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归澜隐隐猜到他的意思,沉声应道:“三日后动身。”
皇上便笑了:“此次和谈若是能成,至少可保我业朝边关五年太平,此事非同小可,朕会乔装之后和清斯一同前往,你觉得如何?”皇上这般无非是觉着和谈并无什么险要之事,又怕晏归澜趁着此次机会继续坐大,在边关威望越盛,和吐蕃有所合谋,所以他才想一并前去和谈,也好震慑吐蕃,更在百姓心中留下勇武的贤名。
难怪今日过来又说好话又送美人的,原来是想提前安抚好他。
晏归澜拧了拧眉:“万万不可,圣人乃是国祚之本,若是圣人此番前去兖州,朝中要事谁来主理?臣心摇动该如何是好?”
最重要的是,他去兖州打算带上沈嘉鱼,要是皇上也跟去了,他便会多一道极大的掣肘,他还怎么带她过去?
皇上显然是心意已决,只笑道:“朝中事朕自会安排妥当,若是臣心因此动摇,朕刚好借此机会瞧清楚谁是谁非,莫非清斯不想让朕一并去与吐蕃和谈?”
皇上既然敢这样说,可见是早有安排,晏归澜神色如常,按下心中的念头,不让皇上瞧出端倪来:“臣但凭圣人做主,只请圣人路上小心。”
皇上没看到他的挫败神色,心里有些不悦,但到底还是欣喜居多,起身道:“有清斯在,朕自然是放心的。”
晏归澜送他出了别院,又站在原地捏了捏眉心,偏头叫来门客:“把言豫他们叫来。”
言豫等人是他手下伸手最好的护卫,且打小跟他一起长大一起习武,对他从来忠心不二,如今皇上既然要跟他前去兖州,他自然不能再带她了,否则稍不留神就会将她置于险境,有这几个人护着她,他多少也能安心些。
他叫来言豫等人仔细吩咐了几句,他们虽然纳罕世子对于那位沈娘子的上心程度,但还是毫不犹豫地同意了。晏归澜安排好了她的这些日子的安全问题,直接去了东临院。
沈嘉鱼正和沈至齐商量着什么,见到晏归澜过来,她起身道:“世子,我和三叔商量过了,我打算这段时间就留在京城,既方便知道我祖父的消息,也好…”等你回来。
她红了红耳朵,说不下去了。
晏归澜拨了拨她耳边的碎发:“也好什么?”
沈至齐瞧他在自己跟前都和嘉鱼这般毫不掩饰的亲密,最重要的是嘉鱼眼底并无厌恶之意,他忍不住紧皱了眉头。
沈嘉鱼被他追问的恼了,撇了撇嘴:“听说京城的风月馆里新来了位郎君,我留在这儿,也好去瞧瞧他长什么样…啊!”
晏归澜拧了拧她的耳朵,这才收回手,看向沈至齐:“沈三郎君也是这个意思?”
沈至齐面色不善地点了点头,既然晏归澜不放人,他只好先想了这么个折中的法子,让嘉鱼暂时留在京城,等他前去兖州之后,他才方便把嘉鱼带走。
晏归澜挑了挑眉:“那好。”他低头含笑瞧她:“在京里等我回来?”
三叔还在身边呢…沈嘉鱼有点不好意思,但却重重点了点头:“好,我等你。”
沈至齐瞧见这一幕,脸色更黑了,偏偏他现在自身难保,不可能直接把沈嘉鱼带走,不过晏归澜答应的这么快也在他的意料之外,难道说方才他和皇上的谈话有什么问题?
沈至齐心下稍松,晏归澜已经抬头道:“沈三郎君的身份怕是不好多呆…”
沈至齐铁青着脸穿好斗篷:“我这就走。”他又看了眼沈嘉鱼:“嘉鱼到底是我们沈家女儿,烦请大都督尽快将她送回去!”
晏归澜笑而不答,比了个请的手势,沈至齐无奈之下,只得先离去再做打算。
沈嘉鱼把三叔送走,一转头就被他抱了个满怀,他埋首在她的脖颈中,低叹了声:“真舍不得把你留在京里。”
沈嘉鱼脖子痒痒,忍不住‘咯咯’笑了几声,憋着笑道:“反正你一个多月就回来了。”
她看盘子里放着新鲜的瓜果,捏了一颗樱桃喂到他嘴边,哄他:“世子别郁闷了,吃个樱桃呗,可甜了。”
这小傻子,他想吃的岂是区区一颗樱桃?
他还不放过她,光洁的下巴摩挲着她的脖颈:“我不想吃樱桃。”他在她脖颈处咬了下:“想吃的是你。”
沈嘉鱼脸热到听不下去了,忙把樱桃塞在他嘴里,指尖却被他轻轻含住,用舌尖扫了一圈,她手指一麻,忙缩回手,嗔怒道:“世子!”
他这才笑吟吟转了话头:“你祖父和三叔的事儿,我会帮你留心,你只安心呆在京城等我,不管出什么事儿都不准跑了,否则我立时派人把你逮回来,能做到吗?”
沈嘉鱼鼓了鼓嘴:“世子你年纪大了不记事还是怎地?我刚才已经答应你会留在京城,言出必行,我自然会做到。”
晏归澜往她脖颈处呵了口气,语调还有些不满:“你要留在京城,只是因为你答应了我?难道不是因为舍不得回西北了跟我分开?”
这脸皮可真够厚的,沈嘉鱼扭开脸不理他,他紧着追问:“可有舍不得我?”
沈嘉鱼很想回一句‘没有!’,但无奈耳尖被他含着,只得答道:“有…”
晏归澜挑起唇角:“没想到表妹这般舍不得我,如此说来,我和表妹如今就是情投意合了。”
沈嘉鱼嘴唇一动,可惜这个小动作被他瞧见,他托过她的下巴问道:“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难道你和我不是情投意合?”
她能但说无妨才有鬼,沈嘉鱼撇了撇嘴,本想挤兑他几句的,但想到昨天出事的时候,她竟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反驳的话便说不出来。
她神情有点迷惑,半晌才眨了眨眼,轻声道:“是…”
尽管回答的不是很确定,但晏归澜的神色也好看不少,原本清润的嗓音渐渐温和起来,细细一品还能品出其中的柔情:“既然你我情投意合,那我上回同你说的事,你也该给我个答案了。”
他缓声问道:“可愿意做我的夫人?”等他回来之后,两人就该准备亲事了。
沈嘉鱼这才记起他上回说的话,她本以为他是随口一说,没想到…
她垂下眼:“可是我没出孝期,我母亲的死因还未曾查明,而且你我的出身…”
晏归澜截断她的话:“我可以等到你出孝,你母亲的事我也会帮你查明,至于出身如何,那是我要操心的事,你只回答愿或者不愿。”
她张了张嘴,有些不解地道:“你确定你问的是夫人,不是侍妾通房?”要是正妻,他什么样的女子娶不到?别是先拿这话哄了她,等她到他房里再变卦吧。
他似乎能一眼看穿她的心思,禁不住笑了笑:“我房里不曾给妾侍留位置,只能委屈你做个正妻了。”
沈嘉鱼被他调笑的不高意思,她前些日子也想过这个问题,可母亲之死还未查明,她对男人始终存了几分恐惧,所以从未想过婚嫁之事,可要是把其他男人换成晏归澜…她低头抿了抿唇。
晏归澜见她不言语,心下自然空落,到底不忍逼她太狠,轻叹一声抱了她下来:“罢了,等我回来再说不迟。”
他说完就想出去继续安排,不料却被她从后轻轻抱住,她把发烫的脸埋在他脊背上,声音也显得闷闷的:“我愿意的。”
他便笑了,羡煞了满园的融融春光。
……
晏归澜启程之后,沈嘉鱼仍旧留住在晏府,只是总觉着少了点什么,在府里闷的待不住,隔三差五地就出门晃悠,最常干的事就是去城门口巴望上一个多时辰,楚冠芳陪了她几次,现在弄死她的心都有了。
沈嘉鱼深感朋友不靠谱,一脸郁郁地进了晏府,却见小郑氏的院子正喧哗着,她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忙走过去看,就见小郑氏一脸头疼地坐在上首,晏瑶洲怒气冲冲,似乎在质问什么,晏星流倒是神色如常,站在一边垂眸不语,而院里趴着几个下人正在被敲着板子,血已经流了一地。
沈嘉鱼没看明白,进去问道:“姨母,这是怎么了?”
小郑氏叹了口气:“没什么,几个下人嘴碎,我教训一二。”
晏瑶洲在一旁气的眼眶通红,恨声道:“这几个下人可是从继母你的院子里出来的!要不是背后有人教唆,他们敢这般乱嚼舌根,攀诬我和我哥的名誉吗!这分明是有人故意为之!”
这话说的可太难听了,摆明了说小郑氏唆使下人故意污蔑,小郑氏面色一沉:“四娘子,管教不严是我的过失,可为首的那几个下人我已经让人打死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晏瑶洲脖子一梗:“我可没有别的意思,就怕继母有别的心思!”
小郑氏勃然作色,晏星流对这个妹妹已经忍到极点了,硬是扯开她,向小郑氏致歉:“夫人,瑶洲年小不懂事,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夫人见谅。”
小郑氏硬压着火气嗯了声,她也不想再见晏瑶洲那张蠢脸:“此事我自会处置,你们就不用见血了,你先把瑶洲带回去吧。”
晏星流直接把不甘不愿的晏瑶洲拽走了,他经过沈嘉鱼身边的时候多瞧了她一眼,那一眼格外深邃悠长,然后他冲她轻轻颔首,这才扭身走了。
沈嘉鱼不知道这闹得是哪一出,看的神情迷茫,还是继续宽慰小郑氏:“姨母别气,晏瑶洲就这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了她生气太不值当了。”
小郑氏重重一拍案几:“就算是我的不是,她那般架势跟要吃了人一样,还非是我在背后指使的,真是可笑!区区几句闲话,难道要我拿命给她赔礼?!”
沈嘉鱼不解:“什么话啊?竟把兄妹俩都惊动了。”晏瑶洲虽然脑子不太好使,但也不会这般狂暴无礼。
小郑氏神色一动,也有些疑惑:“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不过几个下人嘴碎,说二郎和瑶洲不是第二位卢夫人所出,还说…”她话说到一半,却皱眉不语了。
沈嘉鱼也不好追问,她梦的想到晏星流初见自己流露的奇怪表情,忍不住问小郑氏:“姨母,晏府里…有没有跟我长得有些像的人啊?”
小郑氏思忖片刻,缓缓摇头:“据我所知,也就是瑶洲那丫头有点像你了。”
可晏星流那诧异表情,分明不是因为她长的像晏瑶洲,难道因为她长的像卢氏——他死去的娘?
沈嘉鱼百思不得其解,顺手摸了摸怀里:“哎呀,楚冠芳个傻蛋,她把新买的玉佩落在我这里了!”
小郑氏直接给她派了车:“正好府里的事儿我还得料理一阵,你陪朋友说说话再回来吧。”
沈嘉鱼见她忙乱,也不好再打扰她,坐上马车去了楚府,楚府就在沈府隔壁,路过家门不回去看看好像有点说不过去,她正犹豫要不要回去打个招呼,就见裴惊蛰从沈府里走了出来,还由沈至修亲自陪着。
他等沈至修转身回去,一偏头就瞧见沈嘉鱼立在两间府邸之间,他一下子开怀起来,桃花眼显得明亮有神,邪气地挑起唇角走过来:“小沈妹妹?”
沈嘉鱼特烦他,板起脸道:“我和世子非亲非故,再者我年纪也不小了,世子还是不要这么叫我。”
裴惊蛰哦了声,悠哉悠哉地晃了晃腿:“那沈亲亲怎么样?”
沈嘉鱼:“…”亲你奶奶个嘴!
第50章
绿荫深浓,碧波清澹,宅邸里涌青流翠,屋角的玉铃被凉风吹的左右摇荡,入目尽是初夏的清和风光。
皇上和晏归澜已出京二十多日,此次来兖州和谈之事进行的颇顺利,条条款款都谈妥了,样样都能让业朝满意,按说皇上和晏归澜应该把酒畅饮,但不知为何,正厅里的气氛颇为凝重,皇上和他谁都没有先说话。
晏归澜本想直接起身走人的,但无奈皇上明面上还是皇上,他只得先开口打破僵局:“圣人,方才…”
皇上这才转过身来,身子略显僵硬,但唇边已经挂了平和笑意:“清斯先下去吧,不用同朕解释什么,朕并非嫉贤妒能之君,看到清斯在吐蕃有如此威望,朕甚是欣慰。”
晏归澜蹙了蹙眉,他岂能听不出皇上的话里有话?但皇上自来就多疑多思,他就是再解释也无用,只怕还会加重皇上的怀疑。
他也懒得再多费口舌解释,反正皇上的担心也不全然是假,干脆拢了拢身上月白色绣瑞草花纹的襕袍:“那臣就先告退了。”
等他一走,皇上嘴角的笑意就沉了下去,重重扫落桌上的杯盘:“狂悖无道!欺人太甚!”
皇上为何这般生气?说来还是他自己作的,晏归澜本想主动让位,让皇上主理此事,结果皇上不知存了什么心,含笑拒绝了,只乔装改扮之后在一侧装作协理此事的文官,而吐蕃那边怕也没安好心,见着晏归澜之后,直接按照朝拜皇上的大礼下拜,虽然晏归澜及时喝止了,但也一刀扎向了皇上的心窝子。
他原就知道以晏归澜为首的世家,和以裴家为首的藩王早有不臣之心,如今亲眼见到晏归澜对外的威势,他更加恼怒不安起来。
皇上惊怒交加,垂头重重咳嗽起来,身边的内侍修敬忙上前劝告:“皇上别急,仔细气坏了身子。”
皇上服了丸药,心气这才稍稍平顺了些,他深吸了口气,阴冷道:“朕身子不好,也无成年的子嗣可以撑起国事,得想个法子遏制晏归澜,决不能由他再坐大了,不然这世上哪里还有我赵家的容身之地?!”
修敬问道:“您是想杀晏归澜?”
皇上摆了摆手:“杀他岂有那么容易?再说吐蕃如今还需要他压制。”他意味深长地道:“他和晏星流兄弟关系一向不睦,听说他最近对那位沈三娘子十分亲近,他那样的人,不动情则以,一动情怕也难移得很,最要紧的是,晏星流对沈嘉鱼似乎也颇有兴致…”
修敬听的糊涂:“您是想把沈娘子收为宫妃,以此辖制晏大都督?“
皇上又笑着摇了摇手:“沈嘉鱼生的确实美貌,但将她收入宫中,除了激怒晏归澜倒转刀口指向朕,再没有别的用处了。”他沉吟道:“沈嘉鱼那边能下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