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任勤勤,已不能再用毛桃子来形容了。她的面颊,嘴唇,胳膊,无一不光洁饱满,肌肤下有青春活力在涌动。
“怎么样?”任勤勤背着光的面孔有些朦胧,唯独一双眼,闪着寒星似的光。
她也在打量着沈铎。
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利落短发,雪白的衬衫,黑色翻领西服,银灰色的丝绸领带,领夹上的斯里兰卡蓝宝石折射着优雅蓝光。
“还行吧。”沈铎说。
“就一个还行?”任勤勤不服气,“安迪老师手艺很好,将你拾掇得多帅呀。怎么到我这里,就只一个‘还行’了?我见青山多妩媚,青山见我应如是才对。”
沈铎漠然回道:“青山说你想太多。”
“噗——”任勤勤仰头哈哈大笑。
这少女的笑声总是那么有感染力。沈铎嘴角抽了抽,没忍住,也扬起一个舒展温柔的笑。
“走吧。”沈铎起身,“你还要跟我去一个地方。”
*
第二站,沈铎将任勤勤待到了C城的客运码头。
小陈开着宾利走特殊通道,直接开到了码头上,将车停在了一艘洁白的巨型邮轮前。
巨轮估计光客房就有十来层,犹如一座雄伟的堡垒。夜色下她灯火辉煌,有隐隐的乐声被海风送过来。
码头上已停了不少豪车,宾客衣冠楚楚。迎宾的红毯从舷梯里一路铺到码头上,司仪人员笔挺地站在海风中。
作为助理,任勤勤现在掌握沈铎所有的行程,知道他今天要参加一个私人的慈善拍卖会。
这样的场合,随行的一般是小杨。可今天,沈铎却把她给带来了。
“沈……沈总。”任勤勤低声问,“我现在是你的助理,还是女伴?”
要是助理,打扮得就太华丽了点。可要是女伴……
沈铎还未回答,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一辆大奔里走了下来。
唐璇穿着一袭酒红色露肩礼服,珠光宝气,明艳动人,气场如一把大伞唰然张开,非常醒目。
“沈总。”唐璇同沈铎打了个招呼,又朝任勤勤点了一下头。
她对沈铎身边这个小女孩一直不以为意,也并不关心沈铎和她究竟是什么关系。
任勤勤也知道如今自己这点道行,太过微末,根本进不了唐女侠的眼。
她后退了一步,将沈铎身边的位置让了出来。
沈铎瞥了任勤勤一眼,请唐璇先行半步,踏上了登船的舷梯。
*
这艘豪华邮轮并不姓沈,而是隶属于“航世集团”。
“航世”同“鲲鹏”相似,都是海运起家的大型集团公司,只是年代没那么久远,至今也才三代,生意规模也要小一些。
这艘“金珍珠”号邮轮新船下水,刚刚完成了首次航行归来。
“航世”为了庆祝,特在船上举办一场慈善拍卖会,邀请各界名流和媒体前来,好生给自家的船打广告。
任勤勤生平第一次登上客运邮轮,觉得内部比电影里看着要狭小些,可是装修精致考究,真是一座海上的五星级酒店。
“觉得很漂亮?”沈铎忽而低声问。
这话一听就不大对劲。任勤勤知道,到了自己制造机会给沈铎显摆的时候了。
她立刻问:“沈家的邮轮和这艘比,有什么不同?”
这一巴掌正中马臀,拍出一声脆响。得意与不屑飞上了沈铎的眼角眉梢。
“这一艘排水量还不到九万吨,“鲲鹏”的国际邮轮,最小的也有十一二万吨,各种设施也都先进齐全。有四艘都上过伯利兹邮轮年鉴十大。后年要下水的环球邮轮‘星海探索号’排水量达到二十万吨,人工智能,主题乐园,私人医院,因有尽有。你可以在上面住一辈子不用下船……”
“哇!果真还是我们‘鲲鹏’最牛呢!”任勤勤狗腿地捧哏。
唐璇在旁边听着这幼稚的一唱一和,忍不住翻了一个老大的白眼。
一行人直达头等舱的“皇宫区”。
这里更加金碧辉煌,满堂衣香鬓影,全城能走得动的名流大概都聚集在此。
水晶杯盛着克鲁格香槟,女客们的珠宝和记者们的相机闪着此起彼伏的光。宽敞的大堂通往船头甲板,那里还有一个无边界游泳池,正对着海港对岸的一片波光和灯火。
沈铎和唐璇一进入大堂,就如汇入了鱼群,熟练地进入了社交模式。
任勤勤则牢牢跟在他们身后,将眼睛看到的东西牢牢记在心里,留着回去慢慢品味。
别看沈铎平日爱摆架子,可到了这样的环境里,他举止从容,谈吐优雅,将他的傲慢很好地伪装成了矜持。
这男人生得又实在英俊,脸上那一抹淡淡的冷淡疏离,被这满堂金色的光芒中烘托成了矜贵优越,很是惹得女客们侧目。
“他怎么来了?”唐璇突然露出一脸嫌恶,“不是说人在苏黎世的吗?”
任勤勤急忙回过神,跟上剧情发展。
沈铎也皱眉:“不想和他应酬的话,就先避开吧。拍卖会我带着小任去就行。”
“好!”唐璇立刻应下,“我看到‘华旗’的王总也来了,正好有事要和他谈谈。”
唐璇刚离开不过数秒,一个穿着灰西装的男子穿过人群大步走来,热情洋溢地打招呼。
“沈铎,迎客的经理失责,你来了都没及时通知我们。唐小姐呢?听说她也来了的呀。”
男子东张西望,一脸急切,像猎犬在草丛里搜索兔子。
“我们各自应酬,一进来就散了。”沈铎淡淡道。
男子一脸失望。
他个头没有沈铎高,面孔倒是端正,西装名表毫不含糊,可气质却是油腻腻的,像糊了一层老猪油。
任勤勤一见他就不喜欢,庆幸唐璇闪得及时。
那男子又直勾勾地盯着任勤勤看,笑道:“好一个小美人。沈铎你之前把她藏在哪里的?”
任勤勤初出社会,没什么社交经验,但凭本能也知道这个赞美十分轻浮。
沈铎这才简短地给两人做了介绍:“我助理小任。这位是‘航世’的大公子邓祖光先生。”
原来是脚下这艘邮轮的少东家!
“任助理。”邓祖光和任勤勤握手,挤眉弄眼地笑。
他是怎么做到用这么一张英俊的脸作出这么猥琐的表情的?
“好在是助理,不然我们家丹丹可要吃醋了。”
任勤勤又收获了一个新名字。
“丹丹”?正名还是昵称?
不论是哪一种,都应该是个备受宠爱的女孩儿。因为这两个字念出来,口齿会留着一股宠爱的甜蜜。
沈铎对邓祖光很有几分不爱搭理的架势。
“来来。”邓祖光的热情并不受沈铎冷空气的影响,“拍卖会就要开始了,我带你们过去。”
*
拍卖会安排在邮轮上的小剧院里。新艺术风格的装饰,黄铜大门,深红色天鹅绒坐垫,真是富丽堂皇。
邓祖光打了一个响指,立刻有一个经理人过来为沈铎服务,将人一路请到了二楼离舞台最近的一个包厢里。
“我们不参加拍卖吗?”任勤勤小声问。
“谁会亲自去楼下举牌子?”沈铎哂笑,“买东西还需要自己亲自动手,那赚那么多钱还有什么意思?”
又把拍卖册子丢给任勤勤,“你看看有什么喜欢的。”
任勤勤随手一翻,只见不是古董瓷器,就是名家字画,还有一条黄金碎钻项链。
“并不值几个钱。”沈铎跷起了腿,坐在沙发里,端起侍者送来的鸡尾酒,“真值钱,谁舍得拿来做慈善拍卖。收藏古董珠宝也是一门投资,指望这个赚钱的。”
任勤勤噗哧笑:“之前还在我跟前把宜园的收藏吹得天花乱坠,现在就成了一门铜臭生意了?”
“不冲突呀。”沈铎笑道,“艺术品的价值,终归得用金钱来衡量。要有价格,就得有市场。盛世珠宝,乱世黄金。艺术品除了其艺术价值外,都还要具有变现功能。”
“你这么说,艺术家们恐怕不服。”
“我没见过光合作用就能活的艺术家。”沈铎倨傲道,“况且,伟大的毕加索自己也是一名成功的营销家。他自己制定营销策略,谁来吹嘘,谁来反驳,作品的艺术性、思想性该怎么定义,都是他自己制定的。不然,你以为他的画为什么卖出天价?”
任勤勤大开眼界。
楼下的拍卖正式开场,第一幅拍卖品就是一副抽象派绘画。
因画家只能算小有名气,且还没死,画作起价果真不是很高。场下的代理人们热情踊跃地纷纷举牌,将价钱往上抬去。
“你看得出这画家想要表达什么吗?”任勤勤困惑。
沈铎淡然道:“画和文学作品一样,创作出来后,也将诠释权交给了观众。一千个人,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每个人从作品里所看到的,都是自己内心的映射。”
这说法真是营销妙招。这下没人不把艺术品夸成一朵内涵丰富的花儿,毕竟谁都不想被笑内心贫瘠丑陋。
整个拍卖会,沈铎都兴趣缺缺,最后勉强看中了一副现代油画,才终于摁了一下手里的按钮。
场下的代理人接到信号,第一个将牌子举了起来。几轮竞价,以一个不错的价格将油画拍下。
工作人员将画送到了包厢,沈铎并不多看,在单子上签字,完成了今日这场应酬的首要任务。
“有趣吗?”他问任勤勤。
任勤勤说:“我看你倒是觉得没趣得很。”
沈铎笑了:“还是有有趣的拍卖会的,将来再带你去……”
“沈总,多谢你慷慨解囊!”邓祖光又杀到了,看样子还没有找到唐璇,只好在沈铎这里守株待兔。
“待会儿要给受资助的孩子发奖金,还要有劳你上台一趟,也让孩子们好好感谢你。”
任勤勤知道沈铎向来不爱热闹,更不喜欢抛头露面。
果真,就听沈铎说:“行善不求名。孩子们能得到帮助就行。上台就免了吧……”
“小铎。”一位两鬓斑白的中年人走了过来,笑道,“刚才就觉得背影眼熟,果真是你。你越来越像你爸爸了。”
沈铎神色微微一变,恭敬地朝对方唤了一声:“张伯伯。”
张伯伯一脸慈爱地朝沈铎招手:“来来,我们先喝一杯,待会儿一起上台给孩子们颁奖。”
长辈发了话,沈铎没法再婉拒。
任勤勤眼睁睁看沈铎同那群人走了,明明是被簇拥着,竟然有点被一道圣旨拖出宫门的悲壮。
任勤勤默默同情了沈铎两秒,然后乐颠颠地跑去船头甲板上玩了。
*
派对比先前热闹了许多,宾朋满座,自助餐的桌子上堆满美酒和山珍海味。
乐队们尽职尽责地在演奏,竟然还有情侣能在这么闹哄哄的环境里相拥起舞。看来爱情不仅能让人眼瞎,还能使人失聪。
任勤勤走到甲板上,惊觉岸上的景色变了。
船竟然已经开出了港口!
“这船会沿着海岸开一段时间,然后在东码头停靠。”
搭话的是一个明艳的红裙女郎,只是看得出这份美丽有整容医师的功劳,于是平添了几分廉价感。
任勤勤先前跟着沈铎应酬的时候,在一位男客身边见过她。
那男客是一位媒体大亨。如果不是这个女郎姿态妩媚地依偎着男客身边,旁人很容易误会他们俩是父女。
“第一次来?”女郎熟门熟路地递过来一杯玛格丽特。
任勤勤摇头。不喝陌生人的酒,这点常识她还是有的。
女郎一笑,也不勉强,张口就灌下去半杯,好酒量。
“别那么紧张。”女郎笑道,“你男人都不在跟前,你也可以放松一下。不过你也真有本事,能钓到沈铎。大伙儿都对你很好奇。”
对方显然误会了。
“我是沈总的助理。”
“谁还不是助理呢?”女郎噗哧一笑,“沈铎可是有名的凤凰蛋。出身好,长得帅,又从不出来乱玩。可他眼光高得很呢。我这种庸脂俗粉他肯定是看不上,听说名门世家的小姐他也不感冒。”
说着,上下扫了任勤勤一遍。
“美好年代的彩虹宝石项链,裙子也是高定的吧?沈铎很宠你这个助理呢。”
任勤勤很好奇:“你怎么知道这些不是我自己的?”
“他都没介绍你呢,宝贝儿!”女郎噗哧大笑,“他们从来不介绍我们。说不定明日就换掉的女伴,何必这么麻烦?”
上司也不会介绍助理,所以任勤勤接受自己的待遇。但是这女郎满口怨气,显然心有不甘。
“你多大了?”女郎又拿起了一杯鸡尾酒。
“就要念大学了。”
“清纯的学生妹,男人万变不离其宗的嗜好。”女郎嗤笑,“我打赌,你肯定成绩很好,读书很用功,但是家里很穷,需要资助,对吧?”
四舍五入,倒也不算错。于是任勤勤点了头。
女郎又痛饮一口,忽而说:“真是见鬼了。刚才一看到你,就让我想到了自己当年……”
“小姐,你有点醉了。”不然怎么会对着陌生人掏心挖肝,讲述过去。
女郎念叨起来:“我当初在C大念中文系,打三份工,青菜就米饭,生病了都不敢去看医生,因为没钱……”
任勤勤听得心酸:“拿到文凭就熬出头了。”
女郎噗哧一声,仰头笑得花枝乱颤,酒都泼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