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暮烟眼眶极红,里面积满了湿意与恨意,“我等着那一天……”
***
朝雾本来听说周贤明领了五十万大军来攻蛮州城,还担心了很久,担心到每天吃斋念佛,祈祷一切都能顺利。后来果然顺利,李知尧一并连正临城也拿下了。
听说李知尧和手下的军队在正临城驻扎下来后,朝雾总算是放下了一整颗心。在蛮州实在呆不住,她便带着顺哥儿和春景秋若,直找来了正临城。
到城内府宅见了李知尧,她上去就是一通关心,面色紧张地问这问那。
李知尧怀里抱着扑上来的顺哥儿,见朝雾如此关心自己,自然觉得很是受用。十分不愿意打断她,便就看着她一直问,自己嘴边呷了一点点笑意。
朝雾意识到自己情绪过露了,还有点激动,见他一直不说话,忙又稳了情绪,用平稳的语气对他说了句:“好,算我都白问了,我看你好得很呢。”
李知尧还是笑着,把顺哥儿交给春景秋若,示意她们带他下去,嘴上说:“哪里就好得很了,这身上不知添了多少伤,都还疼着呢。”
春景秋若带着顺哥儿走了,朝雾看着李知尧,“是么?”
李知尧站在她面前,俯身到她耳边,“让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朝雾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就被他打横一抱,抱过落地罩间的珠帘,放床上去了。
李知尧俯在她身上,鼻尖碰到她的鼻尖,细细闻她身上的味道,声音里带着沙粒一般,出声问她:“这些日子没见我,有没有想我?”
问完了不等朝雾回答,自己接着便又道:“都跑来正临城找我了,还这么紧张我关心我,一定是想我了……”
朝雾没忍住笑了一下,随即又忍住,看着他低声说了句:“不要脸。”
李知尧敛下目光,克制着在她的嘴唇上亲一下,声音越发喑哑,“总之我是快想疯了,想得睡不着,想得每天都想跑回去找你……”
朝雾脸蛋一点点变红,染上眼睫眉梢。不想再听他继续说下去了,听得心脏也忍不住在噗通噗通地跳,她忙抬手抱住他的脖子,堵住了他的嘴唇。
李知尧稍顿了一下,嘴角微勾,抱上她的腰热烈起来……
数个月没见,李知尧不大能控制得好自己,差点没叫朝雾散了身架子。事后把朝雾抱在怀里,看着她侧脸嫣然,额头发丝尽湿,贴在白皙的皮肤。
李知尧一点点拨开她额边的头发,声音轻轻的,对她说:“我把周贤明杀了,人头悬在城门上,你要不要看看?怕的话,就算了。”
听了这话,朝雾闭着眼睛又平了会气息。睫羽微微颤着,而后她睁开眼睛看着李知尧,再片刻后出了声,回答他:“看。”
从床上起来,穿戴好吃了些东西,李知尧带朝雾去到正临城的南城门。此时正临城各大城门的守卫,都已经是李知尧的人,城中的一切也都是他的。
马车停在南城门外,朝雾随着李知尧下马车。站定后转身看向城门,便见到了李知尧所说的场景。
春日的软风吹在身上,吹得裙角袖摆翻飞,裹出纤弱有致的身形。鬓边发丝随风飘在眼前,朝雾面无表情,在风中微眯了眯眼睛。
第95章
李知尧打下正临城后,北方的州县官员一个看一个,都纷纷向他投降。此时民间流言更是传得极盛,都说朝中奸佞导致天灾,晋王这是在替天行道,且他才是真龙天子。
他从蛮州顺顺利利打到正临城,势如破竹,也越发让老百姓信了这样的流言。
事情发展至此,赵太后在宫中慌得戴护甲的手指尖都快颤起来了。秦志方老了不顶用,周贤明已经战死了,眼下朝中能用的人没几个,只能从外地调。
好在吕问回来得及时,从南境回到京城,片刻也未休息,便匆忙进宫去求见了赵太后。赵太后此番见了吕问,便犹如见了大救星一般,殷勤得一口一个“大将军”。
她亲自下了罗汉榻让吕问免礼,又是赐座又是奉茶,拿他当个最信任人待,好像完全忘了当初她为了提拔楼骁,把他明升暗降了的事。
幸而吕问不是爱计较这些的人,现今国难当头,扫平叛贼才是最要紧的,所以他对赵太后无有什么情绪,只一脸郑重地问她:“太后娘娘,北方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赵太后看着吕问的脸心里便觉得踏实,与他说:“晋王已经攻到正临城了,周贤明战死了,我们损失了不少士兵,投了晋王的也有不少。北方那些州县,也有许多都投了。”
吕问低眉想了一下,起身抱拳,“臣跟随晋王打过几年仗,最是了解他,便让臣出征吧。”
赵太后看到吕问后心里踏实便是这个原因,吕问是现今朝中唯一一个,跟李知尧作过战,对他的作战策略和风格都很了解的人。他们军队多,让吕问领军,没有再败的道理。
赵太后满眼殷切地看着吕问,“扫平叛军之事,都交给吕大将军了。”
在吕问走前,还不忘特意嘱咐他:“反贼当诛,不管他从前是什么身份,吕大将军都不要心慈手软。若是活捉不了,战场上直接诛杀,以保万全。”
有赵太后这话,吕问也就放开胆了,回赵太后一句:“臣明白。”
得了朝中的任命,吕问回到京中根本未能多做休息,便又领兵上路往北。此番与他一同前往的,还有禁军统领楼骁。吕问是主帅,楼骁则为副帅。
大军一路北上到野狼河,吕问把沿路逃亡的散兵全部收归营中。等到把周贤明带领的那些散兵全部集结起来,他手下的部队足达到了七十万人。
到了目的地,吕问让自己当先锋,让楼骁统领中军。
楼骁没有作战经验,当上禁军统领以后,也就熟读了些兵书而已。平时也向人讨教,但那些东西能不能灵活运用到战场上,是个很大的问题。
吕问知道他的来历,也并没有瞧不起他,仍给他绝对的信任,认认真真告诉他,“晋王惯用的策略就是打突击战,他依靠经验丰富判断准确,行动快,常常让对手反应不过来。说白一点,他最常用的便是偷袭,做事又狠又绝。如果我们想打败他,得比他行动更快,更狠更绝。”
楼骁听了点头,也没有争风头的心思,只道:“全凭吕将军吩咐。”
吕问拍拍他的肩,“打过两回,就知道打仗是怎么回事了。”
楼骁看着他,郑重地点头。
***
李知尧带着军队在正临城休养一些日子,留下部分士兵看守城池,自己领着十多万人继续往南挺进。而再往南,便到了野狼河,面对的就是吕问的七十万大军。
李知尧知道此番来的是吕问,心里自然不踏实。他知道吕问了解他,并知道吕问不是个无能之辈。这样一个人领着七十万大军,他如何能不忌惮?
这世上不是只有他李知尧会领军打仗,而打仗这件事,虽和天气、地形、运气这些因素有关,但与军队人数的关系是最密切的。在双方将领水平相差不大的情况下,就是看实力了。
李知尧的实力比起吕问根本不值一提,看起来毫无胜算。可即便再没有胜算,他也不能回头,这条路走到了这里,便要继续走下去。
而吕问也不负李知尧的“期望”,在李知尧的大军刚到野狼河之时,便带着他的先锋部队,直接对李知尧的军队发起了猛烈的进攻。此时将领换了,连士兵的士气也不一样了。
李知尧领兵应战,却还是没能抵挡得住吕问的进攻,坚持一会之后,便被击溃领兵后退。而他们的撤退路线又被吕问摸准了,让楼骁在沿路上埋了一片雷。
于是李知尧并没能如愿撤回军营,在撤退的过程中便踩了这一片地雷。命不好的踩了便死了,命好的便踩着倒下的尸体继续往前走。
李知尧属于命不极好也不极差的,被炸得耳朵轰隆一时间没了听觉,并被炸伤了一条胳膊,但没有当场送命,尚且还站得住。
然不久后,吕问率领的军队便又追了上来。
这瞧着是要全军覆没的态势,李知尧虽不怕死,却不想认了这样的命。朝雾和顺哥儿还在正临城内等着他,他怎么能败?若是败了,他们娘儿俩还能活着么?
李知尧只好握紧了手里的刀,号令手下士兵迎战。
士兵们看晋王如此,自然都不愿做贪生怕死之辈,鼓起士气握枪应战。
可李知尧终究是受了伤,此时的战斗力只有平时的一半。他与吕问缠斗几个回合,一个闪躲不及,被吕问一刀砍伤了手臂,丢了手里的刀。
眼见着存活的希望越来越小,许是上天庇佑,或真有天命一说,在两边的军又队交战片刻后,茫茫荒野上忽然起了极浓的雾气。这又是晚上,一时间便什么也看不清了。
在眼前看不清东西后,刀枪剑戟碰撞的声音也慢慢消失在雾气里,士兵们手握□□转头四面张望,谁都不敢再轻举妄动。
再想打下去是不可能的了,杀的是敌军我军都不知道。本来月色中还能看得清敌我的盔甲,现在什么也分辨不清,只能暂时停战。
因为乍起的雾气,两边被迫休战,各自退回自己的营地。
一直等回到营地安定下来,魏川几个才发现,李知尧没有回来。回来的时候因为雾气太重,连人数都没法清点,又是被打得落花流水,只能赶紧撤离,根本没人在意这么多。
现在发现军中主帅丢了,生死不明,顿时整个军营人心惶乱。没办法,魏川只好一边安抚人心,一边派人再回到与吕问大军交战的地方去找。
若是李知尧死了,他们这些小兵小卒没了主帅,更没了造反的理由,只能逃亡回家帮地主种地去了。本来是想贪个荣华富贵的,谁知这路这么凶险难走。
听到军营里士卒私下议论纷纷,魏川不得不怒斥:“吃了一点败仗就如此心灰意冷,军心动摇,如何能成大事?!你们看不出来,连老天爷也在帮着我们嘛,这就是天命!”
大家想想刚才那场大雾,觉得好像也是。于是士兵们把起躁的心思按下了,再不多说别的。
***
朝雾是在早上起来梳洗的时候,得知了李知尧在野狼河作战失踪了的事。而后她草草梳洗完换好衣服,连早饭都没吃,便只身骑马出城赶去了李知尧的军营。
到了那里看李知尧还没回来,她也不多呆,上马便就要往野狼河去。
魏川看出了她的意图,及时挡在她的马前,拦了她的去路,对她说:“夫人,外面十分凶险,王爷还没找回来,您别再出去了。等雾散尽了,吕问大军只怕又会出击,我们得保障您的安全。”
朝雾手握缰绳盯着他,“如果李知尧死了,你们谁能保障我的安全?”
魏川仰头看着朝雾,没说出话来。
朝雾也不想再跟他多废话,毫无平时柔软的样子,沉声道:“让开!”
魏川知道拦她不住,这也便不拦了。他往旁边让开,站在原处,看着朝雾挥鞭驾马而去。她身形小,坐在马背上疾驰,身上的裙面袖摆随风烈烈而动。
第96章
朝雾的身形一隐在雾气里,魏川便转身吩咐了身边的守卫,“跟上去。”
两名守卫领命骑马去了,在雾气中追着朝雾的马蹄声。
朝雾没管有没有人跟着她,把马打得飞快,奔野狼河而去。但她要去的地方不是野狼河,而是去往野狼河的途中,两军第二次交战的地方。
那里布过雷,地上被炸出了一个一个的坑洼。断胳膊断手的尸体横在一起,有人正在把这些尸体拖走去处理。都是战死沙场的人,总该入土为安的。
朝雾拴好马便去人堆里找李知尧,一个一个扒拉那些尸体。要是放在从前,她是见不得这些血肉模糊的画面的,而现在,早已经能如常处之了。
这就是战争,不管是哪一方胜利,都是用血肉之躯堆出来的。
朝雾在死尸堆里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李知尧,因为周围雾气仍重,她甚至找得有些懵圈,不知道哪里翻过哪里没翻过。翻得满手是血,之后便是越翻越觉得无望。
她几乎快要一点点放弃了,弯着腰身低着头,眼眶里湿出来的眼泪在往下掉。她看着落在自己手背上砸开花的清泪珠子,一时间竟想不清自己在为什么掉眼泪。
眼泪又连续砸下来几颗,朝雾轻吸了一下鼻子,忽而听到大雾深处传来隐隐的箫声。这是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声音,所以猛然间便怔住了身子。
听了片刻,她直起腰来,往声音来处看过去。
一种异样的感觉从心底漫起,朝雾没再多做犹豫,直接去牵过自己的马,上马往箫声响起的方向追过去。一边往大雾深处追,一边听着箫声忽强忽弱。
不久后追进一片树林,到达树林深处,在箫声最清晰之处,她看到了楼骁,还有他旁边靠坐在树根上满身是血的李知尧。
楼骁放下手里的箫,抬头看向朝雾,见她坐在马背上,早已不是从前那个满身只有娇怯柔弱的小姑娘。语气里带着些释然,他看着她说:“你真的来了。”
朝雾坐在马背上没说话,目光一直落在楼骁身上。这样看了许久,她方才开口道:“为什么要救他?”
楼骁站起来,收起手里的箫,瞧着很是洒脱,“不知道,可能这就是命吧。”
天知道他有多么想看着李知尧死,但时至今日,再看到曾经特别渴求的那一幕,他却出手救了他。如果不是他暗中出手,李知尧现在已经死在吕问的枪下了。
如今已没什么旧可叙,楼骁说完这话,接着便又道:“快把他带回去看大夫吧。”
确实没有时间闲叙旧情,朝雾稍微反应了一下,看了眼不省人事的李知尧,忙从马背上跳下来,拴好马到他面前。不知道他到底伤得重不重,想着只能先带回去再说。
她细胳膊细腿的,是弄不动李知尧这么大身架子的,少不得转头看向楼骁求助道:“你力气大,帮我把他扶上马行不行?”
楼骁点点头,过来帮她扶起李知尧。
在楼骁把李知尧往马背上扶的时候,朝雾咬开身上的裙摆,撕了一根布条下来。然后她捏着布条上马,让李知尧从后面抱着自己,并用布条绑住他的双手。
她要走了,又看了眼楼骁,从嗓子间挤出来三个字:“谢谢你。”
楼骁笑一下,“快走吧。”
朝雾夹了下马腹驱马往前走,走了几步又扯住马嚼子停下来。她是想回头看楼骁的,可这么在马上坐了一阵,终究没有把头回过去,也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