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纤莲摇摇头,“我也想去挑水。”
二人身旁刚巧路过一弟子,他闻言哈哈一笑:“你这个小胳膊短腿的,我看挑你比挑水容易!”
他才刚说完,那边越行之就黑着张脸瞥过来。越行之是典型的不怒自威,那弟子被吓得一机灵,缩着肩闭上嘴讪讪离去。
“我能挑水的!”哪知纤莲挥挥小粉拳,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没说假话:“师父说我是习武的料!”
“我爹?”越行之皱起眉,“他说了要让你习武?”
纤莲点点头。
越行之立起来。
“哥哥,你去哪儿?”
“我找他理论去!”
越行之横冲直撞进他爹房里,看见越桓还悠哉看着书,气便不打一处来。
“纤莲那么小,还是小姑娘,你让她练武?”他一把夺过越桓手里的书。
越行之最清楚习武有多苦,所以他才不想让那般玉一样的女孩受这种累。
越桓书被抢了书也不恼,“为何姑娘不能习武?咱们这儿又没有教书先生来教她四书五经,不习武做什么?”
哪想越行之闷闷道:“有我这个当哥哥的在,她就不用习武。”
越桓一听,笑了。
还以为怎么,原来是这么快就摆起哥哥的架子了。
“你可问过纤莲她想不想习武?”越桓正经了神色。
“问了。”越行之一顿,“她说……想。”
“那不就结了,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眼看着越行之又要拧起眉头,他只得正经说:“你能不能护得住她,那是你的事。和她习不习武有何干系?你是她唯一的哥哥,她想做的事,你还拦着,那日后她还能指望谁?”他一顿,“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越行之被这话说得微怔,他瞳仁颤了颤,立在原地沉默了片刻。
“我知道了。”似乎是终于理清了思绪,他重新抬起头,“我教她。”
越桓笑道:“好孩子。”
越行之出来时,那个小小的身影竟还等在原地,她孤零零地蹲在那儿,头埋着,肩缩着,蜷成了小小一团,背影看上去十分的落寞。
也就在那一瞬,越行之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像被刀剐了一样,阵阵的痛。
纤莲听见有脚步声靠近,她扬起脑袋,看见越行之,脸上露出欢喜:“哥哥!”
越行之摸摸她的头,“莲儿,你方才说了你想习武?”
纤莲一愣,斟酌道:“哥哥若不喜欢,我……”
“我教你。”
她怔住,小脸上带着诧异。
越行之低声道,“哥哥教你习武,可好?”
纤莲的确是块习武的料。
开始教纤莲后,越行之才知道他爹还真不是在打诳语。
纤莲学得很快,也足够努力。
她人小,力气却不小,有出言戏弄她的,无一不被纤莲的过背摔打了个措手不及。
越行之在一旁看着,她就会时不时扭头冲他笑。
但到底小女孩的体力比不过正值年少的少年。
最初比试时,纤莲可以凭着自己力气大和一点天赋莽下好几场。
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她的招式被看出了破绽。
同她比试的人只要刻意周旋,几回合下来,纤莲体力不支,就会被轻松拿下。
这般情况持续了好几天。
越行之没说什么,只是每次都会摸着她的头宽慰她,“你已做得很好。不必心急,慢慢练便是。”
这天夜里,越行之准时醒来准备下山查岗。
刚出院子,就见那头树荫角落里,正蹲着一个人。
他缓步过去,那努力抑制着抽泣声的人影似是听见动静,猛然抬起头来。
她红着鼻子,一双眼水雾朦胧,眼角还挂着泪珠,在月光折射下晶莹剔透。
越行之苦笑了下,“怎么了?”他蹲下来,“夜里不睡觉,在这里哭鼻子?”
纤莲忙搓了两把泪,哑着声音摇摇头:“我没哭。”
“还骗我。”越行之道,“哭得跟只小花猫似的。”
那小女孩更加蜷缩起身子,将头埋进膝盖里,不说话了。
越行之自知说错话,只得轻声哄她:“好,你没哭。是哥哥看晃眼了。莲儿跟哥哥说说,你夜里不睡觉在这儿做什么?”
那小人听闻,抽抽鼻子,自膝中仰起头来,还是红着双眼。
她望着越行之,有些怯怯,“哥哥,如果纤莲武功练得不好……哥哥和师父,会不要我么?”
她扯住越行之的衣角。
越行之一怔,他看着眼前脸都哭花了还执着地望着自己的小女孩。不知怎么的,心底突地泛起一阵酸楚。
“不会。”他的食指轻轻拂去她眼角的泪珠。
“这与你武功练得如何无关,与你做什么都无关。”越行之轻轻道,“我是你的哥哥,以后也一直会是。”
“就算你从此不习武,哥哥也会一直护着你。”他转而摸摸她的头,“所以莫要再哭了,好吗?”
纤莲愣愣地,她问:“一直?”
越行之说:“一直。永不弃你。”
许是越行之答得太快太过坚定,纤莲怎么也没料到。下一瞬,泪竟不受控制的从眼眶中涌了上来。
她从懂事起就一直过着漂泊流连的日子,没想过自己会有家。她不敢想。
越桓领她回来时,说她是习武之才。
她以为,若是自己不好好习武便又会被抛弃。
所以她拼命地学,不要命地练,没日没夜地想,她要留在这里,她不想辜负越桓和哥哥的期望。
可她还是失败了。
纤莲知道自己很没用,她以为自己又该被赶出去了。
可越行之却说,她不用习武,她不用做任何事来讨他人的欢心,他也一直会是她的哥哥。
她从没奢望过的家人,她从没奢望过的温暖,此刻却这般突然又简单地拥有了。
“哥哥。”她拽住他的衣角,“纤莲会努力习武的。纤莲要让师兄们都知道,我配得上做九界盟的女儿。”
越行之低声应:“好。”
一晃眼,又是七年。
是春日,山上的杏花开了。
练武场的喧闹声从早上开始便没停过,纤莲被吵醒时还是愣愣的。
她抬头看了眼外头的艳阳,这才回过神来。
她七手八脚抓起旁边的衣裳,胡乱套上,连刀都忘了拿,跌跌撞撞地冲出房门。
“我哥呢!”她揪住一个师兄。
纤莲力气很大,那人龇牙咧嘴哎哟一声,“师妹,轻点轻点!你哥他早走了!这都正午了,你看看你都睡到什么时辰了!”
纤莲愣住。
她一把放开手,转身又要往外冲,被后头的人急忙拉住,“师妹你冷静些!这又不是娶亲,就是去提亲,一会儿就回来了!”
旁边有人插嘴:“越师兄提亲,师妹你瞎操心个什么劲儿啊?说来越师兄今年都十七了,是该娶媳妇儿了。”
九界盟这批弟子里,就数越行之年纪最长。是以他还是这师门里头一个娶妻的,对没经历过的事,人总是十分好奇。
师门这一干人跟着亢奋,全都围在这头等着越行之回来。
只有纤莲不大乐意。
“娶什么媳妇儿呀。”她闷闷道,“都不跟我说一声。”
她正想着,院门那头忽地有人喊“师兄回来了!”
瞬间人群涌上去,将院门那头堵了个水泄不通。
纤莲嘟嘟嘴,挪着步子跟了上去。
越行之是骑马回来的。
不同于平日练武的劲装,他今日穿了件衣炔飘飘的青色长衫。
骑在白马上,竟也有几分才气佼佼少年郎的模样。
他对周围插科打诨的声音充耳不闻,微微一抬眼,与人群外围的纤莲四目相视。
他噙起笑,冲她招招手。
越行之不是个爱笑的人,只有对纤莲时,不大一样。
纤莲心下几番斗争,最终还是挤开人群,蜻蜓点水般落到越行之的马前。
越行之一跃而下,细看她几眼,疑道:“怎么看着脸色不大好?”
还没等纤莲说话,旁边有人打趣道:“越师兄,你还不知道呀。纤莲这丫头今儿睡到正午才起,听说你去天翔山庄提亲,找你都找疯了!”
第36章 偏执
越行之闻言愣了愣。
他看着眼前已出落成少女模样的纤莲, 就觉得那小小团子朝自己跑来时的模样仿佛还在昨日。
他问:“找我做什么?”
纤莲默了默, 跟着他往前走, “哥哥怎么没告诉过我,你要娶的人在天翔山庄?”
天翔山庄是如今江湖里头公认的第一名门。
虽有人说九界盟也可当得第一,越桓自己却不这样认为。
纤莲还暗自拿天翔山庄当过对手。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哥哥居然要和天翔山庄的人结亲了。
“师妹你还不知道啊。”旁边的人呵笑一声,“咱们越少盟主要娶的当然是天翔山庄的千金呀!”
纤莲愣住, “燕萋萋?”
“哟,原来师妹你认识啊?”
纤莲何止是认识,她甚至还跟燕萋萋打过一架。
很久之前,她和越行之约好去湖边垂钓,结果越行之那天带了个人来,正是燕萋萋。
纤莲现在都还记得燕萋萋看人时那高傲又冷淡的眼神,同她搭话她爱理不理, 钓鱼倒厉害得很。
纤莲不服气和她比了一下午,惨败。
临走时, 越行之去山下牵马。燕萋萋就悄悄冲她笑了声,“钓得不怎么样, 脾气倒挺大。”
纤莲也算是被越行之宠到大的,何时受过这种羞辱,当场和燕萋萋打作一团。
十岁出头的少女,都是练过武的, 动起手来却是扯头发揪衣服,泼妇得很。
越行之回来就看见这一幕,颇有些哭笑不得。
晚饭过后, 纤莲就说了自己同燕萋萋不对付。
越行之默了默,“那好。以后咱们出去玩,哥哥就不带上她了。”
纤莲还觉得自己赢了燕萋萋一回。
没想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她马上要管燕萋萋叫嫂子了。
纤莲心里只觉得燕萋萋就是个被宠坏的大小姐,哪儿配得上她哥。
她师兄们可就不这么认为了。
“越师兄福气可真好。燕家大小姐长得跟天仙似的,那般美貌的人我见都没见过!”
“你傻啊,那越师兄把人取回来,咱们不就能天天见了吗。”
纤莲暗暗翻了个白眼,一脚踹在两个师兄腿上,骂道:“哼,色胚!”
越行之回来后便发现纤莲十分古怪。
从前见了自己总是笑吟吟的,今日不知为何却拧着眉头嘟着嘴,一副不开怀的模样。
越行之取下佩刀,扭头问她:“今儿可是有誰惹你了?你可告诉我,哥哥替你揍他。”
纤莲心想,我要说是你那未过门的妻子,你敢揍么?
不过她终究没这么说,“哥哥放心,我那么厉害,谁敢惹我呀。”
越行之瞧她机灵古怪的样,忍不住浅笑一声,“莲儿出落成大姑娘了。日后若有哪个浑小子上门来提亲,你可得拉着哥哥别叫我将人给打回去。”
纤莲却一愣,脸上没了笑容。
她道:“若我不嫁人呢?”
“莲儿?”
“若我不嫁人。”她打断越行之的话,“若我不嫁人……哥哥会许我一直留在家里,留在哥哥身边吗?”
她其实早就有了这样的念头。
刚才没想太多一股脑说出来,现下却有些后悔。
她害怕。
害怕越行之说出她不想要的回答。
越行之沉默不语。
就在纤莲快要撑不住先开口时,她听见越行之说:“那你就留下来罢。”
“留下来,一直陪着我。”
“但只要你想走,天涯海角,哥哥亦不会拦你。”
纤莲拽住他的衣角,急道:“我不走。”
她哑着嗓子,眸中又泛起水雾。
越行之摸摸她的头,苦笑:“怎么又哭了?过了七年,小花猫还是小花猫。”
纤莲抽抽鼻子,闷声哼道:“小花猫也是哥哥的小花猫。”
她本以为这样无忧无虑地日子会一直延续下去。
三月后,九界盟少盟主娶亲。
纤莲到现在还记得,那日从九界盟内外到山下,是漫山遍野的红绸。
越行之十里红妆,迎娶燕萋萋。
纤莲独自在房里,心里闷闷的,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九界盟上下就纤莲一个女眷,是以一会儿燕萋萋到了新房,她还得进去送吃食,顺带关怀她一番。
纤莲从小孤僻,极难与生人亲近起来。她又不喜欢燕萋萋,更别说要认她当嫂子。
“师妹,怎么还坐着呢!”一弟子撩帘子进来,手里提着食盒,“人都到了,你还不去?喏,这盘吃食端去新房,给新娘子压压肚子。到晚上还早呢。”
纤莲正丧气着,闻言头也没抬摆摆手,“知道啦。放着吧,我一会儿就去。”
那弟子也不多问,放下食盒就走了。
纤莲又坐着愣了一会儿神,方才站起来提起那食盒,不情不愿地往新房去了。
她一进门就瞧见燕萋萋已卸下头冠,净了面,端正坐在里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