院子的嫣红。枝稍嫣红的海棠树下摆着一张石桌和几个石墩子,别的便没什么了。
想是常年没人住,总觉得有些许冷清,干净倒是干净。
盈香引着朝雾沿回廊走到正房前,推开门对她说:“夫人以后就住这个院子里头,都打扫过了,窗纱是新糊的,被褥帘子帐子铺地毡子,并那些茶壶杯子枕头香炉,一应都是新的。”
朝雾瞧过了点头,还是客气的一句:“麻烦您了。”
说完了话后面几个小丫头拿着行李进来,正打算帮朝雾都归置起来,被朝雾出声拒绝了。
朝雾不想叫她们做这些,原都是她贴身的一些东西,春景和秋若收拾就够了,因道:“这么晚了,就先别劳烦收拾了,放着明儿再说吧。”
几个小丫头看了盈香的眼色,见她点了头,便放下行李没再收拾。
赶了那么久的路,乏累是免不了的,朝雾不想再多有折腾,只把那几个小丫头叫到面前,一人给了两颗金豆子。给盈香的,则是一根款式别致的金簪子。
东西一给,几个人的脸色都不自觉好看了起来,彼此互交了个眼色。
原来她们都还私下里说呢,不知晋王带回来的女人什么样子。听说出身不是很好,私想着不知是个多上不得台面的小妇人。然短短这会儿瞧下来,她们倒是猜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