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得啦,我这就去。”嘴上这般说着,却并不见她提步离去,反而微微上前探手,纤指轻拈了下唐忱的衣衫,笑眼盈盈:“穿这么薄,你不冷呀?”
“不冷。”唐忱喉结微滚,幽深的眸子有丝丝不自在一掠而过,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掩下声色里的喑哑。
姜柠像是捕捉到了什么,仍是笑。
身后卫喆等几个冷面硬汉见此情形,皆用余光对视了眼,而后很明事理地纷纷低垂下头,亦憋着笑意。
她歪头往后瞧了眼卫喆等人,稍稍往唐忱跟前儿捎了两步,悄声说道:“我昨晚有梦到你。”
唐忱身形一顿,微微眯起眸子,垂眼看着她。
只见姜柠似乎并不想给他开口的机会,飞快地抬眸瞄了他一眼,又反手掩唇,凑在他耳边儿:“若能往后是你将我从梦里唤醒,而非净余,我会更开心。”
她说得含蓄,却越含蓄,越暧昧。
言毕,不等唐忱有所反应,姜柠便撤回身子,朝他晏晏一笑,转身向大殿翩然行去。
耳畔温热的气息撤离,唐忱却迟迟未缓过神,丝缕的柑橘香仍萦绕在鼻端,又不止在鼻端,仿佛是沁进了他的记忆里,深嵌在身子中。
“唐少,听闻此番出宫随行的世家小姐皆由礼部甄选,唯独这盐铁总司姜大人家的千金,是太后亲下了懿旨,点名道姓要的。这老祖宗……”
最疼的皇孙儿便是九皇子刘清洵。卫喆点到为止,后边儿的话他不说唐忱也懂。
打上回中秋那晚见着烟花下的那幕,卫喆回去便对从流那厮威逼利诱,打他嘴里听晓了个大概。
唐忱望了眼小姑娘离去的方向,眸色幽深了几分,“太子那边最近如何?”
“一直派人盯着,暂时没什么动静。”卫喆闻言,正了神色道。
唐忱收回视线,抿了抿唇,目光隐匿了些冷清,只淡淡地扔下三个字:“盯紧点。”
……
万安寺共有三进院落,祈福大典便在第三进院落——大雄宝殿。
姜柠前脚赶到殿前,后脚德妃便扶着太后款款方至,时候不早不晚,恰是她想要的。
初秋的朝晨已有瑟凉,加上香雾山地势不低,山涧素风迂巡,不免含风带露地卷了寒意上来。
大典尚未开始,早有官宦小姐们在大殿门口等着,想来只顾着美,个个冻缩着身子打着颤栗,又怕旁人瞧出来笑话,只得硬挺着。
姜柠没那么早到,且来前儿多留了个心眼儿,特嘱咐净余多备了几件厚衫。
旁边儿的几个官家小姐常年止步于闺阁,深居浅出,不似姜柠这般喜游连山水,自然不曾料及这山上寒意。
瞧她穿得暖暖和和的,丝毫不见瑟冷之态,个个暗觉惊诧,却也没好意思流露出来。
辰正时分,祈福大典开。
印玄携一众僧侣弟子引着,上供香十三炷、三进佛殿、三出院落、贡酒、贡食、取签、洗珠、渡水、奉金、迎文诵经。
一番祈福礼仪后,以向殿内供奉的【三世佛】行三跪拜,九叩首之大礼,以此作为祈福大典的收尾。
三跪九叩分尊卑先后,德妃随太后率先行叩拜礼,以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后入面北座,待其余晚辈再行叩拜。
姜柠默不作声地随两侧僧人礼佛诵文,始初尽是乖顺恭敬。继而该是行跪拜之礼,殿中一干众人皆已匍跪。
却偏见她眉尖儿浅蹙,桃眸微眯,定定地立在主佛像前稍作迟疑,像是出神一般若有所思的样子。
殿堂内肃穆静谧,姜柠直立着身子于跪了一地的众人之中,尤显突兀,扎眼得很,瞬即引起了太后和德妃的注意。
“那厢仍所站之人是何名字?”太后出声询问,一双凤眸盯向姜柠,面色微染不悦,不怒自威。
太后一言,立马引起了殿内所有人的侧目,纷纷朝姜柠的方向望来。
唐忱率兵把守在殿门外,忽闻殿内动静,提步至门扉处长身玉立,目光淡淡地落在那抹婀娜纤影上。
姜柠闻太后轻斥,并不惊乱,镇定自若地屈膝而跪,行了大礼,音色柔柔:“臣女姜柠给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听闻,不悦之色顿了下,略染好奇:“你便是盐铁总司姜劲梧之女?”
姜柠并未听出太后语气中的异样,温声应是。
太后与身后德妃对视一眼,不动声色,重又凝回在姜柠身上,厉声问道:“方才行祈福叩首之礼,你为何不跪,可是有意怠慢神明?”
“回太后娘娘的话,臣女只隐隐略觉这主佛像的坐像方位有异,并非成心对佛祖不敬,还望太后娘娘恕罪。”
姜柠此言一出,顿时语惊四座,非但太后等人深感奇怪,饶是一旁闭目盘珠的印玄亦是手上忽顿,缓缓睁眼望了过来。
“抬起头说话。”太后凤眸凌厉,上下扫视着她两眼,复出声问道:“何处有异?”
姜柠移眸,又仔细瞧了那释迦牟尼佛一眼,心中仍觉怪异连连。
“回太后娘娘,臣女虽不通佛家儒文,却常随父母烧香拜佛。曾留意到寺庙供奉的诸多佛像,皆朝南面,取‘万物朝阳而生’之寓,然此殿内的释迦牟尼佛,竟是朝北而坐……”
说着,她声音逐渐变弱,眸光一闪,方觉大悟般恍然明白过来。
仍屹立在殿门处的唐忱看到,那小妮子言语一顿后,连忙转身面向主佛像,跪于蒲团之上,双掌合十,行了三叩九拜,姿态认真而虔诚。
太后等人更被她搞得糊涂起来,这时,只听始终沉默的印玄淡淡一笑,单手立掌,悠然问道:“阿弥陀佛,既然女施主觉此坐像方位有异,又为何行这叩拜之礼?”
但闻姜柠音色轻柔,目光笃定如磐石,“因为,小女子适才忽谙这其中缘由,诚觉贵寺普度众生之良苦用心。”
“敢问女施主,是如何想通的?”徒然传来一声的笑问,打破了殿内的寂静,其语态是饱经沧桑的深沉。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印玄旋即起身,与众僧弟子一同弯腰作揖。
随后便见一位身披袈裟的老者,慢悠悠地踱步出来。姜柠抬眼瞧去,只觉其活像是古书上佛法无边,踪影不定的玄师。
来前儿她略作了些打听,想来这位便该是万安寺的住持了。
“姜柠见过虚觉方丈。”姜柠微微福身,端着不紧不慢的礼数道。
虚觉稍回一礼,“施主对这主佛之坐像有何见解?”他笑问,眼角间的褶皱勒着深深的沟壑,更添慈祥之态。
姜柠浅浅勾唇,娓娓道来:
“香雾山地处南岭,面朝北端,前有阜江环山而行,中坠徽河穿山而过,且万丈峭壁亦面北,因而形山水聚阳之瑞气汇于北方。更有万安寺背靠终南鼓楼,系与北风俱下,推移祥云往北,此乃大吉。”
言及此,她轻轻一顿,“故此主佛像居北,方可坐镇山头,集天地日月之辉灵。”
唐忱见她那般不卑不亢,逻辑清晰,谈吐从容的模样,薄唇漫过一丝笑意,俊美舒张,连同眸光都不自觉地柔和起来。
虚觉闻言,望向姜柠的慈和目光里,欣赏之意愈发明显,赞赏道:“施主慧根极深,可成大器之才,前途定无量,阿弥陀佛。”
作者有话要说: 小姜:调.情?我是专业的~【傲娇
小唐:被老婆撩拨的第三百六十五天,我太难了!【忍住
小净净:嘤嘤嘤小姐嫌弃人家……【哭唧唧
第32章 吃肉
青山松郁,疏影飞涨, 钟晨暮鼓见秋黄。
天清日晏, 残阳欲落未落。锦云流风间,挂了一弧皓皎精巧的月牙儿, 浅白弯弯的似美人颈。
日月同辉,交替坠入水雾, 便是入定时分。万安寺在这昏蒙蒙中, 又过了一天。
转眼来香雾山已近五日,换言之,斋戒五日未得荤腥。
姜柠慵懒地倚了朱漆梁柱旁, 手里散漫地上下轻抛着颗蜜枣, 幽幽淡淡地浅叹了口气。
五天了!
整整五日没尝到半口油水!!!
这吃斋念佛当真不是人人皆能胜任的活儿,姜柠但凡一思及那淡之无味的斋饭,就脑仁发麻, 浑身打怵。
她其实倒并非十分嗜肉, 往日里怕自己长肥了去偶尔也会心血来潮吃些素食。只是这当真要半点荤腥不沾起来,实在受不住, 简直味如爵蜡。
懒懒散散地望了眼天色,风清旖旎,白云出岫, 确实美。然而此刻再秀丽的景儿, 在姜柠这里,都比不上一盘水晶猪肘来得快活。
好想吃肉啊!!!
轻咬娇唇,将手里的蜜枣抛起又接住, 姜柠忽而似是想到了什么,嘴角一勾,笑得意味深长。
……
末了,天擦了黑。
唐忱将巡视轮值等一应事务交代给卫喆,叮嘱了几句,而后朝琼昭殿提步走去。
行至殿前,迈了步子拾阶而上,然下一刻,他蓦然停驻脚步,抬手欲推门的动作跟着顿住。
耳骨略动了下,紧接着,他落飒挺拔的身影迅疾闪侧开,同时修长的手指精准接住凭空而来的物什。
似乎都不肖思索,亦无须侧目,只见唐忱抿了抿唇,“姜柠,出来。”
他语气里掺隐着淡淡的无奈,偏又无意间放软了嗓音。
这几日除去陪太后礼佛诵经,闲暇之余,姜柠便会悄咪咪地去摸索唐忱的行踪。她记得,按照惯例,每晚戌时一刻,唐忱都会来她身后的琼昭殿。
因而她在这里等着他,一准儿能碰上。
“嘿嘿……”只见自梁柱后悠悠地钻出个小脑袋,娇俏皙净的小脸儿上盈满了笑意,泛着春水秋波的潮眸湿漉漉地望着他,柔媚楚楚地眨巴又眨巴,蕴着灵气的萌动逼人。
姜柠笑嘻嘻地小跑向他,却不知是因为太黑还是故意地,反正她就是跑了没两步便被猛地磕绊了下,眼瞅着一个趔趄就要扑倒。
千钧一发间,唐忱眼疾手快地闪身过去,一把扣住她的纤腕轻轻一带,瞬即托稳了她的身子捞入怀中。
其实光线很暗,可姜柠还是很清楚看到望向自己的那双清黑的俊眸里,浸泡着化不开的潭水,幽深莫测,无时无刻不惹人沦陷。
“我的枣呢?”她顺势赖在他的怀里,双手环上他的腰间,弱柳无骨般的身子整个地偎向他。声音软绵绵地,仿佛能掐出水似的。
消散在夜风里的柑橘香清甜暖绒,格外浓郁,亦格外勾人心魄。
唐忱方才便是凭这香气,轻易认出了她。
“站好。”他伸手将她带离自己的怀抱,开口的嗓音却那般混郁嘶哑,尾音漫着隐隐魅蛊,瞬间穿透进姜柠的耳蜗。
竟引得她打了个颤儿,跟着就是脚下一软。
唐忱再次收紧手中的力道,稳稳地扶正她的身子,“别闹。”他轻轻呵斥,可细听又不像呵斥。
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太过沙哑,他清了清嗓子,试图压下那些蛊惑,抬手将那颗饱满圆润的蜜枣举至她面前,“给。”
可还是喑哑。
姜柠伸手,却并未从他手里接过蜜枣,而是拉过他的手直接凑上去,下嘴便啃咬了一口,“啧”了一声:“好甜呀。”
月色过于朦胧,她并不能像唐忱那样准确地找准位置。于是在不管不顾地啃那一口枣肉时,整齐洁白的贝齿如小妖新长的獠牙,牙尖儿不轻不重地磕了下他柔软的指腹。
不,与其说是指腹,不如说更像是磕在了他柔软的心峭上。
姜柠便这样一口又一口地,就着唐忱的指尖啃完了那颗蜜枣,而后撩眸望着他,翘起嘴角,“唐忱,我们下山吃肉好不好?”
“每日跟踪我,就是为了这个?”他声色仍旧淡淡地,薄唇却扯了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完了,被发现了。
纤薄的香肩暗暗耸了下,尽管如此,可姜柠并不打算退缩,她实在太想吃肉了,嘴和胃同时在弹劾。
纤指径直覆上他温热的手掌,捏了捏他修长的手指,又轻扯了两下,“你说好,好不好?”
她楚楚可怜地微微仰头凝着他,带着弱弱地商量语气,在撒娇,在耍赖。
……
唐忱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总之到底还是跟着她一同下了山。
姜柠初来万安寺的那天,补眠之前特意嘱咐净余,临到山下多观察两眼附近的境况。虽然那时候她尚未想好作何用处,但有备无患总还是好的。
如今看来,便是要派上用场了。
净余告诉她,香雾山的脚下,有个百十来户人家的村落,依山傍水,名曰【雾村儿】。为防止姜柠找不着地界儿,净余还画了个简易明了的图给她。
唐忱扫了一眼她手里的地图,实在觉得好笑,俊眉微挑,开口揶揄道:“你们主仆为了吃肉,也算煞费苦心。”
“架不住我们家净余会识字。”姜柠衬着烛灯细细看着图上标识,一边眼也不抬地得意道。
净余识字,唐忱是知道的。
姜柠是家中独女,姜劲梧常唯恐自己的宝贝女儿太过寂寞,因而打小便让净余随她一起熟识四书五经,琴棋九礼。以便姜柠百无聊赖之际,与身边人总不至于鸡同鸭讲,话不投机,权当打发些闲散时光,聊作慰藉。
两人寻寻觅觅辗转至山脚下,已过了二更天。村里人家歇得早,不似京城,整条村子皆已阖灯打更,一路从村头暗到了村尾。
姜柠望见这番情景,不免万分失望,直觉是一只肥厚香嫩的水晶猪蹄从眼前飘走。
“想吃个肉就这么难的吗……”她十分不满地嘟囔着,下意识抚了下平坦的小腹,咽了咽口水。
唐忱瞧她那副嘴馋的小模样,眸中含笑,十分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在她面前半蹲下身,“上来。”
“啊?”姜柠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少年的宽阔肩线,愣愣地傻杵在原地。
唐忱也不急,耐性良好地半蹲着等她,待小妮子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的时候,嘴角旋即扬起一抹娇笑。
幼时唐忱背她已是习惯,可如今长大了,她更想感受一下被他打横抱在怀里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