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翰文注意到了她的情况,笑道:“咒语有帮助你们稳定自身灵力,合理构建法术的作用,但如果你们足够熟练的话,其实不用每次都念完,对于修炼有成的大能而言,往往心念一动,术法便已成型。”
越华芜听着助教的讲解,想到了昨天在鬼市子外围所见的戴兜帽商贩,那人当时就没有颂念咒语,但身体周围却浮着一层防护用的浮冰,他还以为是声音太小,才没被听见。
徐翰文悠悠道:“在太始世代向混沌世代过度的时候,修真界还曾经有过施展法术是否一定要颂念咒语的争论,当时的修士还远远没有摸索到羽化成仙的法门,筑基和金丹期就算难得一见的大能——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魏弼本来已经通过了测验,注意到沈鸿鱼的情况,又开始重新练习,可惜一直没能成功,徐翰文走到魏弼身侧,轻轻拍了拍学生的肩膀,一缕温和的灵气顺着经脉流入他体内。
徐翰文温和道:“过度使用灵力会伤害到经脉,你别着急,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擦了下额头上的汗,魏弼瞬间冷静下来,向徐翰文欠身行了一礼,低声称是。
杨玥莹更喜欢操纵灵火,最后平平常常地完成了测试,宁自书倒是有些不满——虽然其他人都做不到沈鸿鱼的程度,但他觉得作为主要竞争对手的宋昭比自己表现的更加熟练。
趁着测试时间还未结束,陆璧向徐翰文低声请教了一下有关卜算学的内容。
徐翰文想了想:“占卜学对于刚入仙道的年轻人而言太过高深了些,你们至少要到进入阳天殿的时候,才会正式接触到相关内容,不过一些基础的常识可以提前了解一二。”
“有流言说,因为山长和青帝都不擅占卜,所以崇吾派和瑶华有度都少见此道的修士,其实不止如此,整个仙门中,研习卜算之学的人都是极少数。”
看了眼窗外,徐翰文微微笑道:“我算了一下,马上就要来风了。”
话音方落,一阵带着草木清香的风便吹过了学堂,地上的草叶被轻轻卷起,有些落在屋檐上,有些飘到台阶下。
“这是先生占卜出来的吗?”
徐翰文:“也可以这么说,我所学太过粗浅,只能做到如此,再往后便无能为力。”
意识到学生们感兴趣,徐翰文又额外多补充了两句:“无为派冲元真人是在世仙人中唯一一位对卜算有着深入研究的修士,单轮此道上的水平,他被公认为天下第二。”
有学生好奇道:“那天下第一是谁?”
徐翰文顿了下,圆脸上极快地掠过一丝严肃之色:“最擅长卜算的,却是西洲魔主,正因为此,他行踪诡秘,你不能知他,他却能知你,所以几乎无法被人找到。”接着道,“魔主能预知和自身有关的大危机,他也是世上唯一一位,成功从山长剑下逃生的存在。”
修士对魔物的忌惮源远流长,听见徐翰文的话,学堂里很是安静了一瞬。
“你不能知他,他却能知你”像一块坚冰,硌在年轻修士们的心里,散发着令人细思恐极的森然冷意。
坐在杨玥莹身边的薛蕴轻轻一颤。
林尤锦僵硬地扯开嘴角,故作不在意地强笑了两下:“听起来还挺危险的。”
徐翰文温和道:“卜算也是有极限的,而且修士的境界越高,就越难被预测,况且仙魔两道交战日久,我们也不是完全没有应对的法子,青帝曾经从幻术中得到灵感,另辟蹊径,创出了一门法术‘遮天机’,可以让特定的事物,就像你们每天习以为常的课堂环境一样,被人下意识忽略过去——这个法术一度被滥用在考场偷偷翻书当中。”
越知涯觉得仙门中的后起之秀真没让自己失望,完美的传承了她当年的风范。
徐翰文随后又仔细讲解了一下,但陆琼还是有些不解,拉了下友人的袖子,悄声:“你听明白了吗?”
越知涯整理了一下思路,解释道:“举个例子,你叫陆琼,陆兄会喊你琼妹,其他同窗多喊你为陆道友,你出身盈袖阁,在崇吾派学习,与很多人存在联系,如果有人对你的名字使用遮天机,那么我们这些认识你的人依旧知道你的名字是什么,但在听见‘陆琼’两个字时,却无法建立它和你之间的联系,所有人都会忽略掉你的名字叫陆琼这件事,而且他们几乎无法依靠自己醒悟到究竟有什么事情被忽略。”
陆琼思考一会,点了点头:“听起来还蛮厉害的,”
越知涯看了眼窗外,双目微弯,赞同道:“谁说不是呢。”
*
茈蠃壳里盛满了家里祝余和寒绛的清水,仰天坪的中午比往常安静许多,没有闲聊和游戏的声音,基本人人都在伏案学习,努力在时间到来之前,竭尽全力把书本上的知识再往脑袋里塞进去一点。
“钦原,嗜毒,可以致物之死。”陆琼抱着头,背诵得十分痛苦,“育沛,可以愈虫瘴之疾,又名,又名……”
越知涯提了一句:“又名江珠。”
为了应对下午的博志课,学堂中的小真人们自发形成了多人一组,互相帮忙提问的学习模式。
越知涯解释:“育沛是生活在浅水区域的小妖怪,没有智慧,通常成群出现,可以通过吞吐河水与淤泥来清洁附近的水域,食谱包括藻类与小虫,它们的外形和鹅卵石很像,是椭圆形的,外壳有一点透明,曾经被人捡回去当做装饰,所以又名江珠,意为‘在江中发现的珠子’。育沛的表面生有小孔,年份越大的小孔越多,在夜晚会发出类似‘育沛’的鸣响,这就是它们为什么会叫育沛的缘故。”
陆琼听得两眼茫然,像极了一个即将在及格线前阵亡的年轻修士:“书上,有说这么多吗?”
越知涯:“有……”扫了眼博志课本,赶紧往回描补了一句,“课外书上有说。”
陆琼敬佩地看着友人——光是课本上的内容就已经让自己昏昏入睡,对方居然还有余力看课外书,她现在觉得越知涯非常有修仙的前途。
复习的时间总是又短又长,前者是的针对所需背诵的内容作出的客观评价,后者则是小真人们的真实感受。
燕晷云来到课堂上时,看见的就是一群外表萎靡,但因为复习了一中午,所以眼神在不断闪光的学生。
小真人们决定让授业先生刮目相看,他们现在对考试已经有了信心——至少比对上午的考试更有信心。
燕晷云温柔一笑:“这堂课不考试,越帝君曾经说过,在经过一上午的测验之后,学生中午会主动复习下午的课程,所以现在可以不用进行随堂测验,直接教授新的内容。”
“……”
课堂里陷入了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青帝本人扶住额头——在几乎所有老师都在努力帮自己拉仇恨的情况下,越知涯只奇怪现在的年轻人对她怎么还能保持基本的敬意的?
杨玥莹咬牙:“虽然这样想有些不礼貌,但我还是希望青帝能亲自体会一下她老人家当年安排的学习计划。”
越知涯歪过身子,伸手拍了拍隔着一个座的杨玥莹的肩膀:“恭喜杨道友。”
杨玥莹:“哈?”
越知涯叹气:“我觉得你很有梦想成真的天赋。”
作者有话要说: 育沛:丽?之水出焉,而西流注于海,其中多育沛,佩之无瘕疾。(《山海经》)
钦原:有鸟焉,其状如蜂,大如鸳鸯,名曰钦原,蠚鸟兽则死,蠚木则枯。(《山海经》)
第22章
因为仰天坪中暂时没有开设伎巧、炼丹等课程,所以许多实践内容就被暂时归纳到哪块都能沾上一点的博志课中,燕晷云带着温柔的笑容,将遭到门派前辈百余年前隔空打击的小真人们,带到了南浦云当中。
仰天坪中除了学堂区以外的四个方位的建筑群落,分别以东窗月,西山雪,北陂杏,以及南浦云命名,其中北陂杏里栽着常年盛开的杏花,是授业先生的暂居地,而南浦云则是学习的场所,一些不适合在学堂中开展的课程,可以挪到这里来。
南浦云的外围永远缭绕着蒸腾的云气,这是灵力编制的结界,用来防止好奇的小真人们误入,站在外围,只有模模糊糊地看见仿佛漂浮在空中的琼楼玉宇,以及奇花异草的剪影,不带半点烟气的飞花灯兢兢业业的为这里提供着照明。
纵然平时不许学生进入,南浦云也绝不显得安静,潺潺的水流声,清雅的萧木声,都可以轻易透过烟姿浓绮的云华飘向外界,是整个仰天坪中最符合凡人对仙界幻想的所在。
燕晷云轻轻一拂长袖,云气便退潮般向两边分开,露出了一条铺着白石子的蜿蜒道路。
——这些特殊的云雾在仙门中被称为“迷空步障”。
复习的落空迅速被接触新事物的好奇给取代,心中充满着跃跃欲试,这种激动的心情直到他们抵达本次课程的开展场所,才冷不丁的戛然而止。
“……”
陆琼面无表情地看着几乎充满了整个屋子的赤蜘蛛与蛛网,第一反应是南浦云因为长久无人打扫,在环境卫生上已经沦落到了即将废弃的边缘。
燕晷云温柔道:“这是你们今天的重要材料。”
话音方落,身后的学生们已经争先恐后地……怂成了一片。
“都已经是修士了,道友们别后退,为自己争点气!”
“你说这话的时候腿肚子敢不敢先不哆嗦转筋?”
“我开始怀念上午的课了,其实考试挺好的,真的。”
“跟有许多只脚还乱动的小动物比,魔主也不那么可怕了……”
“道友,拜托你能别把现在的情况描述的那么清楚吗,我闭着眼都能想象出现在的画面!”
燕晷云等学生们的情绪平复了点,才补充道:“别担心,本次实践只需要蛛网,不用赤蜘蛛。”看着并没有到被安慰的小朋友们,愉快宣布,“制作出的成品会计入分数,各位小友务必尽力而为。”
“……”
越知涯只希望燕晷云待会没有其他惊吓要展示,毕竟她现在身子骨不如当年硬朗,委实很难长时间扶住一个腿软了的陆琼。
“仙门中有擅于捕捉的法器,名为青罗,需要用君迁木的枝条为骨,鲛绡为面,染上青艧(huò)后制作的网兜。”燕晷云介绍,“不过我们今天制作的只是简化后的版本,用柳条代替君迁木,蛛网代替鲛绡,可以称作小青罗。”
君迁木又名棪木,和鲛绡一样,都是天然富含灵力的材料,而青艧是艧石的粉末溶于水后的称呼,它虽然不具备灵力,却可以容纳灵力,并且具有良好的稳定性。
越知涯小声跟同窗八卦:“其实小青罗原本可以不叫这个名字,但它的创始者当时实在想不出合适的词,就随便将就了一下。”
陆琼若有所思:“从行事风格上来说,听着有点像青帝——不会真是她老人家取的名吧?”
越知涯摇头,语气非常坚定:“这回真不是。”
小真人们先在两个煎煮壶中灌满清泉水,开始加热,然后从柳树上取下大小合适的嫩枝,然后把嫩枝的上半截编成圆形——光这个步骤就让部分学生重复了一遍取材的流程——接着将柳枝中的水沥干,顺利的话,此时壶中的水已经沸腾,可以分别加入艧石的粉末与千茎穟上结出的米粒。
前者是为了制作染料,后者是用以熬制浆糊。
宁自书的鼻子动了下,忍不住评价:“还挺香。”
宋昭难得没反驳,赞同道:“要有多的米可以留点下来,回去自己煮点稀饭喝。”
宁自书斜眼睨他:“你昨天不是去杻阳城里大吃了一顿吗?”
宋昭认真道:“就是因为昨天吃的还不错,所以越发喝不下仰天坪里的祝余水。”
作为苑长,秦旭一直都挺关心其他同窗,忍不住提醒了下闲谈中的两人:“宁道友,宋道友,那个,你俩的米糊貌似已经煮焦了。”
宁自书,宋昭:“……”
“咳咳。”
陆琼被烟熏了一下,咳嗽了两声,右脸也沾了点灰,抱怨:“要是能用灵火煮就好了,我在家里看见其他人制香,一点不呛人。”
沈鸿鱼不疾不徐地搅动着壶里的米汤,动作优雅美妙,几可入画,她向陆琼笑了一下,解释:“我们现在修为尚浅,依靠自身灵力召唤出的火焰并不稳定。”
毕竟用凡火烧,从开始煮到煮过头之间还有个缓冲期,而灵火的火性过分活泼,稍微加大点力气,就能瞬间达成重新从头开始准备一份材料的零分成就。
隔着布巾握住煎煮壶的手柄,将散发着白色水汽的液体注入藻玉所制的圆碗——刚煮成的青艧是一种接近黑的深色,要对着光细看,才能在不起眼的表象下,窥探到那种浓酽而隽妙的碧绿。
陆琼看着越知涯对着青艧一点点注入灵力,忍不住替她担忧:“你一点都不手抖么,万一炸了呢?”
对于正式踏上修仙道路的人来说,成功完成目标只在所有学习经历中占据少数,
越知涯道:“这就是为什么要从简单法器开始训练学生自己动手——制造小青罗所消耗的材料和其产生的收益完全不成比例,但它可以让你循序渐进地习惯对自身灵力的掌控,等炸的次数足够多,就能以足够平和的心态面对修真路上其他更加严峻的挑战。”
陆琼觉得越知涯说的很有道理,并且下意识的忽略了一个细节——明明都是新生,为啥在谈到教学的时候,越知涯总会不自觉的露出一点前辈对晚辈的态度?
燕晷云让学生们把刚熬煮好的浆糊均匀的抹在柳条的边框上,找准自己想要的蛛网,把蛛网的边沿和柳条黏在一起,然后把网兜整个浸入青艧当中——青艧本身也具有一定的粘性,可以在蛛网上的孔洞间形成一层透明的淡绿薄膜。
“你们可以多做几个。”燕晷云提醒,“避免后续实验因为小青罗的数量不够而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