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藏——狂上加狂
时间:2020-03-06 10:24:43

  柳眠棠如今再见赵泉,心里暗自警醒。官人提醒她神医并非君子,最爱啃友人的窝边草,她自然得避嫌一二。
  所以这次再见,柳眠棠再不复从前的笑脸相迎,只绷着脸依着礼节略微施礼,然后同李妈妈道:“你跟赵神医说,我们还有事,便不再多耽搁,就此别过了。”
  赵泉觉得奇怪,自己明明就在柳娘子的眼前,她何苦来让李妈妈传话?
  不过他刚刚慧眼识英才,发现了一块埋在乡野的璞玉,心内自然是激动莫名,只想在佳人面前炫耀自己的品味高妙,也不在意她骤然变冷的态度,赶紧说道:“我今日是来寻访位丹青高手,正愁无人评判在下是否看走了眼,夫人在正好,也请看看这画作。”
  说着,他便命身边跟着的书墨童子从马车上取下画轴,献宝般展示给柳眠棠看。
  柳眠棠原本毫无情趣,只匆匆瞟了一眼,可是目光落到画作时,却定住了。
  她虽然习武,却因为父兄爱好古玩字画而略有涉猎,对于字画虽然不能说得头头是道,但是高下还是能鉴赏出来的。
  这荷花图用色清淡,却能衬出荷花不蔓不枝的高洁,尤其是那蜻蜓尾点湖水,让湖面泛起层层涟漪,静中含动,趣味盎然。
  柳眠棠定定看了一会,突然俯下身子,细细地看那蜻蜓。
  赵泉看她入了趣儿,心内甚是得意,开口道:“怎么样?是不是很清新淡雅?在下断言,此人若是得了贵人举荐,定然能登大雅之堂,名扬天下……夫人愿不愿随着在下走上一遭,见证这位高手得流水知音的一刻?”
  柳眠棠慢慢地直起身,跟一旁的李妈妈说道:“你且问问神医,这画者家住何处,离此可远?”
  李妈妈心知柳眠棠为何这般对神医疏离,心里暗暗替背了黑锅的镇南侯叹惋了一声,然后便依着柳眠棠的话说了一遍。
  赵泉看柳眠棠有意跟自己同往,很是欣喜,连忙道:“不远,不远!就在前头的村里,我们走得快些,赶在日落前就能回镇子里,耽搁不了夫人食晚饭……当然若是回转来不及,在下知道有一处临水酒楼菜色俱佳,我可以请夫人到那里凭栏赏湖,再品酌酒菜。”
  柳眠棠听了,暗自皱了眉头,觉得神医果真是人品有问题,不然哪有贸然独约友人妻子吃饭的道理?
  她不愿上赵泉的马车,只回身坐上了自己家的驴车,慢慢跟在了赵泉车马的后头。
  赵泉知道柳眠棠以为自己是崔九的内人,一个女子出门在外,肯定是要避嫌,倒也不太见怪。
  只是他心内更爱这女子的端秀,恨不得早一刻鸳鸯双宿双飞,一起行走山水,寻觅丹青良画,过上神仙眷侣的日子。
  待沿着田间的野径,没走多远,就看到了落败的茅草屋子。
  据闻这位书生就是居住此地。
  待赵泉从马车上下来后,便命小厮叩柴门寻访主人。
  可不待小厮叩门,柴房的主人已经现身了。
  那位是个穿着看不出颜色的破旧长衫的书生。他看上去也快四十多岁,胡须凌乱,鬓角的头发微白,正撩着衣襟颤颤巍巍地在院子里锄地,地里的秧苗刚刚在春风里冒出个小芽,抖个不停。
  听人唤门,那书生半抬起眼,瞟了一下屋外来客后,继续闷声不响地刨地。
  对于这类怪才,伯乐赵泉见怪不怪,只客气地在门外唤道:“阁下可是将大作卖到临县墨斋的恨笔居士?”
  听他问,那刨地的老书生才半翻起了眼皮,应了一声。
  赵泉见找对了人,连忙表明来意,表示自己因为欣赏先生大作高妙,特来亲自拜访的。
  听了他这么说,那位书生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后,才放下锄头来开柴门。
  看得出这位名号“恨笔”的先生过得并不宽裕,家里实在没有像样的桌椅待客,干脆在院子里平整的地方铺上了席子,供来客们盘腿而坐。
  而眠棠身为女子,自然不好跟他们同席,便带着李妈妈默默立在了一旁。
  至于茶水也不见书生端上,还是赵泉的小厮看席子太空,生怕自己的主子渴饿了,便端了自带的糕饼盒子摆上,又用马车上的炭炉煮了茶水。
  老书生毫不客气,甩开大嘴,先将食盒子里的糕饼吃了大半,看样子,三餐好像也不定量。
  待得吃得半饱,书生的脸色也缓和了很多,倒是可以和颜悦色地与赵泉评论画意。
  不过当赵泉展开了那副荷花图,眉飞色舞地讲述自己在画作上的见得后,那书生的表情愈加失落了起来。
  他待赵泉说完后,沉吟了一会道:“谢谢尊下的赏识,不过你并非懂画之人,天色不早,还请移步回去吧!”
  赵泉正说在兴头上,谁承想竟然被这恨笔居士迎头泼了凉水,着实扫兴。
  若是平时,他也只当老书生性情乖戾罢了。可今日在佳人面前被人痛斥外行,着实没有面子,当下王孙的脾气顿起,只瞪眼立目道:“我哪里说得不对,还请阁下指正出来,怎么没头没脑,说在下不懂书画?”
  就在这时,进院子后一直默默立在一旁的柳眠棠突然开口道:“这位先生,小女子对这画作也有些感悟,不知先生愿意一听?”
  恨笔书生为人孤高惯了,对于人人倾慕的丽色,也没有多看一眼,直到眠棠说话,才抖着衣襟上的糕饼渣子说:“还请夫人快讲,我一会还要去砍柴做饭。”
  柳眠棠走到了那画作前,伸出纤指一点,指着那只蜻蜓道:“我似乎在那蜻蜓的眼里看到了一抹倩影……是一位女子在桥头赏荷,倩影恰巧映在了蜻蜓眼中。”
  她这话一出,听得赵泉一愣,直直地盯着画作,忽然唤着小厮拿来藩国进贡的阴阳镜。
  那阴阳镜乃是宫中御赐之物,可以放大字体,适合眼睛昏花的老者。赵泉虽然年轻,但偶尔刻章时也会用,所以一直放在马车上的箱子里,供闲暇消磨之用。
  现在听了柳眠棠的话,他连忙从小厮的手里接过阴阳镜,照着那蜻蜓眼睛一看——可不是吗!黄豆粒大的虫眼里,竟然是垂柳小桥,撑伞的佳人娉婷袅袅!
  作者有话要说:  神医:为何美人看都不看我???
  呜呜,崔九你出来,我不打你!!!
 
 
第14章 
  在虫眼豆粒之地竟然另有玄机?
  这一点,赵泉还真是没有发现。
  看来这居士很自傲这一点,所以对看不到画作精妙的伯乐赵泉也毫不客气。
  可恨笔居士没想到,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那个小娘子,竟然发现了画作玄机,当真是他恨笔书生的高山流水,难得的知音。
  所以那老书生不由得赞叹地望向了柳眠棠,捻着胡须道:“这位夫人好眼力。”
  柳眠棠微微一笑,她也不知自己的眼力这么好,当初不过是看着蜻蜓的眼儿有些亮,便仔细看了看,不知为什么,她对这种暗藏血玄机的画法,总有些似曾相识之感,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不过这画勾起了她的兴趣,便跟赵泉来寻找这位画者。
  当然,她并非如赵泉一般无聊,立意要做赏识人的伯乐。
  那画作再好看,也得先画到瓷盘子上再说,若是这位先生真如赵泉所说,能扬名立万,那有了他大作的盘碗、瓶子一类,岂不是更能卖上价钱了?
  不过在恨笔书生眼里,可看不出这位端庄美丽的年轻妇人乃是个利欲熏心的商贾,只觉得除了自己的亡妻之外,总算是又有一位慧眼识人的知音了。
  但柳眠棠马上迫不及待地说明了来意,只想请先生替自己画盘子,她愿出高价。
  赵泉没第一个发现玄机,在暗自羞愧之余,心内其实是更狂喜的,不管怎么说,都是他先发现这等奇才的,原以为这老书生只是写意静雅,现在看来一手工笔也是出神入化。
  若是将此作展示人前,成为一代受人追捧的大家指日可待啊!
  可赵泉还没有来得及跟老书生畅谈锦绣前程,这眠棠小娘子就让老先生去行了工匠下乘之事,真真是辱没高士!
  他心知这老书生脾气古怪,生怕他又撵人,连忙对柳眠棠道:“夫人当真胡闹!像先生这等清雅之士,怎可做工匠的活计?你若缺画盘子的画手,附近工坊里到处都是。你想请几个都行,这工钱我出就是!”
  柳眠棠看了看时日不早,她也不愿跟赵泉同在一个院子里太久,只径直对那老书生开诚布公道:“先生,实不相瞒,我家是开瓷器铺子的,但是经营不善,长此以往只能关铺结业。可这铺子是我相公从京城里出来后,开设的第一家买卖,若是就此结业,他心内毕受打击。我这个做娘子的帮不上他太多,只想请先生妙手丹青帮衬,画出个镇店之宝,打出个名号,也就能跟那些老字号的瓷窑接洽,以后可以进些精品来卖。若是能重振家业,我必定结草衔环,诚心报答先生!”
  可是这番大实话,显然是说动了那位老书生,他凝神看了看态度诚恳的柳眠棠,问道:“你出多少银子?”
  柳眠棠想了想薄薄的家底,有些气短,反问道:“先生想要多少?”
  不待老书生还价,怕他自降身份的赵泉立刻瞪大眼儿接道:“先生的画作只管卖我,我愿出一百两的价格买下先生画作!”
  开什么玩笑!还她相公深受打击意志消沉?姓崔的那厮怕是久久钓不到贼子,急得打了蔫儿吧!
  若是别的事情还好,可是他可不愿因为淮阳王的骗局而耽搁了一位旷世奇才!
  出身乡野的贫寒清雅之士,才最打动人心。一个给瓷器铺子画盘子的画匠可怎么说得出口?赵泉才不让这位奇才自甘堕落呢!
  柳眠棠也瞪大了眼睛,她也没想到一个郎中竟然敢这么抬价!
  虽则听相公说他家里妻妾很多,应该是不愁营生,可是花费一百两银子买画,不是疯了?他这么败家,不怕将来领着妻妾街头要饭吗?
  更重要的是,她出不起百两价钱。赵泉果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生生搅了她的事情!
  当下再顾不得礼节,柳眠棠难掩心里的怒火,恶狠狠地瞪向了赵泉。
  那赵泉挽救了行将堕落的奇才,还来不及得意,就被柳娘子瞪了过来,那如刀的眼神,生生让他打了个激灵。
  好凶的娘子,不过瞪眼也那么好看……
  就在这时,老书生开口了:“我卖画铺,都是四十文一副画,娘子照着这个价钱给我便好了。”
  这话一出,让柳眠棠喜出望外,赵泉则彻底地傻了眼。
  镇南侯痛心疾首,跺脚道:“先生为何要堕落如斯?”
  可先生却走到了一旁的草棚子里,那里应该是他平日作画之地。只见他从木桶里抽出一副画轴打开,一边怅然地看着,一边道:“这位娘子像极了我的亡妻,她替夫求画,诚心感人,我自当助她一臂之力。”
  赵泉如丧考妣地走过来,再看老先生的画轴上的女子,鼻子都气歪了。
  虽然做丈夫的因为私心偏爱,将爱妻笔墨修饰了一番,但这女子腰粗柿饼子脸……到底得眼瞎成什么样子,才能觉得跟纤腰鹅蛋脸的柳眠棠肖似?
  心内生气,赵泉也毫不客气吼道:“尊夫人是哪里跟柳娘子肖似?”
  老先生眼含热泪,似乎动了情,颤着声道:“眼神像极了……”
  他的夫人生前,从来不让他做半点家务,独自承担一切,支撑起他家门户,是远近除名的能干悍妇。
  若是夫人还在,他必定应承了赵泉的高价,扬名立万,让爱妻苦尽甘来。
  可是爱妻病逝,再无人分享他功成的喜悦,要那等子虚名有何用?华屋广厦,也不及这个爱妻一点点修缮出来的茅屋子。除了这里,他哪儿都不愿去。
  倒不如他略尽绵薄之力,帮衬了这位同样护夫心切,挑起门梁的年轻妇人。
  当柳眠棠跟先生说定了之后,生怕赵泉搅局,便先多付了一两的定钱。
  这位先生本姓陈,单名“实”。陈先生虽然没有要太高价格,可是柳眠棠也不愿占他便宜,便先说定,若是精妙的画作让她的店铺生意转好的话,她还要再给先生加工钱。
  柳眠棠觉得只要生意销路好了,她以后能给陈先生的酬谢绝不止百两银子那么少。
  可怜淮南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上马车拂袖而去时,连看都不看眠棠一眼,大约是恼了,只学了柳眠棠的样子,唤了小厮,让他传话:“你跟夫人说,她这般实在是太气人,我是不会原谅她的!”
  说完,侯爷便一挥袖子,气哼哼地走人。
  如此甚好,柳眠棠才不怕跟神医掰脸呢。反正夫君不让她跟赵泉说话,她浑不在意,只兴冲冲地回了家里。
  寻到了高明的画者,有了打响名号的镇店之宝,她家的瓷器便不用泯灭于众家寻常店铺之中了!
  到时候,官人安心学棋时,能有使唤小厮的体面,李妈妈她们也可留在崔家养老了。
  眠棠娘子的夙愿不算高,只想安守着自己的宅院,经营好自己的日子。
  第二天,她便是在供货的几家磁窑里,选了一家瓷质比较细腻的,让他们选送了一摞明净的白瓷盘来,给先生绘盘之用。
  可是万事俱备,准备大干一番的眠棠却被来送盘子的瓷窑活伙计狠狠地泼了一盆冷水。
  那伙计听说这些盘子要给人作画的,便好心提醒着外行的娘子。
  “崔夫人,手绘的瓷盘子可不比纸上作画,可以尽兴画完即可。因着瓷面太光滑,豆粒大的花纹也要蘸取五六次颜料。那颜料也不似在纸上那般,立刻便能吸水凝固。晾干的速度远比在纸上要慢得多……而且这勾线之后要再烧制,才能继续着色,很是费时。就算你画得好了,若是中途瓷窑的温度没把控好,也可能将瓷器烧裂了……”
  说到这,那伙计摇了摇头道:“夫人若是不信,你打听打听,满镇子里只一家手绘的瓷器的,是祖传手艺的贺家老号。可他家是給皇家御贡的啊!您的志向倒是大,就是不贴边了!”
  伙计说完,便摇着头回瓷窑上工去了。
  柳眠棠如今算是明白什么是隔行如隔山了。
  她原想着借陈先生的妙笔,绘上几个盘子,便可以振作家业,让店铺买卖兴隆。现在才知,是自己想简单了。
  想到这,她转身对一直呆在一旁的陈先生道:“先生,你也听到了。实在是对不住,若不是应承了我,您便可在赵先生那得百两的银子……既然瓷盘作画不可能,我一会亲自去赵先生那赔不是,让他继续买你的画作……若他不买……我也会给先生一笔钱来补偿,只是跟赵先生的数目……没法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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