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院子的人只能在心里感叹,除了乾清宫的万岁爷,也就只有太后老人家能有这个底气。
宮人们看两位顶头的主子都没有异议,更是没人敢言辞微微,只夹紧尾巴乖乖听从御医的安排,把地上昏迷的姝菡平抬着挪进太后寝宮的罩房救治。
太后也挂了伤,自己却不大顾得上,把御医撵去罩房救人。
太子那一下虽然没下死手,但太后到底一把年纪了,明显气血就不那么稳当。
看着姝菡被掐了人中抬进里屋,太后方觉一阵天旋地转,就着身侧扶着她的优檀的手晃了三晃,终于倒身下去。
宮嬷嬷见状,又一阵忙乱,令人轻手轻脚把主子移去了寝居。
太医来了两位,见状自是先紧着太后她老人家救治。
幸亏铃儿机灵,另唤来了顾嬷嬷过来,这才不至于顾此失彼。
贤妃早在姝菡被调来寿康宮之时便知道此女一定不简单,却没想到她在太后心里有这么重的分量。
思量一番,决定暂不回长春宫,另给九门提督敦什勒下了秘旨,让他即刻把宮内消息传给木兰围场的圣上知道。
太子眼下被禁在东宫,明日金銮殿上那把椅子没人坐,怕是要闹场大风波,英亲王恐怕很快也会知道这场异变,说不定正蠢蠢欲动兴风作浪。
这一刻,万不能让太后有什么闪失,不然,寿康宮的这趟浑水她就白趟了。
002
鸦青纱帐半合,太后睁眼发现,自己躺在寝宫的床榻上,有瞬间失神。
外头一屋子人静静守着,均大气不敢出。
她强撑坐起来,“虞儿,菡丫头怎么样了。”
“主子放心,那孩子福大命大,又有着您老庇佑着,已经没有大碍了。”
太后想到姝菡身上那几道子血淋淋的鞭痕,还有额头冒血那处,哪里肯信宮嬷嬷的说辞。
“不行,我得去看看。”说着就要起身下地。
宮嬷嬷赶忙拦她:“主子放宽心,老奴断不敢欺瞒了您,菡丫头身上看着虽惨烈,却都是皮肉伤,她年轻元气旺,将养些时日也就大好了。额头那处虽流了不少血,但也没伤到深处,太医说有个十天半月也就完全康复了。您乃万金之躯,又带着伤,真要此刻过去了,不是折了那孩子的寿数吗,且听老奴一句劝,只要您好了,那孩子自然就好。”
这最后一句恰是戳中了太后所想,她沉默一瞬,朝着外头吩咐:“旁人先退下,虞儿我有话交待你。”
贤妃本在外面候着,闻言率先从椅子上站起身:“皇额娘也别太伤神,媳妇儿先去前堂候着,您老有吩咐随时使人去唤我。”
太后难得觉得贤妃有眼色,吩咐优檀把贤妃领去侧殿好生伺候着。
门一关,她便急不可耐问向宮嬷嬷:“菡丫头是怎么惹上那孽障的?难道是她无意中暴露了身世?”
宮嬷嬷摇头:“老奴方才也问过在场的雀儿,听起来倒不像。太子那股邪火,倒像是误会菡丫头是长春宮安插进来的人,这才下了狠手。”
太后凝思:“竟是这样吗?可怜见的,都是那起子黑心秧子害了她……”也不知道骂进去多少人去。
“还有一事,老奴有些担心?事关菡丫头的性命。”
太后急道:“那你倒是说啊。”
“老奴听说,方才那场祸事,虽是太子无状在先,但菡丫头确是没有按着规矩行礼问安,前头伺候的人都是掌眼看见的。后来菡丫头用手去夺太子的马鞭,又一头冲撞过去,这才触了殿前的玉阶……老奴是担心,圣人还朝后,不等发落了太子,便先要拿菡丫头开刀。”
太后立刻横眉立目:“他敢?”
可是说完,太后自己也颓了下来。今日在这寿康宮中,菡儿连门都没出,便被打得个遍体鳞伤,她纵是可以借口说这只是一次疏忽大意,以后只管把人护在自己身边就能避免。那如若有朝一日自己不在了呢?又有谁能护得了她?
“虞儿,你说的对。烛薇去的那会儿,我曾言后悔将她许了人,可是眼下,我却还是要选了相同的办法。我护不住那孩子多少时日了,只能再给她寻棵能遮风挡雨的大树,也好在闭眼后去见她苦命的亲娘。”
“您的意思是?要给菡丫头找门高亲?可时间紧迫,圣人最迟三日后便要归銮,一时间,要去哪里找个配得起您赏识的青年才俊?”
太后也有些为难。
先撂下菡丫头的身世不提,单看她今日受了如此大辱,就一个被当朝太子鞭笞的名声传出去,恐怕没有哪个朝臣敢接下这个烫手山芋,别说是宗妇正妻,便是一般妾氏也不敢沾了半点污名。
宮嬷嬷也在一旁叹气:“早知道今日,老奴后悔当日没将那红木匣子藏起来,纵她在长春宮做个粗使宮人也好啊,至少不用受这个罪过。”
太后闻言没有附声,反而眼前一亮。
“长春宫……是啊,菡丫头本是它长春宮的人,这个时候,他们娘儿俩儿也别光想着独善其身。”
“主子,您这话,老奴怎么听不懂了?长春宮和安亲王怎么可能为了个不相干的小宮女违逆圣人的意思?”
“为了不相干的人,自然不会出手。但如果是他安亲王的侧福晋呢?”
宮嬷嬷满脸不可置信:“这,这……”半天也没这出个所以然来。
“虞儿,别说你想不到,便是我,不是到了这样万难的关口,也不会想出这样委曲求全的下下策。好好的孩子,就算是许给个王爷,说到底,和给人捧汤端茶的妾有什么分别。可是这个当口,我不狠下心走这一步,便是把那孩子向死路上推。”
“老奴只有些担心,以菡丫头那个脾性,既不懂服软又不会谄媚,恐怕在四阿哥那儿不讨好,到时候她又该如何自处?”
太后摇头:“老四固然冷情些,但好歹是个守诺的,我将菡丫头托付给他,不求他如何恩宠,只要他念着我老婆子为他使的一把气力,给那孩子一方小院子,再加半生荣华,我也就能阖眼了。”
“那依您的意思,这事儿要何时办?是找了贤主子说话?还是等安亲王回来再说?”
“这事拖不得,你这就将贤妃叫进来吧,再带人去我私库里好生整理一下,婚事上委屈了那孩子,嫁妆却不能俭薄。”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得纠结,总觉得不管是什么原因,都委屈了闺女_(:з」∠)_
第44章 【探伤】
姝菡头遭醒来是夜半。
三更的鼓声隔着雨幕飘进深深庭院, 正似隐似无叩打着闺中人的心门,随后或搅扰一场酣梦, 又或是被吞噬进无边的黑夜里消散无踪。
姝菡隐约觉得自己也做了场荒唐至极的噩梦。
梦里没有影像, 只有耳边两个陌生女人的聒噪,却串联不成一段完整的情节。
之所以确知那是场噩梦,是因为身体的痛苦感官太过真实。
她彼时头痛的厉害, 似被人生生在头颅里灌进去一整盆滚开的沸水, 手脚也像是被缚住,想要挣扎却使不出半分力气。
随后,整个身体也随之沸腾起来, 又像是在火上炙烤,一拨儿疼痛还没过去, 另一拨儿又趁乱夹缠上来。
所以她在那“梦”里虽辨不清内容,却潜意放大那些痛苦, 于是便去怪责耳边声音都使她心烦意乱。
残存的记忆里偶尔冒出几个另她费解的字眼儿, 诸如“皇额娘”、“王爷”、“老祖宗”,又或是“避祸”、“侧妃”、“一处小院子”、“供起来”。
她听不明白,太后老祖宗的佛龛好好的, 又要把什么供起来?
想努力听下去,可是头又被滚水淋着,最后只想让她们别吵,努力挥动了双手,却连手也疼起来,不过周遭随后真的安静下来。
这会儿醒转, 姝菡却惊觉,梦里的那疼痛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连喉咙里都仿佛蓄了一团火,吐口唾沫说不定都会在地上烧起来。
她努力半侧过头,发现每晚留在窗下的宮纱莲花灯却没像往常一样亮着。
她只好在一团漆黑里茫然四顾。手脚使不出力气,便试着开口唤人:“豆蔻姐姐……”声音嘶哑得不像话。
没想到真有人听见了。
隔着茜色的纱帐,姝菡看见平时在外院里伺候的铃儿擎着盏熹微如豆的佛手灯走过来。
她无暇去管为什么这个时辰她还没歇下,只出于本能央求:“水……”
铃儿似是十分惊喜,一边去窗下的茶壶里倒水,一边唠叨:“菡儿姐姐,你终于醒了,福晋来了两趟这会儿才睡下,只能明天再去正房请安顺便谢恩了。”
没等姝菡接话,旁边另一个从没听过的声音响起:“别浑说,那名字除了主子们任谁都再叫不得了,要称侧福晋。”
铃儿果然改口:“是奴婢一时口误,侧福晋勿恼。”
姝菡迷惑,侧福晋是谁?
难道,又是个梦
这梦竟比方才的还真。
可想想又不对,这屋子里除了铃儿,再拣不出一样和寿康宮里相同的物件。
就算是临时换了卧房,寿康宮里也断不会有茜色的纱帐。
姝菡更加深信大梦未醒,索性不费神去理。
铃儿不知姝菡所想,只扶着她慢慢地给她喂水。
姝菡隐约瞧见自己周身缠着白色的纱布,连右手也包得像个粽子。
伸手一挣,更疼了。
她不喜欢这个梦,可她又实在太累了,只喝了半盏茶,便又倒向一旁。
铃儿赶忙将茶碗放到一边,扶着姝菡躺下。
御医说的果然没错,人用了药最迟不过十个时辰就会醒,这样就算是脱了险。
虽然菡儿姐姐意识还不清醒,总归是没有性命危险了。
至于她连夜被长春宮的贤主子送来安亲王府的前因后果,还是等明日再和她细细禀吧。
002
安亲王府二进正房里,福晋那木都鲁氏侧身躺在黑檀木的架子床上,于黑暗中仍无半点睡意。
脚踏上,是她的奶嬷嬷,浑家姓常,今夜专程替了使女映儿值夜陪她。
“嬷嬷醒着吗?”
那木都鲁氏想起傍晚贤妃召她进宫领人那会说的话,终是心火太盛,在外人面前不好吐露的心事,只能悉数倒给她的乳母排解。
“主子有什么心里话,老奴都听着呢。”
“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今日抬进府中的这个海佳氏,必定会是我日后的心腹大患。”
“主子何出此言?海佳氏虽然有太后娘娘撑腰的体面,但那也是在宫里面才作数。只要她进了咱们安亲王府的大门,成了王爷后院的女人,就得像其他婢妾一样,老老实实地在您手底下讨生活。她一个六品小官的女儿,要家世没家世,要品貌没品貌,空有个侧福晋的虚名,能顶什么用?您就把心放进肚子里头吧。”
“嬷嬷你不懂,我觉得不安,并不是怕她海佳氏分宠。咱们爷历来性子冷,纵是宠了哪个也必然有个分寸,总会顾念着我阿玛是一路跟着他打拼下来的旧人。后院里任是谁再得宠,王爷也不会让她越过我去。”
“主子既然想得这么通透,又为何单单对那海佳氏放心不下?”
“母妃的话你不曾听全,所以不能懂我的忧心。她话锋里句句点拨我要善待海佳氏,你当是为何?”
常嬷嬷到底是个奴才,见识有限,果然不懂:“主子觉得是为何?”
“自然是因为她对咱们爷有用,且是有大用处。”
“这老奴就不明白了,她一个女流之辈,还能在朝堂上替主子爷拼杀不成?”
“她哪里用得上自己出手,她的太后老祖宗一句话,便抵得上半个朝野的人心向背。那是圣人的嫡母,所以更不能枉顾她的意思,一个孝字压下来,便能为咱们爷争取到更大的胜算,而海佳氏在王爷心里的地位,也自然要水涨船高。”
常嬷嬷听了不以为然:“有人出力助咱们爷一臂之力那不正好?有朝一日王爷他一登大统,她海佳氏到时还不得去中宫正殿给您磕头奉茶,称您一声皇后娘娘?再者说,咱们爷那么骄傲矜贵的人,今日被太后强塞了这么一个失德落魄的破烂包袱过来,说不得嫌弃还来不及呢?老奴可听说,她那一身伤,可是当朝太子爷的手笔……”
“好了,这话可别当着王爷的面浑说,踩了那海佳氏,王爷面皮又怎么挂得住。今日时辰不早了,歇了吧。”
许是常嬷嬷的开解有了用处,那木都鲁氏终于在四更时分萌生了睡意。
这一觉,便睡到了次日天亮。
她起身时,跟着安亲王身边伺候的小邓子来报:“王爷伴着圣驾星夜回朝,昨个夜里在乾清宫熬了半宿,又在长春宫耗了半宿,马上还得入宫,王爷请福晋带上朝服,去海棠院寻他。”
那木都鲁氏还未戴好的甲套一松,骨碌碌钻进了桌底。
她只淡定转过身,笑着答复一身风尘仆仆的小太监:“我知道了,你随着王爷奔波这些天,也是辛苦,倩儿,重赏了邓公公。”
003
安亲王徵徽昨日接到九门提督的密报,第一时间就让信使将宫中发生的丑闻呈到了圣人御驾前。
听闻太子倒行逆施,在寿康宫怒向太后拔刀犯上,圣人龙颜大怒,当场便一脚踢翻行宫里的金丝木书案。
也不等隔夜,大队人马领命立时开拔,一路快马加鞭,不过几个时辰就赶回了京城。
圣人回宫,不入三大殿,先往寿康宫看望受伤的太后娘娘。圣人见了她面颊上那一片淤青,立时便要将太子召去毙于刀下。
太后自不会当真,反倒风轻云淡劝皇帝三思,为社稷千秋计,也不可妄动国之储君。
皇帝灰头土脸回到乾清宫,没去传唤禁足中的太子,反倒把其他众位皇子拘在殿中自省,连监国的英亲王和及时通报消息的安亲王都没能豁免。
好不容易到了三更天,安亲王刚出了乾清宫的大门,侯了半宿的福公公便将他直接请去了长春宫。
安亲王也是在那时候,才知道自己府里头得了一位太后赏下来的侧福晋,连金册玉牒都已经盖上了凤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