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旋似是有些不相信她会这么平静,困惑地看着她的眼睛。果然不等她开口,聂维芙嘚啵嘚地讲了回程途中沈礼说的那些话。
“本来我只是想着去酒吧坐一坐,时间一到,回家睡觉。他这么讽刺我,我还非得给他玩个通宵,到时候发朋友圈气死他。”聂维芙哼哼唧唧,像是把碗里的虾滑当成那男人的脸,拿筷子戳了个稀巴烂。
对面的方旋忍不住吃吃地笑着,捞上那一盘烫熟的牛肉,接过这个话题:“你俩结婚都三年多了,你对他就没半点改观?”
聂维芙哗啦一勺香菜末,紧接着又挖一勺蒜末,边搅拌边回道:“经过这三年我对他的印象更差了,小时候他只是沉默寡言,现在却是说话刻薄,为人冷漠。”
“我看他没你说得那么差。前几个月我在星港大楼碰见他,他人挺绅士的,把提前预定的位子让给我,还替我结了帐。”
“装的,也就骗骗你们这些外人。这要换成小乐,他也会……”
声音蓦地一顿,伸入火锅的筷子也随之停顿在锅沿,隔着一层薄薄的热气,方旋看向她,她有些失神,眉眼间仿佛漫起一层薄雾。
四周阒无人声,光影晃动,落在她的身上,她的脸庞半明半昧,那一半隐在阴影中,莫名令人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悲伤。
八仙桌中间的火锅咕噜咕噜沸腾,锅里的牛肉丸和白嫩鱼片翻滚地冒出头,方旋回过神,捞起锅里的东西,拨了一半给聂维芙。
聂维芙像是被辣气辣到,吸了吸鼻子,然后小声嘟囔道:“要不是没办法,我才不会同这种男人结婚。”
方旋迟疑地多看了几眼,忍不住再次劝她:“要是过不下去,还是算了吧,强扭的瓜不甜,我觉得姑父他们会理解的。”
聂维芙摇摇头,动了动唇,最后还是没说话。
白天她在车上说的散伙不过就是气上头的话,气气沈礼舒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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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吃完火锅,带着一身火锅味开车到蓝岛酒吧。
蓝岛是聂维芙一个人傻钱多的朋友投资开的酒吧,半个月前开业,从开业前便邀请她好几回,她一直没时间,拖到现在才来。
蓝岛刚开业那一周,天天晚上都有知名乐队和歌手驻唱,上下两层人满为患,生意好到爆,还有特地从隔壁省市赶过来的小粉丝,就为给自己的爱豆捧个场。
今天倒是没知名歌手过来,是一支小众的地下乐队在蓝岛办的一场Live House,小舞台中央个个都留着过肩中发,浑身上下带了些脱离俗世的不羁感。
她和方旋坐在离舞台稍远的一处卡座,头顶的灯光浅浅地笼罩在身上,耳边不断灌入极富节奏的电音舞曲,舞台前的脚步跟着鼓点跳动,气氛如火如潮。
聂维芙倚靠在高脚椅上,手指百无聊赖地点着桌面,偶尔看向不远处的舞台,然后低头瞥着手机。
方一回神,有个陌生男人过来,视线在她们俩身上略作徘徊,最后停顿在聂维芙身上。
“美女,一起喝杯酒?”舞台那侧声音传至这里,男人不由得提高音量,笑容挤满脸庞,像张皱不拉几的老树皮。
聂维芙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毫无感情地吐出三个字:“离远点。”
男人面色一顿,故意装作没听见,“啊,美女你说什么?你也想和我喝酒,行啊,哥哥这就请你喝。”
坐在对面的方旋忍不住抿唇轻笑,稍抬了下手。
“废话真多。”聂维芙的声音刚落,吧台那处的服务生立刻过来劝走了陌生男人。
方旋低声问她:“你猜今天会有几个?”
聂维芙没什么兴致:“管他来几个,来一打我照样打一打。”
每年的今天聂维芙都这副恹恹的模样,尤其之前还提到敏感话题。方旋见她兴致不高,也不再同她说话。
那一侧舞台刚结束,一道纤细人影从侧门匆匆赶来,二话没说坐在其中一个空位,然后直接拿起小桌上的一杯鸡尾酒牛饮似的全然灌下。
另两人讶异地看着这人喝完最后一滴,抿下红唇上的几滴酒液。
“这要点的是烈酒……”聂维芙喃喃说。
明蔚嘿嘿笑着,抬手打了个响指,招来身后吧台的酒保,又点了一杯鸡尾酒。
舞台那一处的声音躁动喧嚣起来,三人重新换了个楼上的小包间,又要了一份炒饭和披萨,还有些小食送上来。
明蔚啃着披萨,边吃边说着:“这一下午忙得我连趟卫生间都没去,连一滴水都没喝。话说你们猜我下班前看见谁了?”
她神秘兮兮地看着对面的两个,不等人回答,她自顾自地回道:“你们家那位在我们医院挂水,我特意过去问了问,说是过度劳累,连续高烧好几天了。”
聂维芙一愣,下午沈礼在车上那样子,不像是连续高烧几天的病号,而且对她说话一如既往刻薄。
“你们家那位是工作狂吧,输着液还在处理工作,应畅说他已经上周出差天天通宵开会,真是不要命了。”
明蔚继续说着,见她眼神微愣,并不说话,她不由得看向方旋。
方旋冲她努努嘴,她心下了然,之后再没有提沈礼相关的任何话题。
三人在蓝岛待到将近十点才离开。
一楼的舞台还在热烈地嗨着,蹦迪男孩女孩们沉浸音乐的世界,享受极致快乐。
方旋拦了辆车把她塞进去,然后拍下车牌照后,嘱咐她早点休息。
聂维芙靠在汽车后座,和司机说了个地址:“到御景邸。”
只是过了几秒,她又立即变主意,坐在后面摇着头改口:“算了,还是去嘉汇国际。”
车子疾驰在喧闹的街区,半开的车窗不断地灌进夜风,吹散了她心头的那股烦闷。
这座城市的夜色斑斓,街区两旁商铺林立,闪耀着绚烂的霓虹灯,光线斑驳滑过车窗,笼在她的脸庞。
她没喝醉,三四杯鸡尾酒灌下肚,像是喝白开水一样,基本没感觉,只脸颊稍微热了点。
灌进来的夜风吹得她头脑清醒,她蓦地想起来还有件要紧事没做,摸出手机,把之前在酒吧里拍的几张照片挑挑拣拣,添加几个滤镜修改些参数,然后发到朋友圈。
发完之后她才意识到,她好像把沈礼拉入黑名单,她把人拖出来,却没那个好气性再重新加过去,索性没再管,
她和沈礼有共同好友,不怕他看得见,就怕他看不见。
车子驶到公寓楼下,她下车上楼,在电梯里刷手机,那条朋友圈收获了一大堆的点赞和评论,其中还有沈礼表弟的评论,询问是哪儿的酒吧。
聂维芙面无表情地点屏幕回复人家:是在柏木路的蓝岛酒吧,报我名字有奖哦~
大约是怀着心事,聂维芙洗完澡躺床上,早早地入了睡。
这晚上一连做了好几个连环梦,一个套着一个,这厢结束一场被追赶的梦旅,下一秒跑入一间破旧老宅,辗转开始一桩疑案探索……直到她早上被枕头下的手机铃声吵醒。
她向来睡觉前开飞行模式,避免睡觉被打扰,昨天晚上心事重,一时忘了关手机,被人抓了个正着。
摸到手机的时候,她的意识似乎仍沉浸在前一个抄作业被老师看见的惊险梦境中。
她接起电话,语气冰冷地吐出一个字:“说。”
那头安静了几秒,“聂小姐,我是应畅。老板……”
不等他说完,聂维芙直接挂断电话,把手机往枕头下一塞,脑袋往被子里一钻,继续睡觉。
应畅听着耳边的“嘟嘟嘟”,脸色一时有些为难,他小心翼翼地抬眼瞥向后视镜。沈礼在后座闭目养神,白皙的脸庞露出些微疲态。
“老板,聂小姐她……”
沈礼面不改色,仍是昨天的那句话:“随她。”
应畅迟疑几秒,问:“那接下来是去医院?”
沈礼睁开眼,手指抵在眉心揉了揉,嗓音透出几分沙哑:“先去公司。”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评论掉落红包OvO
第3章
枕头下的手机再也没有响过。
聂维芙心满意足地一觉睡到十点,起来伸着懒腰,然后坐在床上发愣缓神。
薄纱窗帘浮动掀起一角,一线阳光透过落地窗慢慢地移到她的床边,慵懒铺洒在柔软的毛毯,为她的轮廓边缘简单地镀了一层温柔的淡金。
她迎着光线眨了眨眼,舒服地喟叹一声,随即若无其事地从枕头下摸出手机,昨天晚上的那条朋友圈密密麻麻一对点赞和评论,她挑着回复了几个,底下统一回复酒吧的名字和地址。
回完评论,脑子里仿佛又落下个事儿,思索片刻后,她才突然想起晨间的那通吵醒她的电话,不到十秒的一通记录,打电话的是沈礼的助理,她没太在意,应该是为了今天给老太太老爷子金婚庆贺的事。
聂维芙把手机丢在床上,披了件衣服到卫生间洗漱,半个小时后出来,她从衣帽间的首饰抽屉里找出一个丝绒戒盒。
掀开盖子,里面托着的是一枚钻石戒指,戒圈外手工镶嵌一圈细碎的璀璨钻石,内壁则镌刻着她和沈礼名字的首字母。
这枚婚戒是聂维芙自己选的,价格不贵,重在款式和设计。她和沈礼各有一枚,平时没戴过几回,唯一出场的也只是在长辈们面前露露面。
至于另一枚长辈送的绿宝石婚戒,只在婚礼上出现过一回,放在衣帽间让它自个儿保值去吧。
聂维芙把戒指放进包里出了门,她先去把刚保养好的车子拿了回来,然后开车去了明安街的一栋红砖小洋房。
明安街的小平城是南城有名的景区,这里的建筑大部分不是文化遗产保护建筑,就是即将受到保护的老房子。
她把车停在景区外的泊车处,提着一个袋子推开其中一个院子。
里头有人在浇花,听见动静也没转身,哼着小曲儿,弓着腰摆弄园里的花儿,浇完这盆浇那盆,直到把院子里的一片盆栽全部“临幸”一遍,才堪堪放下水壶,转过身瞧见规规矩矩站在门口的人,忍不住“哟”了声。
聂维芙被老爷子这一声哟弄得怪不好意思,摸摸鼻子,抢在他先前把话拦住:“师父,我把您的酒带来了。”
老爷子的视线挪到她的手上,哼了声:“你是在等着我这把老骨头亲自过来迎接你吗?还不赶紧进来。”说着,他背着手慢吞吞地走进屋。
聂维芙轻车熟路地打开院子的门,顺着小径走进屋里,跟着老爷子来到一楼的一间画室。
“东西在里头,帮你装裱包好了,吃完饭你赶紧带走,看得心烦。”老爷子站在门口,问她,“开车过来的?”
聂维芙点点头:“就停在外面。”
老爷子没好气地嗤了声,背着手走出外面:“当初死活不肯再学,现在倒是想通了。”
聂维芙嘿嘿笑着,走过去挽住他的手:“还是您介绍的医生好,我去了几回,心中郁结散尽,吃嘛嘛香。”
老爷子被她这不着调的态度气得笑了出来,气完之后还是忍不住多嘴:“你要是真吃嘛嘛香,我也就放心了。我看你现在还是待在死胡同不肯出来。”
“哪有?我这不是出现在您面前了吗?您这儿是活胡同,贯通小平城景区的南北呢。”
老爷子怒目圆睁,她立刻停下话,讪讪道,“行吧,我知道您不爱看耍宝。”
她低垂眼眸,幽幽地叹了口气,一朵红色的石榴花悄然落在她的脚边。
她记得这棵院子里的这棵石榴树是她和沈乐刚来红砖洋房学画画那会儿一起种的,他们俩当时玩心大坐不住,趁着老爷子不在,成天两头跑隔壁的胡同撒欢。后来老爷子看得严了,两人又开始玩这棵石榴树,刚结出果,没一天就被他们俩薅秃了,气得老爷子拿出鸡毛掸子吓唬人。
这棵树当年和他们差不多高,没想到现在长得魁梧茂盛,长得比她还高。
“道理你都懂。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和小礼慢慢过吧。”老爷子拍了拍她的手背,没有再说多余的话。
聂维芙陪着老爷子吃了顿午饭,抱着画出去之前特意又问了一遍:“您真不去啊。”
老爷子略有嫌弃地说:“不去,别人家的金婚我这个老鳏夫去做什么?再说他沈从华又没邀请我。”
聂维芙哦了声,向他摆摆手:“那我回去了,到时候和您反馈奶奶和爷爷收到礼物的反应,您老辛苦。”
老爷子没好气地瞪她一眼,除了会气他,还会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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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维芙开着车慢悠悠地驶到沈家老宅,隔壁车位停在一辆银灰色的宾利suv,她下车的时候特意多看了几眼,确定没认错。
她从包里翻出婚戒,偷偷戴进无名指中,尺寸原本有些大,加之她先前过敏瘦了不少,婚戒显得又大一圈。
戴了几次仍是空荡荡戴不住,她索性把戒指摘了放进包里,然后抱着画走进老宅。
沈家为人处世都是低调稳重,像老爷子老太太金婚的大日子也只是沈家人一起吃顿家常便饭。
她抱着画进去的时候,客厅里一群人在哄老太太开心,笑声、话语声混成一片。
“……您呐,就安安心心等着抱孙子吧!”
聂维芙一进来就听见这话,脸色顿时一言难尽,视线在客厅转了一圈,没发现那辆宾利的主人,倒是被人瞧见了她。
方才说抱孙子的那个中年女人眉眼一转,立刻从沙发上起来,热情洋溢地向她招招手:“哎呀,咱们元元怎么现在才到啊?奶奶从早上起来就在念叨你了。”
聂维芙假装没听见她们之前的对话,脸上当即挂上一抹得体的笑容,她把画放在一旁,快步走进客厅,坐在一个老太太身旁。
“奶奶您可别怪我,我这是去师父那儿拿画了,中午和师父老人家吃了顿午饭才过来的。”
老太太刚过七十,一张脸虽是布满皱纹,脑后的银发挽着一个发髻,仍不失当年大家闺秀的雍容气质。
“清池早同我说过,说你求了他好久,还承诺把你爸珍藏多年的黄酒偷出来送他。”老太太牵住她的手,乐呵呵地说着,“清池这人也真是,当初小乐过去学画画,他也以酒做礼,小乐现在还学他样,像模像样地弄了个酒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