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柠尚未有什么反应,倒是一旁的卫喆本能地望了眼身后的湖水,内心感慨这丫头胆量真大,连他们家将军都敢调戏。
然而当他听到接下来姜柠的话时,才发现自己错了。不是这丫头胆量大,而是……
“进湖里之前,有个疑问还要烦请少将军解答。”姜柠一点儿都不惧他的冷骇模样,往上稍撩了下腕间的锦袖:
“昨晚,为何咬我?”
“噗…”卫喆一个没忍住,差点儿憋笑出声。
姜柠确是在道出心里的疑惑,可她又偏偏像故意似的,将话说得暧昧不明,嘴角上翘的笑意更是惹人浮想。
原来少将军真跟人家有故事,卫喆默默在心里把“而是”后面那句话补上。
唐忱先是怔愣了下,继而懒懒地掀起眼皮,淡淡地看了卫喆一眼。很平淡的一眼,可在卫喆看来,却隐匿着致命的危险气息。
唬得他紧忙噤了声,憋着笑意匆匆拱手作了个揖,溜溜地跑回了不远处的大部队。
反观唐忱,面色倒多了几分不自然,“不是我。”他瞥了眼小姑娘皓腕内侧的那圈浅浅齿印,开口的嗓音喑着微哑,格外惑人。
“不是你难道是我自己?”姜柠脱口而出的惊异道。
唐忱动作稍顿了顿,而后用干净的锦帕将她的伤口包起来,“昨晚,你都不记得了?”
姜柠被他这么一问,心头生疑,水光灵闪的眸子染着困顿:“昨晚有什么事情,是需要我特别记得的?”
唐忱松开她已经包好的纤手,抿了抿薄唇,良久淡淡地吐出几个字:“没有了。”
???姜柠又不傻,瞧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分明是有什么事她断片了。但既然他不说,姜柠也就不打算问,免得是什么让她出糗的洋相事,还是忘了的好。
姜柠抬起受伤的那只手在半空中,仔细地看着锦帕上的那道结扣,心头浅觉微涩。她其实有留意到,唐忱方才替她上药包扎的手法,极其娴熟利落。
大概……这些年没少受伤吧。
“唐忱。”姜柠忽然喊出他的名字,伸手轻轻扯住他骨感的长指,“陪我放个灯吧。”她声音不大,带了点儿娇弱的商量。
指间传来的软凉触觉,让唐忱不自觉地指节微蜷了下。他想不到理由拒绝,即使想到,也说不出口。
回答姜柠的,是唐忱不着痕迹地将手抽回的动作。
就在她暗暗有些失望的时候,却看到唐忱寻来火折子重新点了火。随后拎过她手里的灯罩,放落在地上,轻轻地点亮了烛芯。
姜柠笑着舔了下唇,跟着他半蹲在孔明灯前,豁然蹿出的火苗儿摇曳乱颤着,瞬间烘暖了两人的面庞,散着浅浅地松脂香,圈圈缭绕在风丝里。
唐忱静静地注视着对面的小姑娘。
只见她从身上拿出一张便筏,显然是提早写好的,随后熟练地绑在灯罩的绳结上,神情认真而专注。
“可以啦,放吧。”姜柠大功告成一般兴奋,橙红色的烛火跳跃在她闪着雀喜的桃眸中,灵隽溢亮。
唐忱慢慢拖着灯罩两侧的木架子,将手里的孔明灯缓缓放飞出去。
姜柠仰着脑袋,并没有许愿,而是双手背在身后,目送着不断上升地那盏孔明灯,越飞越高,越来越远。
“写的什么?”唐忱望着她满是期翼的小脸儿,不禁好奇问道。
“嘘。”姜柠回过头看他,纤白的食指竖在唇前,故作神秘地朝他扬了扬眉:“说了就不灵了。”
唐忱也未深问,又似是想起了什么,懒散地翕动了下薄唇,意有所指道:“同样的愿望写两次,也会不灵。”
姜柠乍一听没怎么懂,但是看到他面色仍不郁,不知怎的,她冷不防就想起了刘清洵走前留下的那句“欠着,下回补上”,再瞧唐忱一晚上脸色都不怎么好,好像就有点儿明白了。
“我怎么觉得,你似乎不太喜欢我与九皇子一起呀?”姜柠一手环胸,一手食指摩挲着下唇,不紧不慢地上下打量着他,故意问道。
原本,答应与陆绍人他俩一起在雨花街走月,也是为了让唐忱看到,有意气他。见他今晚一直面色不郁,姜柠觉得自己应该是达到了目的。
唐忱听到她这句话,微微眯了眯眸子,不答反问:“难道,你很喜欢与他一起?还是说,你更喜欢与陆绍人一起?”
姜柠忽然被他逗乐了。
“你回来多久了?”她也学他那般不答反问,问得很不着边际,问得他一头雾水。
“快三个月。”唐忱虽然看不懂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如实答了。
“都快三个月了,”姜柠倏然长睫上掀,极快地接过话茬,唇角上翘,“那我喜欢跟谁一起,你看不出来吗?”
唐忱闻言,挺拔的身形恍然一滞。刹那,空气仿佛被人锁住一般凝固。
月光温柔如水,细碎洒落,万物皆被虚影化,朦胧不堪。
“看来,是我表现的不够明显。”半晌的静置后,姜柠率先开口,而后低头笑了下,“我会反省。”
说着,她走近到唐忱面前,“准备好了吗?”
在她靠近的一刻,那份熟悉的柑橘香瞬间漫溢开来。昨晚的暧昧,旋即蹿过唐忱的脑中。
“什么?”他微蹙的俊眉染疑,开口的嗓音不太通透,声线里混沌着沙哑。
“准备好,接受我的反省了吗?”她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眉唇上侵染着妖冶的笑意。音色温柔软糯间,透着千娇百媚的蛊惑,颇具风情。
湖风自远处的山黛迂回而来,空气渐渐变得湿润,让她的声音也沾着低低的湿润,“等下别挣扎得太用力。”
话音落下,姜柠挑了下眉角,根本没有给唐忱反应的时间,细长的双臂径直勾缠上他的脖子,小巧的鼻尖轻轻擦过他的颈侧。
她鼻尖薄凉,他脖颈温热,触碰上的顷刻间,如同狐妖的小尾巴柔软扫过。细痒的触感自脖颈,一点点蜿蜒蠕动进唐忱的心梢上,又自心梢丝丝缕缕地绕到他的喉间。
姜柠不稳的呼吸肆意散落在耳侧,交缠着媚软的香气,彻底紊乱了唐忱的心跳。
喉结上下滚动了下,方让唐忱缓了些神。垂下眸子,抬手一把桎梏住姜柠圈着他的双臂,手上加劲,试图钳制住她的动作。
“你——”
“嘶……”耳边传来姜柠咝咝地抽气声,打断了他欲出口的轻斥,唐忱这才意识到她手上有伤,不由得放松了些力道。
然而他手上刚一松,姜柠旋即趁机而上,毫不犹豫地直接吻上了他的耳垂。
他耳廓间的温度那样灼热,几乎要烫化了她的唇。恍惚间,姜柠感觉到唐忱的身子绷得僵直,鼻息渐重,起伏不定。
不远处的卫喆等人突然望见这一幕,个个都面面相觑傻了眼。
铁?铁树开……花??!?
下一刻,一簇簇光灿异彩的烟花闪速地蹿上天幕,紧接着猛然劈炸开来,仿佛一场人世的大火,浓烈地烧绽在姜柠身后。
光怪陆离间,她似是初入世的灵妖,光影璀璨,如影随形地泛萦着她,似幻似真。
惊艳,在这一刹那迷蒙了唐忱的眼。
尽管这个称不上亲的“吻”是由姜柠起得头,尽管她努力地强装镇定,可酡红的脸颊,紧攥的手心,以及纷乱如擂鼓的心跳实际上早已出卖了她。
姜柠紧张得不行。
所以她并没有做任何过多的停留,在这场烟花结束之后,她迅速撤离开唐忱的身体,而后一言不发地转身,撒腿便跑走了。
第29章 被cue
晚间,唐忱回到府中, 去书房前正巧给唐夫人拦了个正着。
“小忱啊, 今个儿走月可碰着柠丫头没有?”唐夫人笑迎上来,单刀直入地奔了主题。
唐母总还是盼着他俩好, 哪怕要她跟唐老将军亲自登门致歉呢。一来,她确实对姜柠那丫头喜欢得紧, 二来, 她觉得唐忱对人家并非完全没有感情的。
唐忱只是清了清嗓子,淡淡地“嗯”了一声,瞧着没什么情绪。
唐夫人闻言, 心里一乐, 拉着他的胳膊拽他进了正堂,“要我说啊,姜柠这丫头真是喜人得很, 虽然人家被你退了婚, 可还是没忘了咱们两家的交情,今儿午后特意携了礼来看我。”
说着, 唐母招了招手,小桃领了人前后捧着大小各式,长短不一的锦绣礼盒而来,
“你瞧瞧, 这些个东西都是柠丫头捎来的,我观了几眼确实不错,定是用了心挑选的。”唐夫人招呼他过去, 将礼盒开了几个递给他瞧,且暗暗瞥着自家儿子的面色。
唐忱低下眸子,打量着面前的和田籽料双貔貅玉挂,修长的双指轻抬,无意识地抚触了几下耳垂,有些微微出神。
原本他看到这些该是很烦躁的,可现在,好像又没那么气闷了。
耳间的指骨微动了动,透过眼前貔貅一对灵秀的小圆目,唐忱竟隐约间望见了那双流光熠潋的桃花眸,眸中汇聚着月圆下盛绽的一场人间烟火,一掠而过。
让他惊艳,让他念兹在兹,让他久久都无法平复。
“你这孩子,究竟有没有在听我讲话啊?”唐母见他直不愣地走了神儿,不满地拍打了他肩膀两下,“我说,姜柠是个好姑娘,你可莫要辜负了去,若不然有你悔不堪言的时候。”
唐忱缓过神儿,指腹仍摩挲着耳间,而后,竟意外地浅勾了下唇,“嗯,是不错。”
他话中满含深意,“不错”二字不知指的是物,是人,还是今晚落在耳间的吻。
顿了顿,唐忱朝一旁的从流招了招手:“将这些东西一律摆放在正堂最显眼的位置,没我的许可,任何人不得移动半分。”
他要时刻看到这些,时刻警醒自己,还有不少人在惦记着她。
……
秋分,八月中。
初候,雷始收声。二候,蛰虫坯户。三候,水始涸。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
中秋后,秋分始,晨昏瑟凉。
亦止不住天清风朗,午时仍有融融暖意,偶掺了丝燥。
晌午头巡过,日头偏正,慈宁宫。
入了月洞门,便见德妃只携一贴身婢子,款款立了莲花池旁,静赏着肥硕艳红的锦鲤四下游荡。
德妃三日一来慈宁宫,陪太后诵经礼佛。然太后素来膳后要憩眯一会子,醒来的时辰有早有晚。德妃每每会提早半柱香的功夫,若太后尚寐着,她也不允人通传,只立了外头候着。
这一候,便二十年如一日。一年到头,任寒暑交替,皆风雨无阻。
加上德妃为人低调素朴,虽妃位尊贵,却最是不喜奢靡豪侈那一套,甚得太后欢心。
“你啊,直接进来便是,何苦在那日头底下傻杵着,哪回都不听。”太后自内屋里出来,由着德妃搀扶着倚了软塌上去。
德妃端了热盏递给太后,也不见外,笑答道:“老祖宗这话念叨快二十年了,臣妾要听啊早听了。”
“可不是,偏就遇上你这么个倔性子的。”太后假意嗔怪地拍了下她的手背,接过盏来瞅了眼外头,叹道:“这十五一过便是小年,人老了,一年比一年不禁混。”
“老祖宗可不兴说这些个丧气话,您身子骨硬朗得很,臣妾啊还等着给您贺百寿呢。”德妃上前,替太后理了华服,接过小婢手里的团扇,轻缓打扇着。
太后不由笑她,似忆起什么,偏头问道:“再过几日该是去万安寺了罢?”
太后信佛,每年重阳过后,便要去食斋饭,诵经文,潜心礼佛数日。往年万安寺一行德妃必要陪同,今年也不例外。
德妃点头道是。
“这年年啊,都是咱们几个去诵经念佛,也没甚新意,怕是佛祖都要厌烦了去。”太后抿了两口热茶,忽而拎着盏盖刮茶的动作一顿,思忖着问道:
“倒不如今年挑些个小辈儿,陪咱们一道去?”
德妃正欲开口接茬,却被一道温润声儿给截了去。
“给老祖宗请安,给母后请安。”刘清洵自殿外掀袂踏入,风姿卓绝,眉目星朗,翩翩儒雅地拱手作揖。
太后跟前儿的人哪个不知,陛下的几个皇嗣里,她老人家对这个老幺最是偏爱,甚至胜过东宫。
见到来人,太后慈笑连连,往身边拍了拍示意其坐:“瞧瞧,正搁这儿念叨着他便来了。”
“老祖宗可是今年想让洵儿陪您去烧香祈福?”刘清洵坐了塌边儿上,温和一笑。
太后不免哧笑一声,鎏金镂雕的护指套点戳了他几下,“你们几个平日里,一个比一个忙乎,尤其是你,连德妃一年到尾都见不着你几面,哀家还能指望上你们不成?”
话虽是这么说,可语气却未见半分责怪,细听起来倒尽是宠溺之意。
刘清洵任由太后假意训着,接过婢子手里的瓷盏,浅呷上两口,只笑不语。
太后慈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继而道:“洵儿他们总归是想着做大事的,自然不愿与我们这些妇人啰嗦一处,何况真要让他们侍候起来,反倒添了乱。”
“那…老祖宗的意思是?”德妃接了话茬问。
“到底还须得是甄选些心量细致的女儿家。”太后笑答。北北
德妃染疑,好奇道:“可陛下的子嗣中暂无公主诞出,宫中何来心量细致的小辈儿?”
刘清洵浅笑了下,“宫中没有,宫外却不少有。”他刮了刮茶,将话道出一半,点到为止。
“老祖宗所指的,可是权贵世家的千金们?”德妃聪慧,经自己儿子一提醒,立即明白过来。
太后点了点头,“这朝中大臣所养之女,必然是懂规矩识大体的,从中选些个知书达理的妮子出来,也不是甚难事。”
德妃思来亦觉妥当,“她们年轻人有活力,话也比咱们多几分,若随之一路同行,陪您逗趣儿解解闷,倒也再好不过。”
“只是,这名门贵族家的姑娘这样多,却不知一时要从哪里着手挑选是好。”德妃细想,又犯了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