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漪——钟仅
时间:2020-03-07 09:57:17

  此时已是晚上八点,北京灰蓝色的夜风猛烈地刮过卷起漫天尘嚣。广阔无边的停机坪上,一架架飞机轰鸣声剧烈,像是蛰伏在长夜里的巨鸟。
  谢昳听到他回答中带着的淡淡笑意,不禁抬眼看去——男人坐在摆渡车角落里的窗边,眼神没有什么焦点,却能准确地捕捉到她的方向。他坐得离她很近,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像是雾霾之上的夜星,两人的衣角重叠,呼吸相接。
  谢昳就着夜色遮掩,就这么看呆了去。
  她突然有一种荒谬的不真实感,这种恍若重生的不真实感让她不由得想起过去的那五年。
  她在洛杉矶的公寓有一面落地窗,那时候的她常常一个人站在窗边望着无边的长夜发呆。而每当她想他的时候,就会喝些度数很高的伏特加,酒精致幻之下,他就会出现在某一些深沉的夜里,就像现在这样眼带笑意地看着她。
  此刻的摆渡车载满了人,徐徐往远处的飞机开去。而他,就坐在她身边。
  风声骤起,机场里飞机的轰鸣声嘈杂。江泽予的双眼难以适应这昏暗夜色,开始隐隐作痛起来。她不在身边的这五年里,每每遇到这种情况,他总会气恼地挣扎良久。
  可现在不同。
  他干脆闭上了眼睛,手指轻轻移动着,攀住她的一片衣角:“昳昳,你刚刚挂电话之前说,等你回来有话要和我说?”
  谢昳噎住,这才想起来确实有这么回事。
  她是有很多的话想和他说,比如亲自问问他那个困扰她多年的选择题,比如告诉他当年她为什么离开他,再比如和他一起商量周家的事,讨论下一步路该怎么走才是最优。
  她在纪悠之的办公室里看完那个审讯视频,足足想了三个小时才明白,这五年以来她到底错在了哪里。
  不是错在为了替他洗清冤屈而离开他,也不是错在对爱情和自由、财富的衡量和判断,而是错在自以为是地扛下了所有的事情,却忘记问他,他到底愿不愿意。
  但这一切实在是太过复杂且沉重,谢昳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她当时在电话里说这话的时候,是默许了自己可以用接下来两周的时间来整理思绪的。
  实在不能怪她优柔寡断,只因为当年的秘密被她藏在心里太多年,她曾死死咬着舌头不肯透露一个字,以至于就算现在想要告诉他,张开了嘴反而发现舌头已经烂了半截,想说也说不出口了。
  江泽予听她无声的沉默,心下劝诫自己不要着急,人在身边还能给跑了不成?
  摆渡车缓缓前行,北京秋风瑟然依旧,他得寸进尺地顺着她的衣摆攀上衣袖,又顺藤摸瓜找到女孩儿温暖柔软的手,小心翼翼又不容拒绝地一把牵住。
  半晌后,他试探性挠了挠她的手心:“昳昳,你想说了再告诉我,我随时都可以听。”
  摆渡车上人声嘈杂,周围的所有人不经意瞟过来的视线都让谢昳神经紧绷,五年下来的本能反应让她想要松开他的手,潜意识里只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绝对不能被其他人看到。
  思绪纷乱间,她停住挣扎,反倒是忽地收紧了手指,回握住他的手。
  既然所有的秘密和背负都没有办法一下子说出口,那么从这里开始,似乎也不错。
  她总算允许自己在人多的地方牵住他的手,就像许多年前那样。
  喧嚣良夜里,狂风转而温柔,谢昳沉默了很久,好半天才回了个闷闷的“嗯”字。
  -
  从北京到温哥华得跨过半个地球,飞行时间长达十一个小时。好在头等舱的设备很好,座椅可以一百八十度躺平,吃饭、办公的小桌板也足够宽敞,大大减轻了飞行途中的疲惫。
  飞机上,剧组的其他人都沉沉睡去。
  谢昳在腰后垫了个枕头,戴上眼镜开始剪视频。
  她这人一向神经衰弱,睡眠浅,在美国的时候就算住在隔音巨好、落针可闻的公寓里,失眠也是家常便饭——更别说是在轰鸣声阵阵的飞机上。
  飞机上除了每个座位会有阅读灯,整体的环境安静又昏暗。江泽予坐在她身边,偏过脑袋眯着眼看她的屏幕,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晰,但也大致能看到她在剪视频。
  女孩子的手指飞快在笔记本的键盘上操作着,一双眼睛沉静又有力量。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工作的样子,足够专业也足够熟练。
  江泽予忽然意识到,她在没有他的这五年里,换了一个专业领域,学会了很多他不知道也不擅长的新技能,也交了很多新朋友。
  比如……那四个泰山压顶般的“前”字。
  他闭上眼睛,沉默了一会儿,手指头在头等舱座椅扶手上轻轻敲着,一下又一下。
  他试图在心里说服自己,没有谁规定分手了不能再谈恋爱的,那些谈恋爱还要因为对方从前的情感史耿耿于怀、纠结万分的,都是纪悠之嘴里的直男癌。
  何况那四个“前”都已经是她的前任了,没有一个能陪她走到最后的。
  但是!
  江泽予蓦地睁开眼,一双眼睛幽幽地看着谢昳。
  直男癌怎么了?他他妈连纪悠之嘴里的舔狗都当了,就是再多一项指控又何妨?
  反正不管怎么想都做不到不去在意,在意他失去她的那五年里,到底是谁陪在她身边,陪着她从岌岌无名成为如今在时尚界影响力巨大的时尚博主,陪着她走过人生中最孤独又最关键的这几年。
  他真的好他妈酸。
  半分钟后,专注剪着视频的谢昳似有所觉,转过头猛然看到江泽予直直盯着她的暗沉沉的眼神,登时吓了一跳。
  她把电脑往腿上一放,从登机箱里翻出个刚刚在商场买的眼罩,翻了个白眼丢给他:“江总,放过你的眼睛,也放过我,ok?”
  江泽予好半天才拿起那眼罩,又沉默地看了她许久后,不情不愿地戴上。
  作者有话要说:  予妹:总有一天!等我搞清楚那四个前,我必让他们苦海无边!
  昳哥:记住你的话!
  最近白天实习,码字都得码到大半夜,所以更新时间不是很稳定,大概是国内下午三四点发。谢谢宝贝们的体谅呀,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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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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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个小时的航程后,飞机顺利抵达温哥华。降落的时候, 不远处层叠起伏的雪山像是戴了一顶顶的白色帽子。出海关外加转机, 到达黄刀镇时,当地时间刚过晚上十一点半。
  黄刀镇是加拿大人烟罕见的西北地区唯一热闹的地方, 可人口也不过两万人。
  机场很小,却似乎是世界版图的小小缩影——初冬时分, 在这个全世界最靠近北极的镇子上, 前来观赏极光的游客来自各个国家,各种肤色的人们用不同的语言交谈,让在夜晚本应寂静的机场显出些热闹来。
  林景铄把手机贴在耳边, 边走边讲电话:“Yep,  我们现在刚刚拿到托运的行李,飞机提前了半小时起飞……Ok,我带他们出来。”
  他挂了电话, 转身说道:“周导安排的车子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一会儿我们先去hotel。”
  剧组众人经过了长途跋涉、舟车劳顿,闻言皆是欢呼叫好, 疲惫过后才察觉出公费旅游的好处来,于是兴奋地讨论着当地的天气、文化和风景。
  却没有人注意到走在队伍最后的两个人。
  谢昳和江泽予一起慢悠悠地缀在人群末尾。到达口的咖啡厅边上,几个印度裔的小孩儿因为抢一块儿bagel在他们身旁嬉笑打闹追逐着, 这复杂的“交通状况”令得刚睡醒不久、视力还处于模糊状态的江先生躲得很狼狈。
  谢昳干脆拉过他的衣袖, 几步带着他闯出熊孩子们的包围圈。
  她身上穿着之前在商场买的加拿大鹅,厚重又笨拙。可再怎么样也比不过身边这个男人。
  他出发得匆忙,除了必要的证件之外, 几乎没带任何行李,衣裳也穿得薄——于是这会儿身上披着因为长时间坐飞机而发皱的羊绒大衣,脖子上挂着谢昳从商场胡乱买的粉色颈枕,领口还围着她硬给他绑上去的芥末黄色Burberry围巾,这土洋结合的新潮流就连对时尚挑剔至极的Max都不由回头看了好几眼。
  谢昳笑得促狭,指了指他身上的羊绒大衣和脚上那双一尘不染的郎丹泽:“我刚刚在飞机上看了当地温度,黄刀镇现在外面零下二十五摄氏度,你这衣服和鞋子肯定不行。”
  江泽予任她牵着衣袖,脸上没什么表情:“择优在加拿大的分部负责人已经提前过来,他们会准备。昳昳,一会儿你跟着我,我让人在城堡酒店定了两个房间,就是你们剧组的人入住的酒店。”
  谢昳点点头,今天这么晚不可能再开会或者工作,跟着哪边的车走都无所谓。
  江泽予见她乖巧模样,愉悦地弯了弯唇角。
  两次航班加上转机时间,几十个小时里,他除了睡觉便是在自我检讨,总算把心里的郁气压下去,也大致说服自己不要拘泥于那些已经过去了的事情。
  他们错过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两人都有回头的意愿,又何必因为那些琐事把彼此的距离拉得更远?
  从航站楼到达口往外走,机场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夜晚的黄刀镇昏沉黑暗,隔着厚厚的玻璃依旧散发出冷硬的气息。
  这是一个坚硬又浪漫的地方,有最冷的风,最烈的酒,也有最美的极光。
  机场门口的马路两侧都积了极厚的雪,零下二十五度的猛烈狂风给了旋转门极大的阻力。几个人用力才让那旋转门艰难地转动起来。
  待步履维艰地从玻璃门走出来,远处SlaveLake刮过来的湖风像是一柄柄冰刀,毫不留情地穿透身体。
  天气预报显示此刻的气温是零下二十五摄氏度,可这体感温度绝对超过了零下三十。一刹那,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想念起北京那顶多把梧桐叶卷到几米高的秋风来。
  不过更加令人震撼的,是这漫天风雪里停着的三四辆林肯加长。
  ——剧组众人咋舌,暗道他们家导演最爱大场面,出差出到这份上还真是面子里子都有了。
  为首的林肯车边,一个年轻人精神奕奕地靠在车门口,他身上穿着正儿八经的短款极地羽绒服,浑身上下都是挑不出任何毛病的户外装备,就是直接去附近雪山上滑雪都不会引起异议。
  如果不是长着张亚洲面孔,这身专业打扮倒像是在这儿住了几十年的本地人。
  林景铄见着人,立刻眼神发亮,顶着两天没刮的胡茬和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走过去,伸出被冻得通红的手勾了勾那年轻人的肩膀,咕哝着抱怨道:“啧,周大少爷亲自过来接我们,算你还有点良心。”
  两人一番寒暄后,剧组众人纷纷和导演打过招呼,兴奋地拖着箱子上了那几辆林肯车。
  谢昳抱着胳膊站在上风口,等两人寒暄完后,跟林景铄交代了几句话,这才跟着江泽予往停在那排车后面的一辆黑色奔驰车走去。
  司机是择优的员工,神情恭敬地从驾驶座上下来,亲自替他们打开后门。
  “谢昳?”
  谢昳方要上车,忽然听到身后迟疑的问候。这异国他乡竟然能遇到个认识她的人实在是稀奇,她挑着眉转过头,发现身后站着的是刚刚和林景铄寒暄的年轻人。
  也是这次仓促出差的罪魁祸首,周子扬,周导。
  谢昳参加公司的活动以及这次代言工作用的都是Sunny这个网名,所以骤然听到他导演叫了她的本名,着实有些怔愣住。
  周子扬顶着十分精神的板寸头,一张脸棱角分明,过分粗的眉毛显出些狂野来。
  他冲谢昳勾了勾一边唇角:“果然没看错,咱们在我父亲办的慈善晚宴上见过,那时候你才上高中吧?说实话,Max给我看的照片实在是有点不像你,P得太过,没有本人三分之一的神韵。”
  他说完顿了顿,“不说这个,谢叔叔最近身体还好吧,家里长辈总和我提起他,都说这两年淡了来往很可惜。”
  慈善晚宴?
  周子扬……周子骏,周家。
  艹,她想起来了,这个周子扬是周奕大哥的儿子,周子骏的堂哥,因为脱离了商场成了一位广告导演,基本淡出人门的视线,以至于她压根没想起来还有这么个人。
  谢昳心下一凛,忽然伸出手,干脆利落地把一旁听到声音正作势要回头的男人猛地推进车子后座里,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
  她撩了撩长发,抖落大片幽冷雪花,背抵在车门口冲这一米八几的平头故作随意地笑了笑。
  扶着门的手却微抖。
  时隔五年,她养成了每周查一次有关周子骏和周家的新闻的习惯,但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周家人。
  谢昳的声音很稳,笑容更是挑不出一点毛病:“家父身体不错,周导也替我像周叔叔问好啊。”
  周子扬闻言,略带探究的目光从紧紧关闭的车门收回来,聚焦在女孩儿漂亮的脸上。他正要再说话,那边林景铄恰好从车窗里探出个脑袋来冲他招手。
  周子扬于是对谢昳颔首:“今天太晚了,咱们明天拍摄再见,我带你去喝当地印第安人酿的Pulque。”
  谢昳绷着礼貌的微笑冲他摆手,等人大步走远了,才皱着眉站直身子,拉开后车门,坐进去。
  黄刀镇夜色苍凉,大奴湖湖风肆虐,奔驰车内灯光暖黄。车门关住外面的冰天雪地,车内却好似气温更降几度。
  谢昳:“……”
  她看着车子里冷着张脸不理她的男人,以为他是在气她刚刚推他的那一下太过用力。
  谢昳拉不下面子道歉,只皱着眉伸手挽住他胳膊,轻轻晃了晃:“……别生气了,要不我让你推回来?”
  江泽予闻言气笑,又发作不出来。
  还生气……他现在哪里是生气啊?
  满肚子的气,早就被某一种酸腐蚀得气焰尽灭了。他就这么见不得人?还是说,刚刚那个人也是她的某一个老相好?小鲜肉倒也罢了,一夜之缘也算他过去,现在又来了个莫名其妙的男人,让她下那么大狠劲推他进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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