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廉苪兰两颊绯红,只说以后有机会,再制作些精巧的给表哥送来。
她并没有跟表哥提及父亲之前的举荐信,倒是细细说起太妃今日的日常,眼看着表哥的笑容有了些真意,这才知趣地起身告辞。
不过在临行时,她看了看崔行舟挂在腰间的放置熏香的半旧荷包,心里一甜,微笑着道:“这荷包苪兰绣得不好,难为表哥你一直戴在身上,赶明儿苪兰抽空,再绣个新样子给表哥……”
崔行舟勾了勾嘴角,淡淡道:“我不爱追新,用顺手了,也不用换。先谢过表妹的用心了。”
他腰间的这个荷包,的确是当初定亲时,表妹托媒人送来的定亲之物。
说实在的,绣工着实不错,据媒人说是廉小姐亲自绣成的,别致的空谷幽兰的式样很适合男子佩戴。所以为了表示对表妹的感念,他一直佩戴在身上。
就像崔行舟所说的,他是个不爱追新的人。只要东西用顺了手,就能一直用下去。
荷包如此,人也是如此。对于未来的妻子,他并无太大期许,更不指望闺阁里那点子引以为傲的针线才学能有什么大作用。妻子只有性情温和贤惠就好,那些个活计,自有丫鬟去做。
不过他一直相信荷包上的都是廉苪兰的亲手缝制的针线柔情——直到救下了柳眠棠。
柳眠棠就是凭着崔行舟身上的荷包,认定了他是她的未婚夫。
不过柳眠棠倒是没有闺阁小姐的虚荣之心,听他含蓄问起这荷包,便老实交代,虽然这荷包是她的嫁妆,但是并非出自她手,而是半路陪嫁丫鬟整理嫁妆单子时,突然发现少带了个荷包,于是她在驿站里从一个外乡绣娘那买来的。
据说那绣娘乃是被眞州一位官家请去做嫁妆“代针”的。像这类营生都是大燕高门府宅里心照不宣的秘密。
虽然高门的小姐,个个号称琴棋书画无所不能,但偶尔也有短板。是以代针为职的绣娘比比皆是。她们大都游走异乡,替针线不周正的小姐们代针制作嫁妆,又不沽名钓誉,每家都是独一份绣样子,成全了主顾小姐心灵手巧的美名。
也是巧了,这绣娘代针的大约就是廉家。她也是惫懒图了省事,只觉得一个是嫁到京城的新妇,一个是眞州本地的贵女,大约是挨碰不上的。
于是那荷包高价卖给了柳眠棠。又到了眞州廉家那,让主家选样子时,同样青草幽兰图案被选中、绣娘依样画葫芦地缝制了一个,成了廉苪兰定亲的信物。
也正是这样的阴差阳错,让柳眠棠认定了这个戴着半旧荷包的男人,正是她的夫君崔九。
当初崔九见眠棠把廉小姐赠给他的荷包当了自己的,也觉得有些诧异,深问下来,眠棠老实回答了。
这下倒让崔九看清了廉表妹隐秘的虚荣心。
不过这类细枝末节,针头线脑的,他原本不会放在心上。闺阁小姐追求美名,也是人之常情。
可是今日听廉苪兰提起了这茬,他心内不免想到,究竟是表妹的针线见长,还是又请了“代针”的绣娘?
原本心绪就烦乱,方才被未来的舅哥指点了一番后,更平添了几分无聊。
送走了廉家兄妹后,崔行舟让莫如备了便服,换穿上后,便轻装简步,一路顺着军营外的土路,在乡间田地里消散下心情。
眞州在他的治理下新辟了许多农田,种植的是一年两熟的水稻。田地里的禾苗已经长得老高。
不少水田调节水量的池子里养了不少像廉苪兰包蟹黄包的螃蟹,
“六月黄”的鲜美并不能维持太长时间,待壳子变硬,味道也变了。
小厮莫如看主子望着水塘便捞蟹的农夫出神,立刻心领神会,跑去问农夫价钱。
不多时,他便买了两大笼蟹回来,兴冲冲地问:“王爷,今日中午要不要让兵营的厨子将蟹给您蒸上?”
崔九想了想军营厨子做饭粗犷的风格,觉得一定会辜负了蟹的鲜美,于是说道:“回去叫马车,中午去灵泉镇上吃……”
到了灵泉镇,随便寻了个酒家,让正经的厨子整治,才更加鲜美。
他如是想着,并不打算去北街的宅子。
但是王爷的盘算却赶不上变化来得快,他在灵泉镇寻了偏僻的酒家,刚下马车便听有人惊喜地唤:“夫君!”
崔行舟回头凝神,便看见一个穿着淡烟色百褶裙的女子一脸惊喜地小跑了过来。而老仆李妈妈则上气不接下气地跟在了后面。
“刚才去给陈先生送饭,远远的,我就认出了是……是夫君的马车,可李妈妈非说不是,还……还不让我跟来,差一点就撵不上马车了!”眠棠因为方才跑了几步,微微有些发喘,脸颊绯红,衬得粉颈更加雪白。
就是因为久不活动筋骨,她的脚踝处隐隐作痛,待来到马车前,下意识地扶了车厢,才能缓一缓痛意。
崔行舟见她兴冲冲说到一半,突然不说话的样子,就猜到是她的旧伤发作了。
当初也不知道她遭遇了什么,脚筋都断了。赵泉虽然给她接续上,但像回复以前的样子肯定是不可能了。
这样的伤最怕剧烈的活动,此时想来她应该疼得钻心。
这么想着,崔行舟伸手稳住了她的胳膊,免得她趔趄跌倒。
入手的那一节玉臂,在这一年里将养得甚是绵软,崔行舟不自觉地,便紧了紧手掌……
就在这时,李妈妈也呼呼带喘地追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给王爷跪下道:“王……东家,老奴拦不住夫人,还请东家……”
柳眠棠在白日的街头上冒然来认,实在是不该!李妈妈原是想让王爷降罪。可是话说到一半,就看到了淮阳王意味深长的眼神立刻急急住口,免得露出破绽。
眠棠此时也缓过了痛劲儿,因为方才疼得走神,倒没有注意李妈妈说了什么,只声音有些羸弱地问:“官人,你回来镇上怎么不返家?是要在这酒家吃饭?”
说着,她一眼扫到了小厮莫如手里的两大笼子蟹。
莫如向来机警,连忙替主子扯谎道:“东家知道夫人爱吃蟹,所以去乡田里亲自买了两笼,准备让酒家制成蟹黄包,再拿回宅子里吃……”
柳眠棠的确爱吃蟹,当初她伤没好,便嚷着秋天吃蟹,结果被李妈妈绷脸申斥,说是东家钱紧,家里有的吃喝就不错了,哪有钱买蟹?
从那以后,她就再没跟李妈妈主动要过什么吃食。没想到夫君却惦记着自己,赶着买了这么多的蟹。
她心里一甜,看着崔行舟英俊的脸儿,柔声道:“做什么蟹黄包?六月的蟹子壳软,辣炒才好吃呢!我昨日在街里买了街坊自酿的豆豉辣酱,正好炒着吃,也省得浪费了银子,白让酒家赚去了。”
崔行舟原本想自斟自饮,凭栏沉思的念头彻底化为了泡汤。
他定定看着柳眠棠止不住欢喜的眼儿,嘴角微微勾起,似乎拿定了什么主意,慢慢说道:“既然你爱吃辣蟹,那就炒来吃……”
于是崔行舟扶着柳眠棠又上了马车,回到了北街宅院。
只是这次崔行舟不再遮遮掩掩,而是下了马车后,回手扶住了眠棠,然后在一干伸长脖子的街坊目视下,将眠棠娘子扶下了马车。
对于柳眠棠的官人是什么样的人,街坊里一直众说纷纭。可大致都是个纨绔浪荡溜子样。
如今顶着中午正艳的日头,众人可算是看清了这位不务正业的崔官人的模样。
我的个乖乖!难怪那么个娇媚如花的娘子心甘情愿地替他操持生意呢!竟然是这般高大英挺的男子!
只见崔官人穿着一袭月色长衫,肩宽腰窄,剑眉浓黑,深眸俊逸,气质沉静,看着可真不像个商贾,若说是个官家都有人信!
总之,这样的男子与柳娘子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般配的很啊!
尹婆婆为人热情,率先冲着柳眠棠道:“崔娘子,可是你官人回来了?要不要过来坐一坐,我新炒的瓜子,嗑起来正香!”
柳眠棠站在崔行舟的身边,特意扬高嗓门,炫耀道:“先不坐了,官人去乡间给我买蟹,耽误了饭顿,还未食饭呢!”
说着,她便挽着官人的手,笑吟吟地自回宅子里去了。
街坊总是私下议论她的夫君乃是浪荡子。今日夫君总算是白天里赶回来了,也要他们看看夫君的堂堂仪表,绝非他们口中的不堪之人。
而崔行舟心内也是自有算盘。
柳眠棠在此地居留这么久,都不见有人接洽,也许……当初她被陆文落下,是刻意为之的。很有可能是贼子玩腻了卿卿佳人,便恶意抛弃了。
既然如此,他倒莫不如大张旗鼓,显露自己的踪影,只当纳了柳眠棠为外室。那陆文一直要探听自己的虚实,若是发现他昔日枕边人成了淮阳王的新宠,就算恩爱不再,也必定疑心柳眠棠会向他泄密,心有顾及,有所行动……
想到陆文有意跟石义宽接洽,走招安的从良之路,崔行舟心内便是一阵冷笑——贼子想披上官皮?看他答不答应!
作者有话要说: 咩~~眠棠:我家相公曝光了~~~
第19章
抱着敲山震虎的心思,崔行舟这才故意在北街门前公然亮相。
可是柳眠棠并不知夫君深不可测的心思。只一门心思地帮着李妈妈洗蟹、斩蟹。
她并不会烹饪,但会炒辣蟹。因为母亲在世的时候,总是炒给她吃。
母亲乃是江湖儿女,当初跟没落贵族的父亲相遇,被父亲倜傥的风姿吸引,不顾外祖父的反对,带了大笔的嫁妆嫁入了柳家,算填补了那挥霍得差不多的无底洞。
父亲娶她乃是续弦,肯屈就娶一个江湖女儿,是为了贴补家用。
这跟父亲当初将她嫁入崔家换钱的用心,是一样的。
可叹母亲在父亲眼里是个不相称的粗鄙女子。她设想的婚后琴瑟和鸣成为了水中泡影,在貌合神离的婚姻里损耗得早早逝去。
眠棠原以为自己被迫嫁入崔家,应该比母亲的经历更加不堪。没想到夫君崔九不仅容貌英俊,而且性格沉稳,有情有义。
有郎君如此,就算一辈子粗茶淡饭,她柳眠棠也心甘情愿。
想到这,柳眠棠看着半躺在院子藤椅上看着书卷的夫君,浑身充满了贤妇的干劲!
可惜柳娘子一对手腕子完全体会不到这股力量,只剁了两只蟹就觉得酸痛得不行。
李妈妈知道她的伤,所以接过菜刀说;“夫人去歇着,一会收拾妥当了,你再掌勺调味就好……锅里有刚煮的地瓜,你可端给东家先垫胃,不然螃蟹乃性寒之物,空着肚子吃不好……”
于是眠棠洗了手,端出一碗热腾腾的地瓜,放到藤椅一旁的小藤桌子上,然后搬了小竹凳子,坐在小桌子旁边,拿起一个地瓜,慢慢地替夫君剥皮。
这北街里没有什么书卷,崔行舟看了几眼随手抓来的书就失了兴致,干脆放下书卷,眼睛半寐正看低着头剥地瓜皮的小娘子。
此时阳光正好,照得眠棠雪肌透着莹亮,就像他方才吃下的蟹黄包皮。她的眉眼明丽,俏鼻高挺,浓密的睫毛正半垂着,很用心地剥着皮,因为专心,半抿着嘴,脸颊上显出浅浅的酒窝。
无论从何种角度看,柳眠棠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陆文竟然能狠心不要她,也是个能成大事的男人……
崔行舟白日里难得这么悠闲,便一时心内起了无聊感慨……
可是他想得出神,在眠棠看来,却是相公紧盯着自己看。
那热切的眼神竟比头顶的太阳还炙烤人!眠棠的脸颊未免变得有些羞烫,将手里的地瓜递到了崔九的嘴边。
可是崔行舟显然被她的举动弄得愣住了,竟然紧闭着嘴,不想张开的样子。
眠棠就拿软糯的地瓜沾着他的嘴唇道:“快些吃,怎么跟小孩子似的,还要让人哄劝?”
从来没人敢跟崔九这么放肆的喂食。就算楼台陪酒的歌妓舞娘,也不敢这样……若是能表明身份,淮阳王有一万个能吓跑佳人胆子的法子,可是现在,他能做的,仅是张开嘴,默默咬下一口剥皮地瓜。
幸而这样喂食的时光很短促,许是李妈妈看出主子的窘迫,手脚麻利地斩蟹切葱,然后便唤眠棠去掌勺调味。
因为北街的邻居里有巴蜀迁徙过来的,那豆豉辣酱的味道也正宗,为了这鲜美的蟹子,眠棠慷慨地倒了小半罐花雕黄酒进去炖煮,剩下的半罐一会留给相公饮。
因为是两笼螃蟹,便做了三吃的做法。一份辣炒,一份清蒸。想着相公原本要做蟹黄包。于是眠棠还用勾衣的长针烫水消毒,剃了一碗蟹黄,让李妈妈给他包包子吃。
总之,满满一桌子的蟹,淮阳王终于可以大快朵颐,吃得尽兴了。尤其是那份辣蟹,将六月黄的鲜美完全呈现出来,辣中带着甜香,让人越吃越想吃。
待崔行舟吃到一半,心里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赶明儿让莫如再买两笼,送到北街来炒。
不过一场难得的家宴,却有人闻着香来敲门了。
听到屋宅子有人叩门时,淮阳王与小厮莫如互相交换了眼神——会不会是有反贼前来接洽?
莫如很机敏地快步来到门前,谨慎地问:“哪位?”
只听门外说话的声音也甚是熟悉:“我是赵先生的小厮望山,先生今日买了蟹,正好路过这里,便想着给柳娘子送些尝尝鲜!”
柳眠棠原本正在捧碗吃饭,听了门外传来赵泉小厮的声音,不觉懊恼的一惊,快速地瞥向了李妈妈。
她也不知赵先生怎么派小厮来送蟹,还指名道姓要给她!
苍天明鉴!她柳眠棠可从来没有勾搭过赵先生!原先也是跟赵先生闹掰了的,这一点,李妈妈一会可要跟相公证明啊!
莫如听了乃是镇南侯的小厮,不禁肩膀一松,打开了宅门往外一看——可不就是小厮望山嘛!
他的手里拎提着两笼蟹子,还滴着水,一看就新鲜得很。
而且望山也不是一人前来,他身后的马车上,镇南侯正探出头来,冲着莫如道:“原来你也在这,可是王……九爷也在?如此正好,我也可以留下来食个午饭……”
说着赵侯爷便兴冲冲地下了马车。
要说这位侯爷,今日乃是特意顺路来到此处的。
上次他也是被小娘子的焚琴煮鹤之举气急了,这才撂下了狠话,发誓要跟眠棠不相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