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漪——钟仅
时间:2020-03-07 09:57:17

  谢昳之前在纪悠之的私人影院里整整待了三个小时, 哭到浮肿的眼皮经过漫长时间总算降了温, 这才看上去不那么狼狈——至少看起来不过是被北京的秋风吹红了眼睛。
  这在十一月底的街道上是很正常的事情。
  路两旁,巴掌大的梧桐叶被湿冷的风卷起, 紧紧巴在711便利店的玻璃门上。她推开门走进去,从货架上拿了一个包装看起来最精致的三明治。
  再回家收拾行李已经来不及, 何况必要的手机、电脑和充电器还有证件恰好都在随身携带的包里, 谢昳囫囵吃下大半个三明治,跑到附近的商场买了个小旅行箱,又买了件大羽绒服和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 随随便便把箱子塞满。
  她打了辆车打算往机场赶, 便是在这个时候收到了江泽予的短信。
  【昳昳,下周六有时间吗,一起吃晚饭?】
  手机屏幕在灰色雨水里发着莹蓝色的光, 谢昳大概能想象到江泽予发这条短信时候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的表情, 也能想象到那双一贯暗沉沉的眼睛里微亮的光芒。
  从少年时代开始,他就是个很内敛的人, 但却被她逼出了各种各样的情绪。
  谢昳收起手机,把行李箱往出租车后备箱里塞,劈里啪啦的雨珠打了她一头一脸。她把帽檐压低, 最后怼了一下行李箱底部, 然后盖好后备箱,坐上车。
  脸上的雨珠顺着长发流到脖子里,她木木地抬起手, 用袖口擦掉满脸的水渍。
  精致惯了的博主大人低下头看了眼自己半湿的还沾了些污渍的衣袖,暗道今天这一天还真是狼狈。
  她想了一会儿,给江泽予回了个电话。
  电话几乎是即刻就被接起来,他的语气有一些迟疑,分明是猜不透她来电的含义:“……昳昳?”
  明明下午才听过的嗓音,现在听来,却有一种失而复得的荒唐感觉。谢昳揪着自己的衣襟,没有办法去想五年前昏暗小巷子里的洛杉矶,夕阳如血下那锈迹斑斑的钢管力道若是再重几分,会是怎样。
  所以她听到那声音的瞬间就哽住了。
  出租车无动于衷地开动着,司机嘴里哼着半吊子京剧,调出个类似杭州老娘舅的电台。电台里有两家人在争夺孙子的抚养权,夹杂着方言的普通话激烈对骂,吵得不可开交。
  电话两头的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很久之后,谢昳在漫天雨声里开口:“江泽予,你五年前,去美国找我了?”
  对面闻言沉默了很久,大概有超过了一分钟的时间。在这个时间段里,电台主持人已经来回劝了那两家人好几轮。
  江泽予根据谢昳的语气判断出她大概不是在问他,衡量片刻之后老实地回答:“是,你听纪悠之说了?”
  五年前谢昳走得实在太仓促,他走投无路,只能到韩寻舟那里打听了她去的城市,却没有人知道她的电话号码和具体住址。
  他那会儿虽说是身无分文,但又怎么可能不去找她?
  他向纪悠之借了一些钱,办好签证,然后买了一张去洛杉矶的机票。
  可他那一次没有来得及见到她,醒来已经是在北京的医院里,眼睛上缠了厚厚的纱布。
  “嗯。”谢昳把手按在眼睛上面,笑道:“还好没有被你找到,我那个时候太邋遢,家里没有洗的衣服堆了一沙发,冰箱里也是,藏了好多烂掉的香蕉。”
  江泽予听着她絮絮叨叨说着,觉得对面的人情绪好像有一点不对,他试探地打断她:“昳昳,你在哪里?”
  “……还有,我喝很多酒,二十四小时都醉成一滩烂泥,见到人就发酒疯……”,谢昳没有理会他的打断,继续说道:“刚到美国三个月,我胖了二十多斤你敢信?整张脸有现在的两倍大,你要是看到我,肯定认不出我来。”
  她说完莞尔一笑,像是在讲一些有趣的回忆,可回忆到最后却还是哽咽住。
  “可是,如果知道你来,我一定一定好好洗头,化好看的妆然后去机场接你。我会给你买你喜欢的火龙果,美国超市里有一大堆……”
  五年之后的现在,年岁渐长的女孩儿却似乎比当年更加脆弱了,从前不可一世又骄傲非常的她一天之内在他面前哭了两次。
  嘈杂的背景声里,她的哭声压抑又沙哑:“我可以带你去逛我的校园,洛杉矶这么大,有很多景点你肯定没有去过……”
  江泽予听到她的哭声,登时从书桌后站起身,苍白指节蓦地收紧:“昳昳?你在哪儿,我过来找你。”
  淅淅沥沥的雨水溅在车前玻璃,又被雨刷打落。
  谢昳把额头抵在司机的座椅背后,依旧在自说自话,鼻音很重:“……江泽予,我们这一辈子都不要再去洛杉矶了好不好?我不喜欢那个城市。”
  电话那头的人忽然好像听懂了什么。
  好半天之后,他哑着嗓子对她说:“嗯,我们再也不去了。”
  谢昳举着手机,听着他淡淡的呼吸声,压着声音哭了很久之后总算平静下来些许。
  她吸了吸鼻子,只觉得喉咙哑得厉害。
  她忽然察觉车载音响里两家人的争吵声小了很多。
  出租车司机大概也没想到拉个客人还能听顿八卦,把电台的声音调低了很多,虽然目视前方,但两只耳朵却竖的牢。
  一向极要面子的谢昳登时不好意思起来,讪讪咳嗽两声之后转移话题,语气平静得像是无事发生:“下周六我不能和你一起吃饭,我得去一趟加拿大。”
  反倒是对面的人骤然紧张起来:“去加拿大?做什么?”
  “我去出差,得去两周,你……你在家好好待着,等我回来。”谢昳说完,捂着听筒,压低声音补了句,“等我回来,我有好多话得跟你说。”
  -
  首都机场VIP候机室里,十几个剧组人员在候机。
  岑宁吃着助理端来的绿提,两只手操纵着手机游戏,面色很难看。他正当红,这一个月在微博流量榜上久居前三,脾气自然也跟着上来。
  “那个周子扬到底是什么人啊?真几把狂,比我都狂。凭什么大晚上的不打招呼就让人飞加拿大?这种活以后甭给我接了。”
  身边的助理混娱乐圈很多年,闻言猛地给他嘴里塞了颗提子,嘘声道:“我说阿宁啊,咱林哥作为YR副总裁都得亲自跟过去,你又是发的什么牢骚?那可是周家啊哥,北京城赫赫有名的周家,你不知道吗?听说周家当家的独生子进了局子,这要是再不出来,这位周导演就该是周家的继承人了。”
  娱乐圈的背后便有各大资本在操纵,其中周家占了小半边天,岑宁哪能不知道,不甘心地“啧”了一声后把矛头转移:“那那个什么十八线网红呢?她怎么还没来?我这刚接个国际大品牌代言,女主角竟然是个名不见经传的网红。对了,她叫什么来着,下雨还是下冰雹?”
  “呸,人家叫Sunny……”,助理白他一眼,“估计是外头雨下的太大迟到了……喏,那不就是么,往这边走的那个姑娘。”
  岑宁从王者荣耀里不屑地抬起头,往VIP室门口看——年轻女孩儿穿着黑色的大衣,个子高挑。她面无表情地拉着个连吊牌都没摘的登机箱,一头烟灰色长发高高束起,巴掌大的脸上干干净净的,只唇角抿成了一条线。
  两秒钟后,岑宁麻利地退出游戏界面,还不留余地直接滑掉后台的app。
  流量小生颜值可人,笑起来一双眼睛弯弯的,他冲谢昳招了招手,露出两颗虎牙:“Sunny小姐,这里坐啊,我是岑宁,你的搭档!”
  助理在旁边又猛地翻了个白眼,这位爷没成名的时候就爱靠着张脸搭讪漂亮小姐姐,不过好在眼光高口味很挑,被他搭讪的人没超过十指之数。
  谢大小姐从小见惯了这阵仗,只礼貌地点点头,没有理会岑宁的热情,自顾自坐在候机室一角,闭目养神起来。
  那生人勿近的模样,让岑宁不由得摸了摸下巴,眼睛却越来越亮——这小姐姐也太他妈好看了吧?这年头网红都长这样了?
  此时已经七点一刻,离登机时间还有不到十五分钟,林景铄紧赶慢赶总算赶到,像是得了哮喘般一屁股坐下来大口大口喘着气,喘了半头才注意到旁边的岑宁。
  他匀了匀气,拍拍岑宁的肩膀:“来了啊,带羽绒服了吗?十小时落地后就是零下十五度。”
  “带了,不说这个……”,岑宁凑到他耳朵边,眼睛瞟了瞟坐在那儿闭目养神的谢昳,“林哥,你知道Sunny小姐姐的微信号吗?告诉我一下呗!”
  林景铄闻言,刚刚才喘匀的气又岔了去,翻个白眼说道:“你们中国人不是很爱劝人吗?我今天也劝你一句,那姑娘,连哥都不敢追,你就省省吧。”
  岑宁听完这话,讳莫如深地“啧”了两声:“她……背后有金主?”
  林景铄显然还没有掌握这个高深的中文词汇:“……金主?”
  还不等岑宁回答,身旁的助理立刻又塞了颗青提到他嘴里,替他圆场:“咳咳,就是嗯……很有钱的男朋友。”
  林景铄恍然大悟地点头:“那是那是,比我有钱多了。”
  岑宁闻言垂头丧气地重新打开游戏界面,一局开启前目露怜悯又很不赞同地看了眼角落里的谢昳。
  难怪能拿到这次的代言,唉,漂亮的小姐姐果然都属于脑满肠肥的资本家。
  他愤愤不平地打了半把游戏,几分钟后,头等舱客人开始登机,候机室门口有人姗姗来迟,面色清冷迈开步子走到角落里闭目养神的女孩子身边坐下,又抬起手,给她遮住头顶刺眼的光线。
  玩儿得正嗨的岑宁胳膊被人戳了戳。
  林景铄压低声音指了指谢昳的方向:“看到没,她金主!”
  作者有话要说:  我jio的很甜,下一章更甜~感谢在2020-01-27 13:20:41~2020-01-28 13:56: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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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候机室里,岑宁闻言停下手里的游戏, 往谢昳的方向看过去, 待看清她身边那个清贵英俊的年轻男人不由得怔愣数晌,眼神变换之后竟然更加显出悲天悯人的同情来。
  小助理倒是一脸激动加八卦, 等看到岑宁一脸便秘般的神情后,疑惑地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这什么眼神?怎么还同情上了, 那可是江神啊!如果说周家是北京城老牌世家之首, 那江神就是年轻一代新贵之首,这Sunny何德何能啊?何况,人家那长相……您可庆幸他没出道吧!”
  岑宁抬手给了她一个暴栗, 压低声音道:“你不是声称是江神头号粉丝吗?没听过风吹涟漪江泽予?他可是薄情寡义的资本家之首, 万千网民们盖了章的!就连他经历过最深的感情那都是充当炮灰的一缕晚风……Sunny小姐姐实惨。”
  他看着那头江神挡在女孩儿头顶的手,“啧”了一声告诫身边的助理:“你看啊,这越是渣男表面功夫做得越到位, 这段位真高。”
  -
  机场广播滚动播出着, 北京飞往温哥华的航班开始登机。谢昳第五次听到播报后才勉强睁开昏沉的眼皮,要不是她一向神经衰弱, 这一天的奔波和狼狈早已足够让她昏睡过去。
  睁眼后的光线没有想象中的刺目,谢昳注意到挡在眼前的手掌,她眨了眨干涩的眼, 顺着那只手看向主人的脸, 然后震惊到险些咬到舌头:“……江泽予?你怎么在这儿?”
  离挂了电话到现在不到两个小时,他忽然跨过小半个北京城出现在她的身边,谢昳险些觉得自己是出现了幻觉。
  江泽予慢条斯理地收回手, 站起身来,从上衣口袋抽出张机票,冲她勾唇:“走吧,该登机了。”
  “……”
  头等舱的客人们陆续开始登机,谢昳坐在座位上愣神了许久才小跑了几步追上他:“你要跟我一起去加拿大?医生不是让你这几周好好在家养病吗?还有,公司的事情呢,不管了?”
  江泽予把护照和机票出示给登机口的工作人员,从狭长的通道往停机坪下方停靠的摆渡车走,闻言回了下头,面无表情道:“纪悠之接下来两周打算住在公司里,通宵达旦、宵衣旰食,我很放心。”
  敢惹哭他的人,就得做好被奴役的准备。
  谢昳咋舌,只觉得这人五年过去行事风格大变,让她实在捉摸不透:“那你也不能这么草率就决定啊……北京飞温哥华十一个小时,紧接着是就加拿大国内航班转机黄刀镇。这还只是前几天的行程,Max说广告的后半段在卡尔加里的班夫国家公园,舟车劳顿下你的眼睛受得了吗?”
  江泽予没有回答,眼睛受不受得了是其次了,心脏受不受得了才更重要吧。
  彼时谢昳刚挂电话,他便致电成志勇了解了她这次出差的相关情况,暂且不说广告的男主角是个比他小了好几岁的流量鲜肉,便是那个五年前和她促膝长谈一整个晚上的美国人——YR中国区副总裁林景铄也跟着去。
  相遇一次尚且能畅谈一夜,那相处两周还得了?纵使很多事情急不来,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于是他立刻让成志勇给他订了同一趟航班。
  通道尽头,下了楼梯便是机场摆渡车。不同于航站楼里的灯火通明,机场上光线很昏暗。江泽予从光明的地方一头扎进黑暗处,眼前骤然一片混沌,他眯了眯眼睛想要判断着摆渡车的方向,衣袖却被人牵住。
  谢昳牵了他的袖子,拉着人在摆渡车最里面坐好,这才松开他。
  她没好气地吩咐:“既然来了,这一路你就少用眼睛,等到了加拿大就待在酒店里养病。”
  男人听着这略带训斥的语句,不仅不恼,反倒是弯了唇角:“……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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