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再度安静,福安寺的护寺僧人,也在此时提着棍子从四面八方涌出来,将那十来个地痞团团围住。
苏绾抿了下唇角,大致猜出原委。
这伙人的老大或者说头目受了伤,其他的大夫治不好,恰好贺清尘到了汴京,于是去找他医治。
贺清尘不愿意为穷凶极恶之徒治病,便以自己治不好为由推脱。
这些人应该是常去同安堂骚扰他,估计还有威胁他的行为,他烦不胜烦因此躲到福安寺,想着躲一时是一时。
跟她在现世见过的学术狂人差不多,不是治不好,而是不愿意自己的技术助纣为虐,想到的办法就是躲。
这种专业精湛的顶级大拿,大多都没那么多的花花肠子,对他们来说只有学术值得他们专注,其他的事情很少在意。
刚才被打出来的男人说是普通刀伤,说不定是处理不到位引发感染了。
正好,她原本就想跟贺清尘谈这件事,择日不如撞日。
也好试探一下自己判断是否正确。毕竟人有了意识后,未必还像文字那样一成不变。
苏绾想到这,悄然环顾一圈不见人群中有穿戴比较好的姑娘,也不见其他宫女在,微微偏头跟身边的宋临川说,“公子,能否麻烦你一件事。”
宋临川偏头对上她的目光,他也猜到了这些人,冲进福安寺抓神医的原委。见她如此感兴趣,心底不由的也生出几分好奇,爽快点头,“姑娘请讲。”
此事发生得极为突然,香客中的女眷大多都有些惊惶,只有她姿态从容,像是并不惧怕眼前的一切。
何样的人家,才会养出如此不输于男子脾性的千金?
“麻烦公子将神医请回大殿,就说我有一言相赠。”苏绾交代完,丢下他自顾钻进人群,悄然往大殿那边走去。
宋临川目送她走远,清了清嗓子大步走出人群,含笑看向贺清尘,“这位可是神医贺大夫?”
汴京无人不知神医名讳。
贺清尘抬眸看去,问话男子穿着一身缟色卷云纹织锦对襟长衫,腰间绑着白玉绅带,气质卓然,看着像是世家子弟口音却又与汴京当地的口音不同。
他敛了思绪淡淡颔首,“正是在下。”
“在下宋临川,有一言相赠,贺大夫若是想听不妨随我回大殿。”宋临川大步上前行礼。
侍卫紧张跟上,心说太子殿下许是被那冷美人下了蛊,如此危险的状况不避开还主动掺和,也不怕这些人是来取他性命的。
贺清尘看看宋临川又看看他身后的侍卫,以为是太子派来的人,沉吟片刻后再次出声,“在下愿洗耳恭听。”
福安寺住持也看了眼宋临川,知晓他是东蜀太子,因此未有阻拦。
贺清尘跟着宋临川折回大殿,一抬头就看到背着手站在殿中央,穿着青色僧衣的娇小背影。他不悦敛眉,转身的身的间隙,那女子忽然出声,“贺大夫不想听,为何答应宋公子进来。”
他顿住脚步,偏头看向邀请自己回大殿的宋临川。
“是这位姑娘有一言相赠。”宋临川脸上的笑容扩大,“男女授受不亲,姑娘不便自己出面,故而拜托在下帮忙。”
贺清尘收了火气客气拱手,“姑娘请说。”
苏绾转身看他,将自己的声音控制在能听清的程度,“你今日躲过去,他们明日还会去同安堂,只要这些人一日不被官府抓起来,同安堂便无一日安宁。”
“确实如此。”贺清尘眉间浮起烦躁。
此事可向太子求助,也可让徒弟柳云珊出面,只是那样一来同样后患无穷。
柳云珊终究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如此帮护自己难免会被人误会,而毁了她的清誉。
若传到尚书耳中,只怕是太子也难做。
“治他,但不要治好他。如此既不违背你救死扶伤的初衷,又能免除日后的麻烦,还可让他瞧见生的希望,对你感恩。”苏绾淡淡扬眉,“如何。”
这种人稍稍好点就会继续作恶,怕是旧伤未去又添新伤,指不定什么时候死。
没必要因为原则而让自己陷入麻烦里,原则是死的,人是活的。
“如此作为……”贺清尘若有所思。
这话竟出自女子之口?真如此做了,自己与那些耍滑的庸医何异?
宋临川也有些意外,未曾想过还可如此解决麻烦。既保全了自己又免了麻烦,还能收一份恩人的好处。
他素来是能杀则杀,杀不过的有父皇出面,在东蜀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无人敢刁难他。
哪怕是狼子野心的皇叔也有父皇压着,无需他太费心思。
“如此作为称不上君子,更是与贺大夫的为人准则不符,可这世间并非人人都是君子,对付小人就得用小人的法子。救他性命又免他继续作恶,等于救了更多的人。”苏绾从容福身,“贺大夫可慢慢考虑,告辞。”
“敢问姑娘芳名?”贺清愕然抬头看她,“日后如何再见姑娘。”
他自小跟着师傅学医,一心想要救死扶伤济世济苍生,加之家乡民风淳朴,百姓对师傅敬重有加,他便以为外边也是如此。
未有料到,来汴京不过数日便遇到如此麻烦。
方才她的一番话,着实让自己茅塞顿开,若能再见有事也可听听她的意见。
她与师傅一般通晓与人打交道之术,是可值得结交之人。
“名字不过称呼而已,正好我对医术也有一些见解,贺大夫等着我的信便好。日后若收到有福安寺三字的信,便是我所发,告辞。”苏绾说完偏头看向宋临川,淡然福身,“多谢宋公子帮忙。”
先跟贺清尘搭上关系,以后出宫,说不定会麻烦到他的事情还很多。
原主奶奶上了年纪,她要替原主尽孝,就要做好奶奶需要随时送医的准备。
跟他有了交情,原主奶奶说不定能多活几年,自己如今是借着原主的身份活着,要感恩。
“姑娘等等。”宋临川笑了下,主动跟上去,“姑娘不肯告诉贺大夫芳名,竟是连在下也不肯说吗。”
“宋公子与贺大夫一样,都是萍水相逢之人,为何会觉得与他不同。”苏绾态度冷淡。
他认识梁淑妃,还为了玉质兰心和暗香浮动的配方追到福安寺,她不谨慎一点鬼知道会出什么麻烦。
“姑娘此话未免伤人。”宋临川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在下与姑娘已是第三次见面。”
“公子天天见到住持,不也不知住持的俗名。”苏绾噎他一句,余光瞧见殿外来人,随即低下头若无其事地走出去。
走在前面的姑娘打扮十分清雅,但衣料一看就特别昂贵,不知道韩丞相的千金还是徐贵妃的外甥女,赶紧走比较安全。
宋临川还想追出去,不想被人叫住,“宋公子,你果然在这。”
他偏头看去,见是韩丞相之女,俊颜霎时染上不悦。
打扮得如此精致也不如那素面朝天的冷美人好看。
“宋公子既遇到友人,在下先出去。”贺清尘拱了拱手,目光追着那道穿着僧衣的清瘦身影,从容迈开脚步。
那姑娘生得如此貌美,处事又极为圆滑,怕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儿。
还好,她日后会来信,总会有再见面的机会。
贺清尘脸上烦闷散去,唇边依稀多了一抹笑。回头要跟徒弟柳云珊打听下,这女子是哪家千金,免得再见时自己唐突了佳人。
听柳云珊说,京中贵女千金的脾气都不大好。
苏绾带着祛痣的膏药回到禅院,太阳升高,暑热重了许多。
吃过午膳照顾陈良妃睡下,她回房解开僧衣的带子,挖出一点膏药涂到那颗痣上,倒进炕上拿出宋临川的玉佩把玩。
这次出宫的运气不错,先是遇到宋临川,又和贺清尘有了继续联系的借口,剩下的就是等着出宫了。
也不知道太子赵珩什么时候才登基。
苏绾玩了一会,仔细收起玉佩和膏药,躺下睡觉。
徐贵妃还有的闹,能有一时清闲算一时。
*
过了晌午,整个皇宫的地面都要被太阳晒出火来,东宫却格外的阴冷。
赵珩坐在寿安殿花厅的主位上,敛眉看着跪在地上的昭阳宫一众宫人和王庆德,眼底满是凛冽的杀意。
贺清尘给了他吃了会说真话的药丸,并且过后人毫无意识。张嬷嬷已经交代,两年前东宫走水一事是徐贵妃安排,父皇知晓却并未阻拦。
眼下就看王庆德手中,有没有证据可证实,此事真是徐贵妃所为。
有了证据再让他们在谢丞相等人面前对质,他便有了足够的理由,将徐贵妃打入天牢,幽禁徐贵妃所生的几个皇弟,清除徐太师的党羽。
剩下一个五皇弟,韩丞相手中无兵,不足为惧。
只要幽禁了四皇弟,徐太师便腾不出手针对吏部尚书,党羽也会惶惶不安。
他早上醒来已经命人去给贺清尘送口信,让他注意身边之人,同安堂尽量不要卖药,只开方子让百姓去别的药店买。
宋临川那边也没出问题,暗卫来报,徐太师的死士昨夜潜入福安寺,但并未有动作。
“殿下饶命,老奴句句属实绝无虚言,当初张嬷嬷传话贵妃口谕,让老奴将人安插到东宫可是立了字据的。”王庆德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这张嬷嬷矢口否认两年前,曾让他将贵妃的暗桩安插到东宫,还反咬他为了银子栽赃污蔑。
他就知道,徐贵妃心狠手辣不会给自己活路,因此留了一手。
“字据是老奴让公公立的,与贵妃娘娘无关,纵火一事也是老奴一手安排。”张嬷嬷白着一张脸,咬死此事是她所为,与徐贵妃无关。
东宫走水后该杀的人都杀了,皇帝下令刑部不准再查此事,她的侄儿也被徐太师提拔,如今在汴京附近的县当了个小官。
她原想再过几年,等四皇子登上帝位自己便求徐贵妃放了自己,谁知太子竟然一直在调查此事。
此次后宫嫔妃去福安寺茹素只准带着一个侍从,她与贵妃都觉得是担忧福安寺住不下,不曾想到是太子有意安排。
她怕是没法活着离开这皇宫安度晚年了,白白担惊受怕,为侄儿谋划了一场。
“你一个管事的嬷嬷,敢背着徐贵妃命人在东宫纵火,杂家见识再少也知你是一派胡言。”王庆德怒骂,“好一个歹毒的妇人。”
赵珩闭了闭眼,偏头看向身边的侍卫,“把人带下去。”
“是。”侍卫领命,过去伸手拎起张嬷嬷的领子,粗暴地将她拖了下去。
王庆德以为赵珩要杀了张嬷嬷和其他人,差点尿了裤子,整个人抖得有如筛糠,听到赵珩的起身的动静,瞬间吓晕过去。
赵珩走出寿安殿,等着侍卫将王庆德带下去,沉声吩咐江崇,“去把四皇子、七皇子八皇子九皇子都带到东宫幽禁,另外派人去福安寺,将徐贵妃请回来,就说是父皇醒了想要见她。”
他得速战速决,在徐太师有所防备之前让徐贵妃自己开口。
残害储君,这是灭九族的大罪。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我马上就搞死徐太师。
苏绾:我跟神医美人面基成功。
赵珩:……
第63章
江崇带着侍卫领命正欲离开,赵珩又把他叫住,发信示意暗卫现身。
“殿下。”暗卫从屋顶上下来,恭敬行礼。
“通知守在福安寺的人盯紧东蜀太子,不可让他逃走。再分出一人盯着徐贵妃,防止她自绝。太师府那边的情况如何?”赵珩一脸萧杀。
“太师今夜要宴请东蜀太子,早上九门提督曾见过太师,城门护卫有调整。”暗卫脑门上浮起豆大的汗粒。
只要不问那女子的下落就成。太子一大早起来就找他,说那女子的锁骨下方有颗黄豆大小的黑痣,让他多留意。
又不是所有的女子夏日里都穿得轻薄,他总不能去扯人家的衣衫看。
“九门提督已有人处理,吩咐盯着太师府的人仔细些,一有异动立即来报,稍后我会亲自去福安寺接东蜀太子进宫。”赵珩捏了下左手中指,身上的寒霜愈发厚重,“去吧。”
“是。”暗卫应了声,跃上屋顶转眼不见了踪影。
赵珩抬了下眼皮,叫来孙来福吩咐道:“宣御医到长信宫关入临荷殿,尔后你带上宫人和江统领安排的侍卫,去福安寺接徐贵妃回宫,让所有人都以为父皇是真的醒了。”
排场越大越像是真的,徐太师本就多疑,他若是收到消息必定会有所动作。
若是进宫则更好,等的便是他。
“是。”孙来福应了声,抱着拂尘拔脚往外跑。
太子昨夜就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今日醒来下了早朝便回东宫审王庆德,方才还故意让王庆德与昭阳宫的宫人对质,火气像是比前几日还要大些。
他心情不好时,自己得把皮绷紧。
赵珩瞟了眼孙来福的背影,目光落到江崇身上,淡然掀唇,“安排人手去皇子所将几个皇子带过来,不要让林尚书的人发觉。”
“属下明白。”江崇领命下去布置。
赵珩站在院内,无意识捏了下左手中指,转头进入花厅疲惫坐下。
今日之事不可出任何纰漏。
少顷,萧云敬和谢梨廷进入院子,行色匆匆。
两人都穿着皇宫禁卫的衣服,不易被人发觉。
赵珩脸上的寒霜散去,缓了神色起身相迎。
“按照你的吩咐,我与梨廷暗查了戍京大营,九门提督确实在调兵。”萧云敬脸上挂满了汗,入内坐下自行拎起茶壶倒茶,“太师今夜宴请宋临川,看着像是要杀人。”
“稍后你俩随我去福安寺请宋临川入宫,北境和东蜀必须停战。”赵珩侧过头看着谢梨廷,“同安的布置如何?”
“一切顺利,前任巡抚私养的驻军已清理干净,如今驻军都是我们的人。”谢梨廷笑了下,神色轻松,“年后大概能有三万人以上,百姓未有起疑,也未走漏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