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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山路上,唐忱始终一言不发,神情一如往常的疏冷淡漠,瞧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姜柠亦有些心事重重,还未消化完方才几个婢女的舌根话儿。
原来是刘清洵。
难怪她会接到太后的随行懿旨,那日宫里的大伴来姜府宣旨时,她就觉得很是奇怪。且不说她与太后素未谋面,这随行一事也不过就是下个令儿而已,礼部的人来便够了,何必兴师动众,竟还要宫中总监侍来亲宣懿旨那样大的阵仗。
现在看来像是解释通了,可也还是奇怪。
刘清洵为何要举荐自己,难不成是因为中秋那晚遇刺一事?
思来想去也未得解,索性作罢,姜柠悄悄抬眸,偷瞄了眼身侧的少年,忍不住嘴角上翘。
什么时候她变得与他同处便想笑,一思及他也想笑,甚至慢慢习惯了他清冷的样子,就连听闻他疏冷的言语都觉得有些悦耳。
好像自己也变得很奇怪。
姜柠舔了舔唇,见身旁的人一直沉默,不知是不是因为那几个婢子提及平南侯一事让他不悦,正踌躇着要找些什么话头,打破彼此间僵持的气氛。
却不料唐忱意外地率先开了口:“刘清洵,离他远点儿。”他语气不温不火,让人难以捉摸。
姜柠怔了一下,继而偏过头望他,浅眉轻扬,笑靥曼丽而潋滟:“直接说让我离你近点儿不就得了?”
言毕,她徒然脚步加快了两下,曼妙纤柔的身量敏捷一转闪到他面前,两人并肩行走的姿势改为面对面,唐忱脚下的步子被迫停了下来。
“干嘛?欲说还休啊?”姜柠微微仰面凑近他,蛾眉曼睩,眼含春山,音色倦懒而软媚。
唐忱并不理她,淡淡移眸,提步欲从她身侧绕开。
却不想姜柠妖冶一笑,早有意料般忽然伸手,指尖精准地在他腰间丝绦上用力一勾,而后借力将整个身子跌入他坚实的怀中。同时,她细长的手指肆意攀爬在他身上,一路往上。
唐忱俊眉拧起,直接一把扣住她不安分的小手,阻止住她接下来动手动脚的“不轨企图”。
“黑灯瞎火的,再闹我把你卖了。”他冷声半威胁着,耳廓却随着方才那双纤手的攀爬,而沾染了几分不易察觉地滚烫。
姜柠“啧”一声,“那你亏大了”,说着她用力扭了扭手腕,试图从他掌中挣脱出来。
然而彼此力量实在过于悬殊,唐忱只需手上稍稍一用力,小姑娘便已如猫儿一般被驯服住,任由少年将她从自己身上拎了开来。
可若这样就消停下来,那就不是姜柠了。
她索性踮起脚尖猛地朝他凑过去,之后在唐忱微愣之际,将嘴上残留的油光报复性地一股脑擦在了他的衣襟上。
唐忱:“……”
……
待两人回到山顶,已快四更天,正巧赶上卫喆一班巡逻。突然见到唐忱与姜柠二人孤男寡女地打山下来,震惊过后,亦激起了他赤城浓郁的八卦心。
即便这个点儿山上除了唐忱手下的兵以外,连根鸟毛儿都见不着。但卫喆还是先装模作样地四下巡视了一圈,之后作势一脸严肃地凑了上来。
那是个嗅觉比狗还灵敏的主儿,走过来的一瞬间,便轻易在唐忱身上嗅到了股可疑的气味儿,严肃之态瞬间稀碎。
“唐少,你这身上……”说着,卫喆又探了脑袋绕着唐忱嗅了一圈儿,“怎么有股子…酒肉味儿?”
唐忱眼皮都懒得掀一下,全然当做没听到一般,任由卫喆上上下下地抻着头打量。
姜柠这一路都对适才被强行中断的撩拨耿耿于怀,极其不爽。听闻卫喆这话儿,原本打算回房的脚步突然一顿,指了指唐忱道:“对,我适才起夜时,撞见他下山偷荤了。”
她煞有其事一般越说越来劲儿,顺道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瞧瞧,佛门净地竟做出这等子事,明儿个待我上报老祖宗,有你好果子吃。”
卫喆还真被她这说辞唬了下,随后反应过来:???姑娘,你们二人不是一道儿下山的吗?
一时无言以对,他只好傻愣傻愣地又看向自家主子——
反观唐忱倒是一派气定神闲,懒懒一挑眉,云淡风轻地淡淡道:“无妨,不过是下山巡查时,被只小花猫弄脏了衣裳。”
姜柠恨恨地白了他一眼,转身离去。却在走了没两步后,耳尖地听到身后卫喆低声道:“唐少,宫里出事了。”
语气,是与刚刚全然不同的严肃。
第34章 弟弟
多事之秋,风雨如晦, 云聚, 则翻涌浮沉。
宫里出事了,据说出事的是东宫那头。
宫里的人踏马飞尘来报了信儿, 消息旋即不胫而走,传得飞快。众人虽个个面上无波澜, 却止不住暗里纷纷揣测, 愈揣测愈惶恐,愈惶恐愈自危。
弘元帝性多疑,但天子皆多疑, 这并不能抹灭他乃一代圣君的事实。自其登基以来, 前朝后宫从无太大波澜,他有一套自己的手段,统筹兼顾, 未雨绸缪, 因而万事都理得有条不紊。
故此太后自弘元帝亲政后,便潜心虔诚向佛, 享儿孙绕膝之天伦,再不过问朝政之事。
然此番不同。
宫里消息尚一传来,太后即刻下令提前结束万安寺一行, 翌日回宫。午后的盥佛礼亦未现身, 唯见德妃前去替代。
“听闻这回太子爷撺掇群臣一事不知如何被摊了圣上那里,惹得龙颜震怒,连皇后娘娘觐见都数次被拒, 宫里头如今人心惶惶,怕是要乱了套。”
净余打理细软的空当儿,边忍不住把探来的消息低声诉与姜柠。
姜柠半趴在梨木桌案上,削纤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跟前的胭脂盒,半眯着眸,百无聊赖地瞧着对面丫头手里的动作,恹恹地像是快要睡着一般。
“不该咱们管的,不说不问不打听,忘了?”她眼都未抬一下,声调懒懒地问道,
小丫头抿了抿嘴,自知理亏,强行压了话头,可不过须臾功夫,到底也架不住直肠子,憋了又憋道:“小姐,朝中出了这样大的事,会不会……”
“天塌下来自有大个儿顶着。”姜柠手里停下对胭脂盒的蹂.躏,倦懒地直起身子,往后倚了倚,“朝中之事亦有朝中的人处理,哪是轮得上你我在这儿闲操心的。”
净余素来悉知自家小姐独善其身的性子,想想也对,遂点了点头未再多言。正欲转身朝外间走去,又忽地被身后传来的声音拦住脚步。
“明儿个回城时候,叫唐忱那厮走慢些,我有话要跟他说。”姜柠出声道。
净余微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不由得转过身故意调笑她:“小姐,您方才不是说,朝中的人咱们不操心嘛?”
“谁说,他是朝中的人?”姜柠慢悠悠地伺她一眼,勾挑了个微笑在嘴角,幽幽地眯眸反问。
“那少将军可不就是——”
“他是我的人。”她毫不迟疑地打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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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自中秋那回与刘清洵一同遭歹人行刺后,姜柠心里便隐隐感知,朝中风云动荡,是早晚的事。
如今东宫出事,姜柠出于本能,不免将下令行刺的幕后之人与太子做个联想。天家从来无情,为夺皇位杀父弑兄之事前朝也不少有。
只是她未曾意料,那位太子爷竟这般险中求胜,心急至此。
结党营私向来乃为人臣子的大忌,更何况东宫太子身系一朝储君之位,明知故犯,不单单是戳了皇帝的眼眶,更使皇室蒙羞。如此恶劣行径,昭然揭于一众臣工与皇帝面前,几乎算是自毁前程,往后之路该当如何便可想而知。
朝中境况难以捉摸,翻手为云,玩弄权术,朝夕之间变幻莫测。北斗之尊沦为蝼蚁不过一眨眼儿的事,实在令人唏嘘胆颤。
晴日郎净,太后一行仪仗再摆,起驾回宫。
香车踽踽前行着。暖轿里,姜柠缓缓扯回游离的思绪,纤白细指微扬了扬。净余会意,轻撩了锦帘儿挽扣一侧。
长睫掀起,但见踏雪宝驹之上那束清冷矜贵的身影,身姿遒劲峻拔,眉眼凉薄如斯。他修长的手指缠握着缰绳,骨节削瘦,淡青色的脉管隐匿蛰伏,暗藏凌佞倨冷,张弛着力量。
曦光灼滟,熠曜出泛着金丝儿的光,洋洋洒洒地落在他宽阔紧实的肩线上。淡金浅晕簇拥着他,绒绒暖暖地,将那层淡漠撤去,寡冷过滤,徒余疏凉,耀眼的亮。
“不是有话要说?”唐忱撇过头,视线淡淡地看了眼始终望着自己的小姑娘,低声问道。
姜柠双臂交叠搭在窗沿儿,小脑袋自轿内微微探出来,尖俏的下颚搁枕了纤臂上,凝眸睇向他。柔软的鬓丝轻轻拂动,因着日头正盛,略有些刺眼的光线使她被迫半眯起了眸。
“唐忱。”她轻飘飘地唤了声他的名字,音色细柔,声线里染了分迟疑。
“嗯?”唐忱缰绳轻收,驭着宝驹休缓了两步,挺拔的身子恰好遮住晅曜之光,罩了份阴影下来缓释了姜柠的眸眼。
嘴角不禁勾翘了下,眼前的舒适让她更加看清了面前的惊世少年郎。
舔了舔唇,姜柠稍组织了下言语,思忖道:“在朝为官不比塞外沙场,要谨言慎行,切勿意气用事。朝堂之上……”话及此处,她顿了顿言语。
唐忱因她的停顿而侧了侧眸子,深看了她一眼,耐着性子等她的下文。
“朝堂之上,更要万事小心。无论何事皆要周全,不可轻信于人,更不可落了话柄于他人手中,记得了吗?”
她静静地抬眸望着他,声色间漫了份不自知的温柔。
如何会不担心呢。
前些日子在山下,无意听了德妃跟前儿的婢子嚼地那番子舌根,姜柠几近彻夜未眠。如今再加上朝野局势动荡,更加危险万分,令人堪忧。
且抛开她与唐忱二人不提,唐家与姜家世代交好,姜柠对其家人亦有极深的感情。不管最后她与唐忱如何,她都希望唐家好,希望唐忱好。
唐忱似是未料到她会突然出此言论,身形微顿,定定地伺了她片刻,而后薄唇轻勾,淡淡调侃了句:“你倒是不少操心。”
姜柠翻了个白眼给他,不以为然地耸了耸香肩,“啧,没了婚约,朋友总还做得吧。”
“朋友?”唐忱闻言,瞬即收了笑意,声线低喑了些,尾音上挑地将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
“再不济,以我们两家的交情,你还算我弟弟呢。”姜柠美眸轻眨了眨,朝他抛了个风情妖娆的媚眼,“来,唤声阿姐听一下。”
唐忱面色愈发不郁,漆黑的深眸浸染着阴霾,收回目光,再不发一言。手中缰绳用力一抻,踏雪宝驹扬鬃跃蹄,纷沓惊尘,径直潇洒而去。
留下姜柠一脸懵相,不满呢喃道:“这混小子怎地说变脸就变脸,究竟有没有记得我的话啊……”
净余在一旁掩唇哧笑,摇了摇头,对这二人当局者迷的模样实在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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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凤栖宫。
“儿臣给母后请安。”刘清洵携了一身凉夜瑟意踏足殿内,惹得烛火摇曳几许,翻动点点,明暗不定。
德妃早便命人沏了枫山白露,下了三遍茶色,正坐于小叶紫檀木的雕花椅上,静待着他。
刘清洵见到这般架势,是何用意,他了不说然于胸,多少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温雅挑笑,掀袂入座,“不知母后召洵儿前来,所为何事?”他慢条斯理地拎了茶盏,执盖轻刮浮叶,尽是一副悠闲之态。
“近来前朝不太平,东宫那边儿结局如何,谁也不好说。”德妃低头理了两下华服,容色奕奕,提醒道:“与其跟朝里那帮子老狐狸乱作一团,倒不如择身出来,多为你父皇分忧。”
刘清洵应是,他本就是极睿智的人,不必德妃嘱咐,自然也知晓如何明哲保身。
“太子殿下此番东窗事发,闹得满朝文武皆知,动静不小,父皇怕是很难做。”他食指轻扣几案,掷地有声,轻描淡写地分析了两句,却又一语中的。
罚得轻了,对臣工及其余皇子无法交代;罚得重了,终究也是自个儿的一块儿肉。
德妃摇头微嗤,轻摘了手上尖长的描金指套,于指间转弄,没什么情绪道:“这太子的位置坐久了,难免被蒙了心智。既是让你父皇难做,那便表示他不再适合。”
说着,话头一顿,将指套复又戴了回去,抬眸道:“东宫,是时候该换主儿了。”
刘清洵手上端盏的动作微滞,倒也并未有太大意外,“母后是想让儿臣,”搁下盏,他身子向后靠了靠,轻描淡写地扔了两字出来:
“夺嫡?”
德妃瞧着自己儿子这般风度翩翩,眉目星朗,诚然浸了弘元帝的影子,却并无他父皇的戾气。
“太子这些年深居浅出,无过亦无功。身为储君,不体民情,不察民意,不能想百姓之所想,甚至不知这外头的天变了几回。只一心埋头贪拢人心,却不知这人心又岂是单靠笼络便轻易可得的,实在愚昧。”
她按了两下太阳穴,凤眸狭长,暗眯了道精光溢出:“况且,他只顾猜疑妒忌,心思一股脑儿搁了如何坐稳皇位,甚至不惜行弑兄此等卑劣手段,如此无能之人,又如何担得起江山社稷的重担。”
中秋那夜过后,刘清洵当真将遇刺一事压了下来。倒并非是他有多心善,只是他深知,自己与太子在弘元帝心里,是等同重要的。
手心手背都是肉,就算他将此事捅了出去,就算弘元帝无奈之下重罚了太子,那又如何,这不是多光彩的事,传将出去,不过是让天家受辱。
他并不需要以此,来博取弘元帝的注意。他不屑,亦瞧不上眼。
更何况,无论太子如何猜忌,他确实无意储位之争。对刘清洵来说,只要圣明,对百姓爱戴怜悯,可担得起天下苍生之重任,谁当皇帝并没有什么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