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双灯不想打扰前辈偷偷讲人坏话的快乐,但为了谨慎起见,还是干咳两声,传音:“听说您的好友摇光真人,就是一个比较遵守门规的修士?”
越知涯点头:“同样的门规,放在摇光身上就是方正自律,放别人身上就是泥古不化墨守成规……所以还是冲元自己有毛病,把具有可塑性的小朋友们都给带坏了。”看了眼井双灯,把面前的杯子往边上推了推,“阳天殿主可否帮我一个小忙?”
“前辈尽管吩咐!”
井双灯挺直背脊,神情肃穆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和遁行到西洲魔主面前单挑。
他联系上下文,再结合客观实际,迅速得出了一个看似不可能的正确结论——越知涯对冲元真人心怀不满由来已久,所以打算有所行动,而负责具体执行的人选当然就是自己,类似的行为,一不小心就会演化成两个大门派之间的冲突,从而改变中洲相对稳定的平衡局面……
越知涯一脸正气:“那就劳烦你把这杯羊乳处理了吧,我不怎么喜欢这个味道。”
“……”
井双灯不怕羊乳,但他怕自己被“归先生”留堂查问,或者被石真人喊去就某前辈大能的健康成长问题进行以增加阳天殿工作内容为主要交流手段的深入探讨。
*
初战不利被迫转移的阵地的无为派一行人忽然停住脚步——主要是沈星晓首先抬起了头,而施如裁和黄洛桑两人,则出于担心会以“故意撞击元婴修士尊背”为理由,被送往戒律堂那接受门规的感化,也紧跟着放缓了步伐。
他眺见一丝熟悉的灵光。
“看来越秀居的弟子也到了。”
第71章
施如裁似乎想起了什么,传音道:“听说越秀居非常重视本次游学,特地将陵节真人也派了过来?”
沈星晓默默点了点头。
陵节是殷文瞻的道号,他晋为元婴未久,除了是越秀居的亲传弟子之外,俗世身份还包括了皇朝的三皇子,一向颇有贤名。
排除掉崇吾、瑶华有度,还有一些想一出是一出的小型门派依旧部分散修,大部分修士都只有到金丹境界,才会被师长赐下道号——其中北洲的穆自宜真人属于例外情况,她因为天资过于出众,所以某位准师父换号重来的状态,愣是没赶上她修炼的速度,最终导致了道号的暂时性空缺。
施如裁似乎想到了什么趣事,忍俊不禁地笑了一下:“那位真人曾想要拿下恒王的封号,可惜没能成功。”
恒王本来是个挺普通的爵位,皇朝那边也没什么侄儿不能跟已故的叔叔撞封号的说法,问题是殷文瞻刚表露出一点意愿,就遭到了来自北洲的强烈反对——当然不管是按道理还是按职能,瑶华有度原本都对皇朝的家事插不上手,但他们给出的理由是青帝与先恒王关系特别要好,如若新人使用旧日封号,怕帝君听见心里难过。
……可是越千秋都陨落了一百二十年了好吗,瑶华有度就不能编个稍微走点心的借口?
皇朝本来是有骨气拒绝北洲的无理要求,奈何大部分时间都保持着不问世事的标准仙人作风的君洞明,基于对待与师妹相关问题的一贯标准,迅速的给北洲的意见点了赞,殷文瞻不得已暂时搁置了原本的打算。
沈星晓:“看楼船的轨迹,越秀居是直接往崇吾派去的。”
施如裁略想了想,猜测:“他们与崇吾有别的关系在?”
沈星晓回答:“我也只是道听途说,崇吾的苍天殿主庄真人,出身幽帝的后宫,当年是在圣上的帮助下,才艰难逃离了京洛,渡海来到北洲定居,从而与青帝结识。”
——“幽”是殷文瞻祖父的谥号。
殷幽帝与越知涯在生前从不掩饰对彼此的反感,当时中北两洲名义上的最高权力者,都发自内心的认为对方脑子有病,如果白眼也能算作有效输出的话,他们大概已经互相把对方锤进土里无数遍,不过比起亲自上阵写以就事论事的吐槽为主,人身攻击为辅的小作文的越知涯来说,幽帝的性子属于典型的殷氏委婉,在他的暗示之下,京洛一时间流行起跟北洲有关的各种黑料来,其中被反复提到的一点就是,受到“美人案”的后续影响,越知涯在瑶华有度里收集了不少原本该被送到皇朝后宫里的小姑娘们,也不知道是她自己爱好特殊,还是跟皇朝这边存在某些审美上的志同道合。
流言嘲讽的十分走心,所以也见效的格外迅速,越知涯秉持着“冤有头债有主,堂堂一洲扛把子岂能找你家下属出气那么没牌面”的挑衅原则,千里迢迢赶来中洲京洛,绕过重重宫禁守卫,把幽帝直接从小老婆的床上拖下来,徒手殴打了一顿。
哪怕越知涯专挑看得见的地方打,而且大能留下的伤口愈合起来相对缓慢,幽帝的臣子也能用物理遮掩,或者假装看不见的手段敷衍过去,问题是作为行事风格独树一帜无论往上翻还是往下找都缺乏可参考案例的青帝本人,她在揍人之余,还以不同字体多种方式以及所有想得到的物件为载体,写上了“打人者乃崇吾越千秋是也”的狂野字样,其中有一行更是直接写在了幽帝的脑门上。
不过作为当事人的一方,越知涯后来坦然承认,其实京洛的守卫相当严密,若非她身上带了足够的法宝以及灵药,就得考虑让大师兄来交钱赎人或者找个风水宝地埋了的问
题,不过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围观群众并没有人关心真相,而是把大部分创作热情,都放在殷幽帝究竟是如何被殴打的细节上面。
其中还有部分寄望于借此在皇朝中某个一官半职的有识之士,在努力解读越知涯的留言,据他们分析,打人者之所以将身份定位在崇吾派的弟子而不是北洲青帝,根本原因很可能是越知涯与师门之间的关系并不融洽,所以希望祸水东引,而皇朝完全可以利用这件事,促使越知涯神秘而强大的师门主动出手制裁这个不肖弟子。
想法很美好,问题在于崇吾那是还没有开始扩招,作为被人仙级阵法保护起来的洞天,整个道场都具有极强的隐蔽效果,所有有识之士的各类打算,皆起于详细缜密的书面计划,终止于无论如何都找不着山门。
据说皇朝曾向登仙宫求助,然而经过仔细的利益衡量,以及详尽的实力分析,最终的结论是殷幽帝个人的挨揍,并不值得其他大能为此开罪作为人仙亲传弟子并且在战斗上横扫同阶的越知涯。
这件事还有一个相关的插曲,作为青帝本人盖过章的好友,当时还没有任何封号的殷岁晏从头到尾保持了公开的沉默,以及私下的“干得漂亮下次记得把我也喊上”,稍微清楚点内情的宗室也没有寄希望于殷岁晏会站在生父的立场上说话,毕竟恒王母亲在入宫的流程上完全可以算是家破人亡级别的“强抢民女”,而幽帝本人对待小老婆及庶子的方式,也表现出了足以上教科书的经典渣男风范。
*
苍天殿主拒绝了陵节真人的求见。
“庄真人闭关多年,殷道友还是请回罢。”
容貌秀美的少女将拂尘轻轻搭在手上,面带微笑的看着来自越秀居的青年一代的俊杰们。
她是苍天殿的左司长陈素草,当年与庄潇一道,自北洲前来崇吾帮忙,然后便一直在青帝当年的门派中呆了下去。
殷文瞻没有勉强,态度温和地应了下来:“既然如此,我就在殿外向真人行礼便是。”
说是在殿外,其实这边连主殿的外墙都瞧不见,但殷文瞻完全没露出不高兴的样子,反而目光平静,似乎还带了点笑意,然后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
*
东市,游嬉坊。
施如裁随手抓了五六颗灵珠塞给小贩,本意是在买东西之余,再顺便打听点情况……
小贩:“那个,您是的打算只买配件吗?”
施如裁蹙眉:“什么意思?”
小贩委婉:“买整个的傀儡的话,这点灵珠不太够,不是我故意抬价,您看这眉眼,这做工,连衣服角上的花纹都那么精细,而且类别也丰富,不管您喜欢书生款,大侠款,仙君款,都应有尽有。”
施如裁:“……”
她想和同门交流情况,奈何一块前来游嬉坊的两人,此时已经在其他路人的撺掇下,加入了博物牌的棋局当中,等回过神来,已经是两个时辰以后。
黄洛桑晕乎乎地站起来,脸上还带着“下一局绝对能赢”的意犹未尽,她望着刚进来没多久,就迅速分散在了游戏坊内各种娱乐设施中的同门:“等等,我们今天出来,到底是干嘛来着?”
“……”
—
—这是一个非常尖锐的问题,哪怕性情端正如守霄真人,也选择了战略性回避。
*
“诸位的住所暂定于北陂杏当中。”
徐翰文是术法课的助教,当然在君洞明常年摸鱼的情况下,他承担了教学上大部分的工作,甚至还有空闲,可以帮忙安排一下前来游学的别派弟子们的生活。
沈星晓特地打听过,仰天坪除了居住的教学场所劝进堂之外,主要分为东南西北四苑,其中东西两苑是弟子<
们的住所,南苑属于实验场地,而北苑则是授业先生们的起居处。
“其实东苑和西苑就可以,诸位不必如此费心。”
虽说修为已经达到了元婴的境界,但沈星晓名义上还是前来游学旁听的,连忙对自己超过普通弟子标准的待遇表示拒绝。
徐翰文呵呵笑道:“道友不必介怀——西苑那边已经没空屋子了。”
沈星晓:“……既然如此,那就按徐道友的意思来。”
这次组团来崇吾游学的门派里头,北游宫弟子来的最多,但实力普遍都在炼气到筑基阶段,负责带队的修士也只不过堪堪半步金丹的修为,文贤书院那边,霍家的霍回青赫然在列,与他此前在越秀居求道的妹妹霍绛枫成功会师,至于被皇后送到婆娑剑派的九公主倒没掺和进来,仅仅拜托同窗杜湘君向兄长殷文瞻问好……
沈星晓看着面前的一大串彼此关系错综复杂的人物名单,头疼地揉着额角,他总算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游学期间最艰难的社交阶段居然不是和崇吾派的人接触,而是各大门派之间的内部消耗。
扣门声自外响起,谢明皎过来打了声招呼,笑吟吟道:“沈道友,为了帮助诸位尽快适应崇吾派的生活,我们安排了三十六场不同的测试,各个学科都有所覆盖,保证能对得起支付的束脩。”
沈星晓干咳了两声,婉拒:“不必如此麻烦,将我等当做普通弟子对待就好。”
谢明皎认真:“这就是崇吾弟子的普通待遇。”顿了下,补充,“其实想要参加七十二场连环测验,一百零八场豪华测验也不是不可以,还是建议道友先适应一下教学风格,才逐步深入。”
“……”
哪怕在门规约束上表现的异常宽松,但崇吾到底是君洞明坐镇的仙门大派,沈星晓觉得友派弟子其实也挺不容易的……
第72章
每天出门之后,必须跟其他门派的精英维持住萍水相逢以上点头之交以下的关系非常考验沈星晓的耐心,双方之间的交互既要符合门派礼节,同时也要兼顾崇吾本地的风俗,更重要的是,不能因此耽误准时抵达课堂的时间。
——仰天坪没有任何阻拦飞行或者加速术法的禁制,绝对是一个对外来人员非常友好的设定。
北苑内和仰天坪其它区域一样灵力充裕,说是授业先生的起居处,实际只是一个方便真人们往来歇脚的地方,像黄忱和谢明皎,分别作为炎天殿与阳天殿的左司长,必然在各殿当中拥有自己的住所,唯一一个长期驻留在北苑内部的人员燕晷云,主要原因也并非没有其他地方可去,而是为了拉近和老上司之间的地理距离。
经过学前测试的沈星晓第一次进入劝进堂的时候,脑海中划过的第一念头并非怎样和未来的新道友们相处融洽,而是这一幕绝对不能让无为派戒律堂的长老们瞧见。
课堂里的空间明显是经过了术法的扩展,在人员未满的情况下,显得略有三分空旷,靠北那边的窗户边上,几个年轻人把数个坐垫并在一块,半缩着窝在上头,同时拿书盖着脸,睡得四仰八叉,距离他们不远处,还有一群凑在一块玩抽牌并利用土系法术偷摸着出千的,用风系法术把包着正经书外皮的话本托在半空自动翻页的……
沈星晓一眼扫过,然后欣慰的发现,自家认真勤勉的堂妹属于整间课堂里,难得将学习放在实际行动上的弟子,勉强维系住了仰天坪作为修行之地的尊严。
施如裁满脸不可置信,小声传音:“这些人……”
一直生活在仙门当中的施如裁刚说到一半,后面的话就被迫静音在了词汇量不够丰富上。
沈星晓:“施师妹冷静些,其实仔细看,这些道友们其实……法术都施展得挺不错的。”
他说的是真话,要是没点灵力和术法的储备,修士们也不能那么自我放飞。
施如裁一脸恍惚地落了座。
沈星晓忽然想起一件事,他早些年在门派的秘境里,意外发现了一本人君世代的旧书,主要内容是对无为派门规的理解,以及对某些弟子的操行评语,其中有谈到摇光真人,要是书上的内容无误,那么摇光真人当年是因为天赋太过出众,才被无为派看中并收入门墙,后来也一直保持着符合天才标准修行速度,直到某次出门执行任务回来后,因为误交损友,开始从天才滑向不受重视的平庸甚至后进弟子的地位。
……倘若沈星晓的理解正确,所谓的损友,应该就是后来的百殆真人越知涯,还有明川真人唐将阑,说不准还包括恒王殷岁晏在内。
不过这本书最值得在意的地方,并非有关摇光真人的记录,还是某些明显跟创作者持相反态度的人所添加的备注——
“这些老头子瞧人的眼光比我的卜算还烂,他们怎么好意思给摇光道友写评语的?”
“我觉得吧,这也不能完全怪别人拿惹是生非的眼光看你,起码‘不循礼法’这点就说得完全没错。”
“那个,咱们这样直接往上写字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好歹是跟无为派有关的藏书,随便瞅两眼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