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车夫是个机灵的,看这些人不惧晋王名号,忙扯了马嚼子,调转马头就想往别的方向跑。这么猛一转,闹得朝雾几个在车厢里又大晃了两下身子。
秋若一脸慌乱,捏着朝雾的手话也不敢说。
然马车调转方向没走多远,车帘外的车夫被人一棍子打下了马车。那家丁也没好到哪去,被奔过来的人一脚踹翻了下去。
从车帘缝里看到些外面的场景,再听着这动静,秋若被吓得瞪大眼睛,猛地尖叫出来。
朝雾捏着她的手任她喊完,那边春景则把顺哥儿抱在怀里,尽力安抚他。顺哥儿本来是没哭的,被秋若那一喊,顿时就被吓哭了。
那边两个侍卫看到马车被劫,又听到车厢里的哭喊惊叫声,自然想要过来,结果却被另外几个人死死缠住。他们两个打不过那么多个身手都好的,被揍得鼻青脸肿后翻落马下。
另边,马车被劫了车的人驾得飞快。
秋若魂都快被吓没了,才发现慌乱尖叫的只是她一个,她家夫人和春景都屏气凝凝神并不慌张。但她也没太反应过来,只哭着问:“夫人,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朝雾握着她的手捏了一下,抬手拨开她额头碎发,出声安抚道:“别怕,是自己人。”
秋若一听便懵了,完全不敢相信一般,看了朝雾一会,又看向春景。
春景迎上她的目光,冲她点一下头。
秋若懵得很彻底,猛一下又转头看向朝雾,“夫人,到底怎么回事?”
朝雾又捏捏她的手,“我们离开晋王府,去过没有纷争,最简单普通的日子。我不喜欢赵太后,不喜欢晋王,也不喜欢京城和晋王府,我们去别处。”
秋若吸一下鼻子,脑子里浆糊一团,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朝雾也没有跟秋若多做细说,她和春景不一样,朝雾还是希望她能活得简单点。就她的脑子和性情,压根不是能装得下那么多事的人。
她这个出逃计划不是一时兴起,早在她和楼骁在檀香寺见过第一面,就已经在心底生根了。后来她与楼骁虽没再见过几次面,但一直以字条暗中联系。
因为有楼骁暗中帮助,也因为她足够敏感,从李知尧那句“闻你身上有没有野男人的味道”开始起疑,她知道李知尧有一段时间派人远远盯过她。
后来李知尧把盯她的人撤了,她也都知道。
之前也有几次李知尧外出不在京城的时候,她没有逃跑,不是因为她有留恋,只是因为楼骁那边没有做好十足的准备。这一次时机成熟了,她便再不等了。
她从没停止过恨李知尧,又不能下手杀他,只能选择离开。
她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知道自己一个毫无权势的弱女子,搅弄不了朝堂风云,基本不可能报当年被算计的仇,只能远离罢了。
她跟着李知尧一日,就永远脱离不了这纷争,就永远得不了太平,时时要小心谨慎。她不想做李知尧的王妃,不想给他生孩子,更不想一直成为赵太后的眼中钉,夹在她和李知尧中间被摆布。
李知尧和赵太后现在是关系欠佳,但谁又能说得准,他们哪一日不会念起旧情来,再和好如初呢?毕竟,赵太后是他从小就喜欢的女人啊。
朝雾不想把自己的一生耗在这些让她厌恨恶心的人身上,只想远离,用最平和温暖的心境,去过最平凡普通的日子,把自己有限的时间和柔情,都花在值得的人身上。
一生那么短,她要活得轻松开心些。
***
李知尧离开京城时,十分意气风发。满心里想着,除了那些流寇回来,就把朝雾娶过门做正经妻子。从经往后,他也就不再是孤家寡人了。
他甚至把生几个孩子都想好了,还略想了想生了孩子的话,得取些什么样的名字。
这趟出任务他原不想去,但听闻这批流寇十分难缠,几番扫除不尽,非得他去处理才行,他才接了下来。把这些流寇除尽,聊城百姓才能再得安宁。
李知尧领着队伍快马加鞭直奔西去,只想着早到早解决早回京城。然顺利地行路五六日后,在必经之路钱宗河的过路桥上,突遭了袭击。
那些人瞧着是早有准备,不知道在此处埋伏了多久。有的趴在草里,有的头顶水草在河里。在他的队伍过桥的时候,很是突然地纷纷跳出来,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队伍瞬间被打散,还伤了一些人。
好在他的士兵都训练有素,很快就反应过来开始反击,一时间在钱宗河边打做一片。
李知尧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来路,但看得出来,不是朝廷里的兵。他们个个身手不凡,更像是身怀绝技,经过了严格训练的杀手。
寂影保护在李知尧身边,交手几个便也看出来了。这些人不是来打仗的,是来取李知尧性命的。其中有一个明显是领头的,脸上蒙着黑布,只剩下一对双目。
他不与别人多缠,直接就来取李知尧的性命。
寂影与他斗了几招,摸到空隙往天上放了信号弹。
他们这次出门带的队伍人数不算多,对付结党流寇不成问题,但对付这些有组织且个个狠厉的人,完全不占上风。
这些人很快就把李知尧的队伍击散了,而那个领头的更是死缠在李知尧身边,不给他们分毫喘气的机会。
寂影和李知尧对付他一个,也不过略占一点上风,并没讨巧多少。等有人再来帮忙时,李知尧和寂影就开始吃力了起来。
刀剑无眼,碰击声震碎钱宗河的水。
热血喷洒,染红了粼粼水面。
那领头的手握长剑,避开寂影,直奔李知尧胸口而去。寂影格挡不及,眼见着剑要刺去李知尧的胸口,他奔命般要挡去李知尧面前。
而也就在那么一瞬,那领头的身上忽掉出个东西,他注意力被分散,剑尖陡偏,没刺穿李知尧的胸膛,而是“噗”一声刺穿了他的肩膀。
寂影反应极快,一把捡起那个掉下来的东西。不及去看是什么,直接塞进衣襟,在那个领头的还在散神的时候,凌厉地向他刺了一剑。
那领头的反应很快,避开便出声:“把东西还给我!”
寂影看着他的眼睛再听着他的声音,只觉在哪里见过。这等身手的人,他总共也没见过几个。一个名字闪过脑海,他直接问了出来,“楼骁?”
那领头的不再与他多说,提剑便上。
也就在此时,寂影发出信号弹召集的人全部赶到。众人密密护在李知尧一周,和那些黑衣人又是一阵厮杀,似乎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鲜血染红了钱宗河边的嫩草地,刚冒尖的草叶上挂着通红的血珠子。
***
李知尧命大,也可以说是九死一生,没死在钱宗河的这场厮杀里,然而却身受重伤。
他带出去执行任务的那一批精兵,多半伤的伤死的死,连寂影手下的那些人,也没有几个完好的,不是受了很重的伤就是当场毙命。
那些人是摸清了他的底细埋伏在那的,如果不是那个领头的因为身上掉了东西稍晃了下神,如果不是寂影的人及时赶到,他李知尧也会死在钱宗河的那片草地上。
任务是执行不了了,寂影带着满身的伤,护着李知尧从那片战场撤离后,就近就医。为了防止再被堵截,随后换道回城,顺利把他送回了京城晋王府。
回到晋王府不管别的,自是先请太医治伤。
太医看完他的伤走掉后,李知尧躺在床上甚是虚弱。他一时间没力气去想被埋伏的事,偏还记得家里的人,转了头看温显元,问他:“夫人呢?”
温显元脑门上全是汗,知道李知尧状况不好,却也不敢撒谎,“噗通”往地上一跪,“奴才该死,请王爷赐死。您走后两日,夫人去郊外踏春,回来的时候遇到了劫匪,马车和人都被……”
李知尧定了目光,心房顿时像刺进了寒剑一般。
寂影似乎是个明白人,回来的一路上他急着赶路什么都没说。现在把衣襟里塞的东西掏出来,直接送去李知尧手里。
那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荷包,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李知尧接住荷包,定着目光看了许久。其实不用看就知道的,可他心里还是存着一丝幻想,把自己袖袋里的香囊拿出来,和这个荷包放在一起,认认真真看了下针脚。
他便是瞎子,也能看出来这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心房越缩越紧,呼吸越来越困难,心脏像是被捅上了无数把尖刀,痛得他几乎要哼出声来。
他忍着心里的痛,把把荷包和香囊紧紧攥进手心里,指节泛白。
闭上眼睛,清透的眼泪从眼角滑出来。
第69章
与此同时的寿康宫,有密探向赵太后禀报,“晋王已经安全抵京。”
赵太后吸气闭一下眼,无名指上的玳瑁金丝护甲在炕桌上划开半寸,沉声道:“废物!”
楼骁一干人等在钱宗河伏击失败,并且损失惨重,这个消息早就传了回来。她当时便又下了密令截堵晋王,务必让他回不了京城,最好让他带伤死在路上,结果现在也失败了。
没有除掉李知尧,楼骁与他那些手下受伤也都不轻,亦是死了好些人,她与李知尧说起来便算是两败俱伤,两边损失都不小,谁也没好到哪去。
不过倒是还有一件让她痛快些的事,就是那个女人逃走了,毅然决然地离开了李知尧。
她也不是没听说,李知尧已经打算好了要娶那个女人。温显元把三媒六聘之礼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只等李知尧回来娶那个女人过门。
现在他是九死一生回来了,可是,想娶的女人却不在了,真是叫人痛快。不知他看到府上那些为婚礼准备下的东西,心里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这就是他背叛她的下场,活该有的下场!
他李知尧从小就被身边人漠视,她好心才时不时去宫里和他说话,给他带糕点吃。他全然把那段旧情都忘了,也要拥有自己的爱情,简直白日做梦。
爱而不得,求而不得,一辈子不能得一缕真心,是他李知尧的宿命!
***
李知尧遇袭重伤的事在朝中传开,所有大臣都在议论,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对这个阎王般的人下手。更让人咋舌的是,居然还差一点就成功了。
赵太后在朝堂上对晋王遇袭的事表达了关怀,又让大臣们推荐,及时另派了人带兵再去聊城处理流寇作乱的事。
人伤了,事情还是要照常处理。
下朝后,王公大臣们散开各办各的事去。等得了空,一个个都备了厚礼到晋王府来看晋王,一时间晋王府门庭若市。
但晋王卧在内院谁也不见,他们也便放下东西说些关心话,这就走了。
一直到了晚间,晋王府外又来了个车辇。车身漆金镶银十分华丽,后头跟了两排侍卫,一瞧就知身份高低,因无人敢拦,车辇直进了晋王的大门。
到二门上停下来,方见得里面坐的是赵太后。
赵太后此番这是私下出宫来的,并未在宫中行止录上记一笔,大家心里明白她和晋王的关系,自然也没人敢多嘴多舌一句。全都毕恭毕敬伺候着,只做事不说话,拿自己当哑巴。
赵太后落步下车辇,伸手搭到花嬷嬷的手上,端庄高贵地进晋王府的二门。
李知尧躺在自己的房里,因伤重起不得身,已听了下人传话,说是太后娘娘来了。
他谁也不想见,自回了句:“不见。”
赵太后哪管他想见不想见,她既都悄悄出宫来了,必然是要见到他的。是以当王府下人哆哆嗦嗦向她传达了李知尧的话后,她直接不理,继续让温显元把她领进李知尧的院子里。
出门遇袭和朝雾弃他跑掉这两件事,李知尧都没有迁怒别人,自然也没有责罚温显元。他知道自己此次败在了哪,败在了对朝雾的信任上。
他一点点爱上了她,把自己的一整颗心小心翼翼捧了出去,她假意接受了,假意给了回应,好像会陪他一生,他选择了相信她,想给她自己所能给的一切。
也因为信任她,他没有让寂影继续去查楼骁,相信她早与楼骁断了干净。
结果到头来,她演了一出好戏骗了他,并且把他好不容易才捧出去的一颗心,狠狠摔碎在了地上,甚而还在上面碾了好几脚。
这样的痛,比在他身上刺上一百剑还让他觉得难熬。
***
赵太后进了李知尧的房门,让花嬷嬷、温显元以及随行的两排侍卫守在外头。走过落地罩到李知尧床前,她神色忧虑哀伤,看着李知尧慢慢坐到他床边。
李知尧不想看见她,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连眼皮也不动一下。
赵太后坐在床沿儿上,手里捏着一张锦帕,凄凄哀哀地看着李知尧道:“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弄成这样?早知如此,我也不该让你处理聊城外的那些流寇。”
李知尧面无表情,仿佛冰雕一般,片刻后动了动嘴皮,“你应该比我清楚。”
楼骁是个一无所有的江湖浪子,便是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在两年的时间内,召集起这么多人训练成有组织有纪律的杀手。无利可图,谁肯为他卖命?
这些人要有人来养,这个人只能是赵太后。
而且楼骁此次对他的出行路线以及所带士兵人数极为了解,唯一有点没预估准的,是寂影手下的人数。这些事情,单凭楼骁也不可能知道得那么清楚。
赵太后重用楼骁的目的很简单,知道楼骁恨他,所以利用楼骁对付他。
而楼骁会肯为赵太后卖命,耗费心力帮她训练那么多人,一方面也是因为恨他抢了他的女人,另一方面便是和朝雾里应外合,做好了计划要带她走。
所以,他是被他们联合算计了。
他也总算尝到了被人算计到伤了心,且差点丢了性命的滋味。
而听得李知尧这样说,赵太后稍稍顿了下,然后很快又把哀凄的情绪续上,委屈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知道你受了重伤急得不行,不管不顾地出宫来看你,你竟怀疑我么?”
李知尧终于睁开了眼睛,侧着目光来看着赵太后。他眼底冰冰冷冷,没有丝毫情绪起伏。
看了赵太后片刻,他动了嘴唇问:“你是不是知道她在哪?”
赵太后知道他在问什么,不过就是问那个离他而去的女人在哪。瞧着真是掏心掏肺了,真情真意都给了。眼下自己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心里想的却还是那个女人。
赵太后顿时有些演不下去了,柔软哀凄的眸光一点点变凉,最后全然没了温度。他冷冷地盯着李知尧,盯了许久才出声,“我到底哪里不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