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眶湿透却不让眼泪掉下来,站稳了身子,盯着那贵妇人道:“这位夫人,这是您丢的发簪么?”
贵妇人看也不看她手里的东西,面无表情回答她:“不是我的发簪。”
朝雾拼命忍着情绪,忍了一会,终于还是直接问了出来,“厘夫人竟然还认识我么?怎么看到我就跑呢?我难道是什么豺狼虎豹么?”
厘夫人道:“算不得什么豺狼虎豹,却也得离得远远的。”
朝雾红着眼眶,“你当初为什么不直接毒死我?”
厘夫人仍然面无表情,看着朝雾道:“你要是不想活,自己吊死也是可以的。”
心底漫起透骨的凉,朝雾顿时不想哭了,慢慢收了眼底的泪意。
厘夫人继续道:“你也不要怪我狠心,我也并没有比你好过多少。你做出那样的事,厘家怎么留你?瞒住所有人留你一命,给你一千两,送你离开京城,我已经尽力了,你不该再回来。”
“你以为我想回来么?!”
朝雾不想再听这些也不想再说这些了,只会越说越心寒。她吸吸鼻子,低头摸进腰包,又摸了袖袋,把里面的银两都摸出来,还有身上的首饰,全卸了,送到厘夫人手里。
给完东西,朝雾往后退两步,看着厘夫人道:“瞧着是不怎么起眼,但单那发簪上的两颗珠子,就值一千多两了,镯子耳坠子也不便宜,再加上别的,都给你。我从小到大,吃的喝的用的都加上,再加上那一千两,应该也够了。”
厘夫人看看自己手里的银钱发簪珠钗和耳坠子,心里一阵一阵抽紧,脸上却仍然什么表情都没有。看完了再向朝雾,开口说:“我不缺这……”
朝雾没让她把话说完,忙摆手打断了,“太太都收着吧,我的命是你给的,早也还过了,感谢你让我过了十五六年的好日子。从此以后,再不相欠。”
说完这些话,朝雾没让厘夫人再出声,转身便走了。
她摘了头上所有发簪首饰,此时长发全披散在身后,迎着风,飘开很远。
厘夫人到底没有跟上去,到底是不敢认这个女儿,只拿着朝雾给她的东西在原地站了一气,眼泪流了一行又一行,最后被晚风尽数风干。
她今日便是在家里呆得太闷,晌午小憩梦到了朝雾,心里一直不得安宁,所以晚间才会想出来散心。哪知晌午的梦是预示,真叫她碰上了朝雾。
她不知道朝雾怎么会出现在京城,其实她有很多话想问她,想问她这将近两年的时间,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吃苦,现在又在哪里。
可是,她什么都问不了,这些问题只能留在心里。
***
朝雾回去集市,一路走被人一路瞧,因为披头散发形容不整。
不知这样走了多久,视线里出现了李知尧,冷着一张臭脸。
李知尧本来还因为她突然不见了在生气,此时看到她这副模样,气也气不起来了,大着步子到她面前问:“去哪儿了?怎么弄成这样?”
朝雾欲哭不哭地看着他,声音里透着奶里奶气的委屈,“叫人劫了。”
听了这话,李知尧忙捏了她的胳膊左右看看,微微紧张道:“伤着没有?人呢?”
朝雾摇一下头,声音仍是委屈,“我把首饰银钱都给他们,他们就放过我都跑了。”
李知尧看不出她说的话是真是假,但还是松了口气。然后不再陪她站在这街上被人来来回回当猴子看,拽上她的手腕带她去了最近的一间铺子里,随便买了把梳子和一根簪子。
买好东西出了铺子,他又拉着她到无人的河亭里,让她在亭中坐下来,自己帮她梳头。他不会绾什么奇奇怪怪的发髻,但男人的那种束发他还是很会的。
朝雾坐在亭子里发呆,任由李知尧摆弄她的长发,神思已经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头发忽又被他拽疼了一下,她本能地“嘶”口气出声,“轻一点。”
李知尧还在绕她的头发,“别挑三拣四了,我可从没这么伺候过人。”
反应过来这是李知尧,不是春景也不是秋若,朝雾低低应声,“哦。”
李知尧并不是很相信朝雾刚才说的话,这会儿又问:“刚才去哪了?我一转头人就没了。”
朝雾看着亭下水面上的红色波光,慢声道:“好像看到了一个熟人,头脑一热就追出去了。追着追着,人又不见了,结果又碰上几个要钱的。”
李知尧把她的头发簪好,语气听起来很淡,“楼骁?”
眸光动了动,朝雾选择了不出声。
李知尧自当她默认了,而一提到楼骁,不管真假,他也不想再问了。他没再说什么,也没有动怒,伸手把朝雾拎起来道:“去秦月楼吃饭。”
第66章
因为见了一遭厘夫人,朝雾此时兴致已然不高。但她也知道,李知尧在问出了“楼骁”这个名字却没有什么情绪时,已是给了她最大的耐心和容忍。
朝雾知道李知尧近来在耐着性子讨好她,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不要她伺候,自己忍下那一肚子的火。看出她情绪有异,夜里起来帮她给顺哥儿换尿布。
睡得迷迷糊糊中,还放下他晋王的身份劝她不要胡思乱想,说他已经很努力了。
及至现在,他亲自带她出来逛秦月楼夜市,给她买她所有想要的东西。即便她默认自己好像看到了楼骁而头脑发热,他都可以忍得风平浪静。
这要是放在以前,别说他根本不会忍,还会怒红了眼珠子,掐死她的脖子让她知道,在他面前不加掩饰地想着另外一个男人,是什么样的后果。
他在给她时间,在对她好,想让她打心底里接受他。
但李知尧做的所有这些,都并没有在朝雾心上产生什么不一样的效果。她的心对他永远都是硬的,别说他把心掏给她,便是他把命给她,朝雾都只会觉得不够。
他欠她的,要多得多!
可他是晋王,她在他的掌控之下,是他的笼中鸟雀,一样也要适时地给他面子,讨好他。于是朝雾强打起精神,不再耷着一张脸,跟李知尧去秦月楼吃饭。
两人沿街逆着人群走,走不几步朝雾就被人群冲到了后头,李知尧回头寻了她两次。实在没法,他只好伸手捏了她的手腕子,把她拽紧在身边。
李知尧捏着朝雾的手腕子往前走一段,好奇道:“你们这样的人,细胳膊细腿儿的,风一吹就倒,走个路都能被人碰倒,到底都是怎么活下来的?”
朝雾侧过目光看他一眼,“就你们男人配活着?”
李知尧笑一下,“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朝雾收回目光看向前方,“我看你就是这个意思。”
李知尧不与她分辩了,免得再吵起来。这丫头面儿上瞧着温婉好说话,实则脾气犟得十头牛都不定拉得回来,就不是个好拿捏的主。
他拉着朝雾又走了一段,到秦月楼下,带她进酒楼,要了个楼上阁间坐下。酒水菜食一并点了,之后就在阁间里等着店家上酒上菜。
朝雾不想与李知尧在桌边坐着,便自己站去了窗子边。趴在窗边往外看,能看到秦月楼夜市的整个景象,十分璀璨漂亮。抬起头来,又能看到已经快到满圆的月亮。
朝雾看着半空那白如盘的月亮,不自觉想到的,自然是“每逢佳节倍思亲”这句话。可是她又思谁呢,今一晚见过了厘夫人,她谁也不思了。
正想得入神的时候,李知尧突然站在了她身后,双手分开往窗沿上一搭,把她罩在了怀里。
他胸膛宽阔,身形高大,直把朝雾困得严严实实。
朝雾想往前躲一点,李知尧怀里却没这么多的空间,她只好就这么让他从后面罩着。
思亲不思亲的事也不必再想了,朝雾站着先开口:“这样看起来,秦月楼这夜市的景色还是挺好看的,比身在其中要有意境得多。”
李知尧可不懂什么意境不意境的,往下扫了一眼道:“嗯,挺有意境。你要是喜欢看,以后经常带你过来玩,再选个最好的阁间来看,看多久都行。”
朝雾摇摇头道:“不喜欢,你们王公贵族爱来的地方,我这种身份哪配得上?到这里来看一眼,只会觉得自己活得如蝼蚁一般,怪不舒服的。”
李知尧道:“喜欢便是喜欢,想那么多做什么?”
朝雾目光定了一下,忽低低出声,“若都像你这样,喜欢就抢了来,别的什么也不去想,打小便学的那四书五经,都还有什么用处?”
李知尧听了这话仍没动怒,开口道:“妇人之见,学那四书五经是为了考功名的。等当了官有了权,权力渐大,有几个袖里还是干净的?做的龌龊事谁也不比谁少,本王好歹坦荡。”
朝雾稍稍回一下头,“那还得夸你了?”
李知尧轻轻清一下嗓子,“你愿意的话。”
朝雾稍稍抿口气,胆子无意识大起来,低声道:“厚颜无耻……”
李知尧看着朝雾的侧脸没应声,看得朝雾心底有点发虚起来的时候,他忽伸手转过她的身子,掐上她的腰,一把把她抱起来放在窗沿上。
朝雾被他的举动弄得一惊,一脸慌措地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坐稳在了窗沿上还是慌的,随便往后看了眼便腿软,因抓死了李知尧的胳膊道:“你干什么啊?”
李知尧让她坐在窗沿上不放她下来,逼在她面前,“再夸两句来来听听。”
朝雾不敢再往身后看,他们所在了楼层并不低,身后空落落的直通到地。她知道李知尧不会让她掉下去,但还是本能地有些怕,看着他小声道:“你先放我下来,我慢慢夸给你听。”
李知尧偏不让她下来,笑着道:“夸完再放。”
朝雾看他一气,有些没辙,只好吸口气道:“晋王李知尧,玉树临风,潇洒倜傥,英勇神武,出类拔萃,雄韬武略……是大夏百姓的大功臣!”
李知尧听朝雾说完这些话,笑意在脸上一点点隐没下去,眸光看进朝雾眼底,仿佛用光了自己所有的认真。
他就这样看着朝雾,低着嗓音问:“要不要尝试着喜欢一下?”
朝雾看懂了他眼底的认真,也看出了他的占有欲与侵略性。可她连不恨他都做不到,连接受他都做不到,又怎么可能会喜欢他?
朝雾微闭气息迎着他的目光,没说出话来。
李知尧也没多等她做回应,直接便贴过脸去亲她。
朝雾下意识往后避,身子却因为她这一避失力猛往后倒了下去。她被吓了一身冷汗,也不过就这么一瞬间,李知尧拦腰托住了她,同时在她嘴唇上落下吻来。
朝雾想着楼下是夜市,来来往往的全是人,待会儿店里跑堂的还要来上酒上菜,于是耳畔赤红地找机会出声,“不要这样……”
李知尧根本不听她的,看她脸蛋染红,更是心思难控,揽着她的腰再吻下去。
朝雾怕这高窗,不能往后躲不能推他也不敢挣扎,只能接受他渐发热切的亲吻。
李知尧也没有做别的,只是极尽缠绵地吻她。感受着她从抗拒到不那么抗拒,再到一点点接受他。他现在知道她喜欢什么,也知道怎样能取悦她。
阁间里的香炉熏得人心头生痒,李知尧轻轻吻到她耳畔,哑声开口,声音里是从未有过的温柔,更似低求,“忘了他,好不好?”
朝雾攀着他的胳膊,气息微急,好片刻才应声,“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好。”
***
朝雾和李知尧吃完饭从秦月楼出来的时候,夜已经很深。朝雾是被李知尧背着出酒楼的,因为她酒量极差,到最后又多吃了几杯,便直接趴在李知尧怀里人事不知了。
她是故意想醉,想着醉透了,也就什么都不想了。
李知尧背着她去到灯火尽头的马车那,寂影正在马车上等着。找到马车背着她上车,放她下来坐好,自己再坐下来让她伏在自己腿上,叫寂影回府。
马车走了一阵,李知尧忽然开口问寂影,“今天夫人跟我出来,你安排的人是不是没跟出来?”
寂影抽了一下马尾,“因为是跟王爷出来,怕扰了王爷的兴致,没让他多事。”
李知尧看着自己腿上睡得正熟的朝雾,“她和我走散了一段时间,不知去了哪里,身上的首饰全部不见了,她说是被人劫了。”
寂影当车夫跟李知尧出门,不会时时刻刻都盯着他。李知尧自己身手也不错,三五个人难是他对手,所以寂影只会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他想了想,把李知尧心里想的话说了出来,“是姓楼的?”
李知尧低着头,看着朝雾的侧脸,“你既然没查到楼骁在京城,他也不应该会大胆到当着我的面出现,并且接了那么多首饰。或许,真是被那一片的地痞劫了。”
寂影在车外应声,“属下会去查办。”
李知尧没再出声,看朝雾睡得安宁,自己心里也一片踏实。
回到王府,他抱着朝雾进二门直接去自己院里,让春景过来帮她稍微擦洗了一番,便留她在自己房里睡了。然后告诉春景,叫她把顺哥儿带好。
春景领命走后,李知尧自己又梳洗一番。换上寝衣上床去睡到朝雾身边,不打扰她睡觉,只伸手把她圈在怀里抱着,闭眼闻香。
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慢慢入睡。
第67章
中秋夜,满月挂在半空。
李知尧难得在王府上过节,和朝雾以及府上下人在一起吃螃蟹品桂花酒看戏。螃蟹是温显元特意交代厨房买的,蒸好了上桌,一人面前摆一只。
这等稀罕玩意儿,不说春景秋若,就是温显元盈香他们也并未吃过几回。吃过的那是运气好,节下里沾了自己主子的光,得了那么一口。
此时吃上了这东西,又饮着最醇香适口的桂花酒,再看着戏台上唱的那出《桃花扇》,没有一个人脸上不是挂着满满的欢喜。
因着大家心里都明白,这是沾了家里夫人的光,所以一番交头接耳后,无不是从心底里认下了这位受晋王宠爱的夫人。都想着,往后对她一定要再恭敬些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