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的事情,是瞬息万变的,就算武圣关羽也有败走麦城的时候。
眠棠心悬着崔行舟安危,只能凭借一张薄薄的地图寄托相思。
现在再看那标注满满的地图,眠棠只觉得到处潜藏着荆棘危机。只是这群造反的农民义军不过是自起炉灶,哪里来的援军呢?
眠棠忽然想起自己初回来时,遇到贺家三小姐的情形。
那天她回到灵泉镇上并没有告知别人,不过因为下马车时正好看见了相亲回来的贺珍,便请她入了新宅闲叙了一会。
贺珍相看的是邻镇张员外家的儿子,据说一直苦读功名,立誓不考取功名不成家,结果今年刚考中的秀才,也算是对父母有了交代,便张罗定亲的事情了。
正赶上贺珍年少初恋大梦初醒,也松口同意相看人家。两个大龄的也是缘分,各自耽误到现在,正好遇上。
贺珍刚相看完,据她说张公子虽然不如淮阳王长相好,但是胜在文弱温柔,一看就不是会吓唬老婆的。
两家家世相当,这门亲事当时就说定了,因为这一对儿女年岁都不小了,婚期也定得很近。
贺珍没想到自己居然能比柳眠棠还早成亲,心里也是很欣喜,在她看来是,嫁给富庶的小门小户,也比那王府高门庭院深深要强。
不然柳眠棠怎么好好又会了灵泉镇?定然是不见容于王府呢。
她虽然好奇地问柳眠棠回来的缘由,可是眠棠却四两拨千斤,只说回来理账,就此打岔了过去。
不过贺珍倒是顺嘴说了些她在惠州的见闻。
据说绥王居家迁往京城,调拨了不少护送的人马。
他们贺家有一艘夜船经过惠州的船坞时,差点被官兵扣住,若不是随船的掌柜经验老道,连忙塞了大把的银子,当时连船带人都回不来了。
眠棠听到这时,心念微动:“官眷出行,都是赶早不赶晚,就算是护送绥王亲眷入京的兵马,也不必夜间用船运啊?”
贺珍挥了挥手:“管他运的是什么,不干我们的事情,对了,我爹给我进了一批玉簪子,我特意挑了几个新式样给县主你……”
随后贺珍说得那些吃穿一类的,眠棠都没有怎么入心。
现在驿道封锁,淮阳大军音讯全无,她就一直在回想着贺珍所说的惠州夜里封锁码头运兵的事情。
这两者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东州的重围久久不解,眠棠再也呆不住了,她想跟范虎一同前往,却被范虎拦下:“县主,如今您乃金贵之躯,战时打仗都是流言横生,大都是不可信的。东州现在乱极了。不光是作乱的义军,还有趁火打劫的盗匪。您若去,不是添乱吗?别到时候,王爷凯旋回来了,您却回不来了。”
不过没等眠棠定下决定,眞州的危机却接踵而来。
原来不知哪一伙义军竟然突破后方重围,冲开了个豁口子直直朝着眞州进发了。
那群匪人来势甚猛,而且行军悄无声息,周围的州郡竟然没有得到半点消息,就幽灵浮世一般直直打到了眞州的城门口了。
最为诡异的是,这一伙兵马似乎甚有目的一般,周遭富庶而全无防备的县乡全都不去,径直朝着一水相隔的眞州杀过去了。
眠棠身处的灵泉镇也被那群义军路过。
那一夜街道上都是人叫马鸣的声音。吓得灵泉镇的富商们都在被窝里瑟瑟发抖,暗骂着淮阳王的兵马不给气力,竟然让匪兵这么快来了灵泉镇,叫他们想逃都逃不掉。
柳眠棠听了声音,叫人搬梯子靠在墙边,在浓夜的掩护下,她爬上梯子往外看。
那些赶路的义军都举着火把,走得很急,并没有停下来歇息和打劫之意。眠棠看了一会,便悄悄下来,问也在看的范虎,可看出什么门道来了。
范虎蹙眉道;“看着他们,总觉得不像是义军……”
能吃得起饭的,谁会揭竿造反?范虎跟随王爷镇压过义军,那一个个都是脸色黑黄,眼睛里冒着绝望的凶光。
可是方才那些个军队,一个个都是膀大腰圆的模样,最主要的是行军时的样子太过训练有素,不像是凑拼起来的义军。
其实范虎说的这些,柳眠棠也看出来了。
偏偏这么一一支虎虎生威的队伍,却举着鲁王的义旗。
眠棠略想一想,便猜到有人浑水摸鱼,假冒鲁王的名义,趁着淮阳王围困重围来攻打眞州。
而他们攻打眞州的目的不言自明,一定是想要控制住淮阳王府,扣住淮阳王的家眷,借此来要挟淮阳王。
当初崔行舟领军进发前,也布兵眞州,原本不足为虑,偏巧前些日子,万岁下达了夏谷令,抽掉了眞州的兵马去临州运军粮。
而驿道被封,崔行舟一定不知道眞州兵马被圣旨抽调了大半的事情,一切都是这么凑巧,可是合在一处,却是准备要了淮阳王的身家性命……
若是这般,眠棠倒是觉得现在暂时不必太过担忧崔行舟的安危了,他那边必定是无什么大碍,所以这个隐匿在暗处的心怀不轨者才会想要进攻快速眞州,拿捏淮阳王的七寸。
想到这里,她连忙对范虎道:“快!你要赶在这支军队之前,给淮阳王府报信,别的什么都可以不拿,但是一定要将太妃,还有王府里的姨娘小姐公子们给接出来。人救出来,比什么都重要……”
范虎听着街外一直没有停歇下来的脚步声,紧声道:“明白,人比什么都重要,可是我走了,您在这儿也太危险了……”
眠棠已经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间准备换衣服,边走边道:“无妨,我出府时走的偏门,没有什么人看到。太妃要脸,想必没有声张,那些匪人并不知我不在王府里。你看他们走了这么久,都没有过来撞门,便知他们是不知情的。你将人带出来,在眞州的西郊风雨亭等着我。不过你去说了,王妃不一定肯信,又或者拖拖拉拉的拿不定主意,实在不行,你带些我配的迷药,将太妃弄晕了,再让暗卫们将她送出来。等到这帮人攻城时,再想出来就不容易了!眞州……保不住了!”
范虎听得眉头紧锁,再不敢迟疑,快步领人从后街出去,按照眠棠的吩咐,摸到玉烧瓷坊外的运河上,坐着铺子里运货的小船顺流快速抵达眞州。
这些“义军”人数甚多,过江也要耽误时间,他一定能赶在这群人来之前到达王府。
而柳眠棠这边也快速换了一套男装,学了去西北时的样子,用炉灶的煤炭抹脸,再拿了银票子和几锭子金银,然后带着同穿男装的芳歇、碧草,还有留下来的几个暗卫顺着后街转出去了。
接下来,她寻船渡江,又雇了简车快马在风雨亭等候,可是等了又等,直到天亮就是不见来人。
第87章
眠棠等了又等,觉得时辰不对劲,便叫来人往前探探,可是走到一半,却看到了一个跟范虎去的侍卫,身上带着伤,很是狼狈地起马而来。
眠棠的心紧缩一下,隐在树丛里,看他一直骑马奔来,然后下马在亭子周围焦灼的晃。
眠棠警惕地看着他的身后,并无烟尘追兵,这才放心从风雨亭旁边的树丛里走出来,与他相见。
“怎么回事?范虎没有接到太妃他们吗?”
那侍卫用衣袖擦拭着额头的汗水,急切道:“接到了!那太妃知道范统领乃是王爷的心腹,知道有匪兵接近,倒是没有范统领费口舌,只是廉夫人正好被太妃召入了王府里,也听见了,非要带着他们一家子跟着太妃一起走,耽误了些功夫,等刚出出城时,匪兵已经开始攻城了。因为出城的车马人多,被一队巡逻侦查的匪兵盯上,一直跟在了眞州宜山旁,范统领怕这伙子匪兵回去报信,暴露了太妃她们的行踪。便率领着王府侍卫,利用山势将这伙人给斩杀了。”
眠棠皱眉:“那太妃人呢?”
那人咽了咽口水道:“那眞州失守了,那些匪人应该扑到了王府,发现不见了王府家眷,就开始派大队人马出来搜寻,大道小路的,全是设卡。范统领怕明晃晃的一队人马被他们发现,只能窝在山里一处隐匿的水洞里不敢动,可又怕您担心,贸贸然寻过来,所以才派我寻机会出来,给您报信,让你心里有底。”
眠棠听到这,心里微微一叹,其实她早就应该猜到,不到万不得已,范虎不敢用迷药迷翻太妃。毕竟那是堂堂太妃,任凭哪个淮阳王帐下的正经出身的官兵都不敢这么匪气横生的行事。
可是那廉姨妈也实在是添乱。廉家跟王爷早已经解了婚书,只要攻城时,舍了屋宅,寻个地窖躲避就是了。那些盗匪无论是抢夺钱财,还是寻人,都寻不到廉家。可廉家非要跟来,想来那些侍卫们都不好阻拦。
可这样一来,就大大增加了逃跑的困难。
如今他们还未被匪兵发现,那也还好。眠棠命人从树林子里牵出马匹,将马车卸下,落鞍上马,然后朝着宜山的方向进发。
还没有接近宜山,已经听到了山路上的人欢马叫的声音,很是热闹。
看来匪兵已经察觉到什么蛛丝马迹,决定封山搜寻。
眠棠远远下马,让侍卫们将马匹藏好,然后解下灌水的皮水袋,将它们用气儿打满。
前些日子,参加夫人们的踏青茶会时,她曾经跟着来宜山游玩过。
宜山里有一条河,堪称分山水岭,正好直通向山内。听贵妇人们说,是个夏日游水的好去处。眠棠打算利用水袋,潜水进入山中。
侍卫们听了眠棠的计划,都觉得太冒险,不让眠棠前往。
柳眠棠却镇定地道:“你们心有顾忌,总有尊卑之分,谁都搞不定太妃,现在如此危急时候,顾不得其他人,只能先护着太妃一人出来,这注定是要背负骂名的。只能我去,给他们定个主意,也好过太妃被他们拿捏住,再去要挟王爷。”
眠棠了解崔行舟,他的庶兄庶妹们落到贼人手里,他也能从容应对,展现冷血铁腕的一面。可若是母亲落入了贼人手中,他一定会动容乱了心神,被人予取予求。
所以眠棠立意过去,只带太妃一人出来。万一半路有什么意外,她也可以见机行事,总好过在这里悬心空等。
那些侍卫说不过眠棠,只能听县主的吩咐,做了入水的准备。
等到一入水,眠棠便觉得手腕传来锥心的疼痛。
她的手脚伤处虽然大好,可是毕竟有过重伤,遇到寒凉的天气还是有痛感的。而且入水之后,水声嗡嗡在耳旁轰响,一下子勾起眠棠脑海里不甚愉快的回忆。
她……似乎曾经也是这般入水,冰冷刺骨,手脚麻木……最后那水争先恐后地灌入了她的口鼻中……
眠棠用力一吸自己含在嘴里的皮袋子,新鲜的空气暂时稳定了她的情绪。趁着皮袋子里的空气还足,眠棠潜在水里,奋力朝前划去。
待得泳到山中范虎他们藏匿的水洞时,一皮袋子的气儿刚好用完。不过他们刚从水里冒出来的时候,着实吓了水洞里的人一跳。
那廉楚氏和廉苪兰都吓得尖叫起来。柳眠棠疾步从水里出来,走到她面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两个大嘴巴,就将她们的叫声止住了。
平时粉雕玉砌的美人,现在却是一身紧身的黑色夜行衣,头发也紧紧盘起来,浑身湿漉漉的,目露吃人的凶光,看上去着实吓人。
廉家母女一时被柳眠棠震慑住,呆呆看着她不敢说话。
而柳眠棠简单看了看这一水洞的男男女女,看着他们身边大大小小的包裹,还有装首饰金银的小箱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些人还真是要财不要命,都什么关节了?倒是人人手里都不落空!也不知他们收拾金银的时候,又耽误了多久!
范虎看清时柳眠棠他们,心里一松,连忙过来请示县主。柳眠棠心知若是自己此时说只能先救太妃一人出去,其余的人肯定要炸锅,引得追兵前来。
所以她什么都没有说,只说不能惊动匪兵,让太妃先入水潜出去。
可是廉楚氏心眼多,不依足道:“水袋子不是很多吗?多带几个人出去也可以啊!我不放心姐姐,不如我们廉家几个水性好的跟她一起潜出去。”
眠棠定定看着她,冷冷道:“听我的,你们都会得救,若是不听,便一个都逃不出去!”
廉楚氏刚才被她扇了嘴巴子,心里正恼着呢!看她说话这般不客气,毫不顾忌自己是王爷的亲姨妈,登时不干了,只瞪眼睛准备再跟柳眠棠理论。
可是眠棠哪有费功夫跟这老婆子废话?只刷地抽出了自己的腰间的匕首,伸手将她踹上了石壁,再甩出飞刀钉死在了她的耳旁。
旁边的人吓得都是一抽冷气,只以为那匕首削铁如泥,入石三分,正插在廉楚氏的脑袋边上呢!
廉楚氏这次吓得都出不得声了,直觉得脸颊火辣辣的,似乎有血流出来。
柳眠棠阴气森森道:“你再废话,信不信我弄死你!”
此时的淮桑县主跟换了一个人般,李妈妈费心多时的礼仪教导已经荡然无存,利落的手段,满眼杀气,活脱就是个女匪!
廉苪兰也被吓住了。她以前觉得柳眠棠不过是个以色事人,魅惑男人的狐媚子罢了。
可是此时此刻,一言不合就飞刀射人的女子满身飒爽之气,气场压得人不敢说话!
廉含山倒是审时度势,看出那些侍卫都听柳眠棠一人的,于是连忙过去扶住自己摇摇欲坠夫人,小声道:“你就少说两句,听县主的安排吧……”
柳眠棠恐吓住了廉楚氏后,转头就冲着楚太妃毫不客气道:“将你头上的簪子,都卸下来,用发网兜子固定住,然后解了外衣,拿袋子入水!”
楚太妃也是被她摄住了,觉得她说话的口气,跟儿子生气时很像,再不敢端着准婆婆的架子,老老实实地依着做,她的贴身侍女也赶紧提太妃重新固定了头发。
柳眠棠走过去,利落地抽回匕首,收了起来,然后跟范虎小声说道:“山外有我找好的山民,他们会驾着你们藏在山外的马车,朝西南跑,我会让他们搞出些动静,让山里的围兵撤一撤。你到时候见机行事,等围兵减了,就带着山洞的人下山,到时候你将人分一分,莫要再这么几大家子的凑在一起。廉家人跟着王府的人在一起,反而危险更大,自己走倒也无事。你到时候护着两个姨娘和五爷、姑娘走乡间,随便寻个偏僻村落住下,跟当地的里长通好气儿后,不必再四处奔逃。这帮子人冒充匪军,不敢在此地停留甚久,找寻不到太妃,他们也就要撤了。”
范虎早先是被这群娇生惯养的贵妇人们磨得急出水泡来,现在看柳眠棠镇住了她们,也是长松口气,连忙点头,依从县主吩咐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