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姨年纪大,早就睡下了。沈铎他们俩轻手轻脚,有点像两个背着家长溜出门玩的中二少年。
“你是怎么打听到这个消息的?”回到大屋里,沈铎忽然问。
任勤勤打了个呵欠,将那个陌生的红衣女郎的故事讲给了沈铎听。
“想谢谢她,又有点不方便。酒后失言对她这样的人不是好事。于是只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了。”
任勤勤说着,不免感慨:“她和我说文凭没用,让我突然想到了亦舒的喜宝。穷女孩为了能读书,被有钱老头包养。可当拥有了用不完的财富后,她却迷失了自我,学业也荒废了……”
沈铎倒了一杯牛奶,递给任勤勤。
“我不觉得那个小姐姐快乐。”任勤勤坐在在中岛台边,抿着牛奶,“快乐的人不会在宴会才开始就喝醉,也不会拉着一个陌生人说那么多。她的话都是说给她自己听的,为了让自己相信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她说的话,也并不是全无道理。”沈铎说,“有买才有卖。赚那么多钱,要是连点美色都买不到,那钱还有什么用?”
任勤勤被逗笑了,“毛姆说,钱能够给人带来世上最宝贵的东西——不求人。求人时的卑微、惶恐和羞耻,是终身难以磨灭的记忆。而钱能换来尊严。但是他们却在用尊严换钱,完全相反了。所以他们才终日不满足,得到再多都不够吧?”
“每个人对‘足够’的定义是不一样的。”沈铎说。
他也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他也很累了,也想进浴缸里泡一个澡,好好将今晚的事思索一番。可是他却选择夜半三更地在厨房里和这个女孩讨论人生哲学。
“有些人,没有万贯家财就睡不安宁。但是有些人,一单食一瓢饮,也能自得其乐。”
“你是哪一种?”任勤勤问。
女孩一脸认真,倦色让她看着很是有几分惹人怜爱,让人想轻轻捧起她的脸。
沈铎别开了目光,片刻后才说:“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些东西,都不是钱可以换来的。如果得不到它们,我便选择金钱。若是能得到,千金散去又何妨?”
任勤勤轻笑:“我们都希望得到很多爱。如果没有爱,很多钱也是好的。如果两者都没有,那至少还有健康。”(注:《喜宝》)
沈铎浅浅笑了一下,忽然说:“你不会成为喜宝的。”
任勤勤一愣,“当然不会。”
因为她遇到的人善良且尊重她。她比喜宝幸运太多。
沈铎又问:“之前让小杨给你办的那些商务签证都办好了吧?”
“都办好了。”
沈铎点了点头,“明天收拾一下行李,带上护照,后天一早跟我出差。”
有临时行程?
“几天?去哪里?”
“三四天吧。”沈铎说,“去英国。”
英国。徐明廷在的英国。
任勤勤愣住。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总在家里埋头傻读书是不行的。”沈铎道,“跟着我多出去看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 注:勤勤念的是亦舒的《喜宝》里的经典台词。
看过这本书的朋友应该知道沈铎那句“你不会成为喜宝的”意思吧?
沈铎也不会成为勖存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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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伦敦,世界第一大金融中心,古老的历史与现代文明相映生辉的都城。
公元一世纪时,罗马皇帝带着他的臣民征服了这片土地,在泰晤士河岸边建立了聚居地。到了十九世纪,这座昔日的小村庄已成为了当时世界第一大都市。
国王和女王们在这里登基、统治、驾崩。王子和公主们在这里向公众表演着爱情的悲喜。
柯南·道尔笔下的神探行走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里。环球剧场里上演着莎士比亚的戏剧。
德军的飞机曾将这里轰炸得稀巴烂,勤劳的人民又将她重新建设起来。
泰晤士河的水浪花滔滔向东流,下游南北两岸码头遍布。邮轮,货轮,还有轻巧的驳船来往如织,汽笛声此起彼伏。
他们到达伦敦的时候不大好,天正有雨,整个城市看着有点伤心。
沈铎穿着一双黑胶雨靴,大步流星地走在泥泞的伦敦港的码头上,像一位白龙鱼服的帝王,巡视他的货船们。
他接过经理手中的安全帽,顺手往任勤勤的脑袋上一扣,一边流畅地提出一系列专业问题。
负责接待的分部总经理在细雨里抹着汗。
英式大黑伞放在国内,都能架在奶茶店门口做遮阳伞了。任勤勤撑着伞跟在沈铎身后,一阵狂风吹过来,她差一点就上演了一出《欢乐满人间》。(注)
还是沈铎眼疾手快,一把将任勤勤拽住。大掌握着抓着伞把的手,温暖的掌心衬得女孩被雨水打湿的手指头格外冰凉。
沈铎接过伞,一手将任勤勤提溜到身侧站好,面不改色,继续听着总经理的汇报。
男子高大的身躯挡着了斜风吹来的雨水,等到离开码头回到车里,任勤勤发现沈铎的长裤湿了大半。
任勤勤正想开口,沈铎已将风衣搭在了腿上,继续和经理讨论了公务。
任勤勤识趣地闭上了嘴。
或许别的女孩儿被霸总如此甜宠,会心如灌蜜,小鹿乱撞。可任勤勤只觉得惭愧难言。
做助理的被上司这样照顾,并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
*
此次伦敦行,一行人下榻在伦敦公园巷洲际酒店。
细雨蒙蒙的暮色之中,庞德街上的奢侈品店已关门歇业,伦敦歌剧院的灯火却正辉煌。衣香鬓影的客人踏着满地琉璃般的碎光,步上歌剧院的长阶,奔赴一场视听盛宴。
等沈铎浑身散发着沐浴后的湿气走出来时,酒店工作人员正将晚餐送来。
任勤勤还没受过西餐点菜的训练,套房管家说的伦敦腔英语她也不大熟悉,于是随手在菜单上一指,就点了一桌极丰盛的意大利套餐。
不说正餐的意面和披萨,光是生火腿奶酪拼盘就可以把两人撑死了。
“这份量,在咱们乡下,可以招待一村的人了。”沈铎讥笑。
看在他今天帮自己挡了雨的份上,任勤勤很老实地挨了他一通嘲笑,并且默默地把“学西餐点菜”记在了小本本上。
“那个,沈铎……”吃饭的时候,任勤勤忍不住说,“今天在码头,我很感谢你帮我挡了雨。其实我没那么娇气。照顾好你也是我这份工作的职责。”
沈铎一脸倦意,胃口欠佳,拿着银叉把盘子里的烤胡瓜翻来翻去,红酒倒是已喝了半杯。
“你觉得我这么做,是心疼你?”也许是因为才洗过澡的原因,沈铎的眼皮微微有点泛红,让他凉飕飕的语气也打了个折。
“我是你的上司,但是我也是一名绅士。今日不论是哪一位女士为我打伞,我都会这么做。我受的教育,是不能让女人为我遮风挡雨的。明白了吗?”
“明白了。”任勤勤低声说,脸更红了。
偏偏沈铎还补了一刀:“自作多情是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大都有的病,也没什么。”
任勤勤往嘴里塞了一大块披萨,巴不得能噎死自己最好。
沈铎勉为其难地又吃了两片火腿和烤菜,便放下了叉子,添了一杯红酒,慢悠悠地喝着。
洲际酒店的豪华套房的装修无需赘言,但主要的美景都在窗外。
海德公园的树林已经同夜幕融为一体,雨则让长街和建筑物的灯火更显得朦胧而旖旎。
“那是哪里?”任勤勤忍不住指向窗外一处灯火辉煌的宫殿。
浓郁的夜色中,唯独那里格外璀璨,像一个黄金打造的珠宝盒。从小大大听过的无数个童话故事正在那里上演。
沈铎端着一杯白葡萄酒,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
“白金汉宫。”
哗,原来那里就是大名鼎鼎的白金汉宫,女王居住的地方!
“伦敦是个值得细心游玩的地方。”沈铎说,“不像巴黎,把绚丽的一面摆在人前,像一朵盛开的花。英伦的气质是含蓄内敛的,云遮雾掩的,就像他们的天气。从外面看,不过一座闹哄哄、湿答答的古城。要走进其中,一座房子一条街地逛过去,才能读到藏起来的故事。”
“你在这里生活了多少年?”任勤勤问。
“十二岁被送来英国。”沈铎说,“从伊顿读到牛津,又在伦敦的公司里实习,直到爸爸生病,我被急招回去。”
“那就是十二年。”任勤勤说,“有生以来的一半时光,都在这里度过的。难得你还会说中文。哦不,你的古诗词背得比我还溜。”
“都是童年在私学里打下的童子功。爸爸很注重我的国学基础,怕我忘本。”沈铎低垂着眼帘,又抿了一口酒,“奇怪,我竟然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现在回来,还是觉得有点陌生。”
“你在这里念书的时候,没有结交什么朋友?”
沈铎诙谐地说:“我这样的身家和容貌,在英国这地方想要交友丝毫不难。尤其在男校里,很容易碰到想和你发展一下亲密友情的同学。”
任勤勤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笑得仰倒。
“那么你有吗?那种密友?”
沈铎摇头笑,也不介意任勤勤这个大胆的试探。
“那女朋友呢?你总该恋爱过。”
沈铎恍惚了一下,似乎在回忆哪一位让他魂牵梦绕过的恋人,可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交往和恋爱是不同的。”
“邓家的那位‘丹丹’呢?”任勤勤进一步试探。
任勤勤后来从小杨口中得知,邓祖光之前提过的要为沈铎吃醋的“丹丹”,就是他妹妹邓熙丹小姐。
“沈总在推动的那个K国援建高速的项目,邓家也想做。”小杨说,“邓家这块儿的实力不如我们,在竞争上有些吃力,于是就想和我们一起合作。邓小姐和沈总门当户对、年貌相当,邓家一直有心撮合两个人。”
“政治联姻呀。”任勤勤明白了,“沈总的意思呢?”
“生意上,他倒是有在考虑合作的可能。但是婚事上……我只知道,他母亲蒋女士对这事很积极。”
儿子不急,老妈才急。
“你怎么对我个人问题那么关心?”沈铎瞥了一眼过来。
“我这是替恳恳在打探将来的大嫂呀。”任勤勤嘻嘻笑,“不过你才二十五六,结婚还太早了点。我将来也要事业稳固,眼界开阔后才肯结婚。”
“嫁得出去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沈铎讥笑,将杯中最后一口红酒喝完,“你还说想早点长大。我要是你,反而会珍惜现在年少的时光。”
“为什么?”
沈铎在灯光下凝视着桌对面少女皎洁明媚的脸。女孩的眼里有寒星在闪烁。
“因为无知,所以无惧。放肆地大笑,歇斯底里地大哭,爱的时候疯狂地去爱,不爱了转头就能绝情地忘掉,这都是独属于你这个年纪的孩子的专利。将来,你会怀念这段日子的。”
“将来……”任勤勤呢喃。
她急切地想长大,觉得将来就在不远的前方。可听沈铎的口气,那似乎又是很远以后的事了。
任勤勤又说:“你条件这么好,有那么多女孩供你慢慢挑选。环肥燕瘦,还可以换着来。”
“不。”沈铎说,“我没有多余的精力,也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如果我认准了一个人,就不会变了。”
任勤勤笑起来:“人们都说,花心只是因为没有遇到那个让自己专情的人。爱情就像龙卷风,来的时候无力可挡。就拿我说吧。在我的原计划里,高考前是绝对不谈恋爱的。可是老天爷偏偏让我碰到了徐明廷。明明知道没有希望,可还是一步步朝他走去……”
沈铎抿着酒,一边听着小女孩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失败爱恋。
交往过的女友们总是愤怒而失望地抱怨:“埃德蒙,你根本不屑爱情。我和你没法相处下去!”
可他此刻就正和一个小姑娘谈论爱情——这个他过去最不屑的东西。他耐心地听这个女孩唠叨着她单纯幼稚的爱情经验,听她诉说着单相思的忐忑和心酸。
“你看,我人就在伦敦,他也在。想约他出来喝一杯咖啡,不过分吧?可是他连我的短信都不回。”任勤勤委屈地絮絮叨叨,“我以为我们至少是朋友……”
“也许他就是受不了你这样的唠叨。”
“嘁!我在他面前可文静,可识趣了。”
“那就是装得太假,矫揉做作。男人嘴上不说,但是我们都看得出来的。”
“人又不是只有一个面。徐明廷面前的我也是真实的我。”任勤勤不服气,“我才不是那种千年铁观音。人家是一杯醇香回甘的普洱茶!”
沈铎脑子转了一下,才听懂这话,噗地一声。
沈铎觉得不可思议,他和同龄人在一起时,都没法这样轻松自然地闲聊。
而眼前这个女孩总能带给他惊喜,总有层出不穷的巧言妙语,又着异想天开的新奇想法,让他情不自禁笑出来。
他有多久没有和人这么好好说笑过了?
任勤勤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可她并不无知。
这少女有着得天独厚的社交能力,总能稳稳地接住他的话。哪怕偏离的主题,他们也能有一搭没一搭地扯下去,仿佛可以聊到天荒地老。
在她面前,他不知不觉放下了所有的防备,收起了浑身的刺,将棱角包裹了起来。只为了让她能靠得更近一点,在自己身边坐下来,和自己多说说话。
任勤勤忽然皱眉:“沈铎,你的手在抖。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