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勤压不住那些董事的。你只会让她被欺负。”
“而且我过阵子就要回T市,要开学了。”
“你生病了吗?要动手术?”
“你昨天打马球的时候,被球棍打到头了?”
沈铎气定神闲,喝着咖啡。等女士们用尽了子弹,他才慢悠悠地开口。
“只是以防万一罢了。K国项目还差临门一脚,万一我有点事不能出来主持大局,与其到时候董事会为了推举自己的人撕得头破血流,还不如我指定一个。”
“可也不该指定我呀!”任勤勤叫道,“唐姐不就摆在这里的吗?选她是最没争议的。我算个什么?”
“沈钦呢?”沈铎问,“他这样玩黑的人,唐璇能对付的了?”
两位女士沉默了。
唐璇再能干,但也是一个遵纪守法的良民。而不说现在,至少当年,沈钦算得上是一个亡命之徒。秀才遇到兵,确实没法硬扛。
“不仅是沈钦。”沈铎说,“假如有人要对付我,我要是都扛不住,唐璇就更扛不住了。”
任勤勤和唐璇都是极聪慧。三言两语一点拨,两人都明白了沈铎这番话的意思。
“假如你出了事,”任勤勤屈起两根手指,在桌子上敲了两下以表示去晦气,“对方的目的就是为了搅乱公司,让我们失去竞争力。而唐姐代替你主持大局,会将公司稳定住。他们收买不了她,也就会如法炮制,也对她出手。”
沈铎点头。唐璇黑了脸。
“所以,我要把勤勤推到台前,好保存你的力量。”沈铎对唐璇说,“勤勤当然没法服众,所以她反而是安全的。勤勤就是你的□□,她会尽其所能地拖时间。而你在台下,可退可进,有了很大的可操作的空间。”
唐璇心中感激。沈铎会这么安排,是出于对她完全的信任。
“你希望我能做点什么?”唐璇问。
沈铎说:“引蛇出洞。”
*
任勤勤转着椅子,望向窗外月下的海港。远处的货运码头灯火明亮,高大的龙门吊还在繁忙运作。
“等着看吧。”任勤勤说,“我早说过,沈铎一倒,各种妖魔鬼怪都会从地下爬出来。蒋家,邓家……后面露原型的还多着呢。”
而就在数天前的宴会上,这些人还和沈铎谈笑风生,相互敬酒,相亲相爱如一家人。
任勤勤突然回想起了前几天的那个夜。
沈铎看电影,看到触动心伤处,眼眶默默地湿润了。
那么一个铁汉柔情的男儿,那么一个内心温软、感情丰富,又坚强无私的人,谁忍心伤害他?
胸腔里的疼痛和愤怒疯狂攀升,绞缠在一起,凝结成一柄利刃。
她想握着这把剑,将所有阻挡在眼前的魔孽劈砍殆尽。
*
次日一早,任勤勤赶到医院,目送沈铎被送进手术室。
任勤勤站得很远,而沈铎的床边围了很多人。她只看到一个沈铎头上的白色纱布一晃而过,刺得眼睛酸痛。
蒋宜和任勤勤隔着一段距离,交流了一个平和的眼神。这是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不带着傲慢和鄙夷看任勤勤。
任勤勤并没有留在门口等沈铎出来。她来到医院大楼边的一株凤凰树下,坐在长椅上。
一阵风过,红花扑扑地落在她头上,肩上。
有人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才走到跟前。
“任小姐。”
任勤勤抬起头,“韩队长!”
韩毅走过来,坐在她身边。
“打搅了。本来想请你去办公室说话,但是郭孝文说今天沈先生动手术……”
“谢谢。”任勤勤很感激对方的体贴,“有什么新进展了吗?”
“有几张照片需要你看一下。”韩毅递过来一个文件夹。
里面有几张照片,看得出是从监控设备里打印出来了。照片里有一个陌生男子,三十来岁模样,中等身材。
任勤勤把几张照片都看了几遍,摇头道:“没有印象。这个人是谁?”
韩毅说:“你的车被植入绑架程序后,要想操控自动巡航系统锁死,得链接车载蓝牙。所以这要求对方在事发时必须和你们的车保持一个蓝牙有效距离……”
“你是说,这个人当时就开车在我们附近?”
韩毅指着一张照片里的白色本田:“你对这辆车有印象吗?”
记忆的碎片从任勤勤眼前掠过。
下午的斜阳,她放下了车顶棚,口哨声,被她甩在身后的白色本田……
“可是回城的时候,我就没有注意了。”任勤勤说。
韩毅说:“我的同事检查了相关的监控录像,发现这个人开着这辆车,已经监视了你和沈铎半个月左右了。”
他指着一张照片:“这是事发那日,在南明寺外的小卖部拍到的。他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对你的车动了手脚。然后他继续跟踪,直到沈铎上了你的车,开上了高速,才动手的。”
任勤勤紧捏着照片:“如果那天我没有开自己的车……知道他是谁了?”
“我们还在查。”韩毅说,“这个案子,很有可能和我在查的另外一个旧案有联系。有一个我一直在追捕的人,很可能就藏在幕后。所以放心,我一定会全力以赴的。”
“韩队长是郭孝文的朋友,我自然信任你。”
韩毅收回了文件夹,正准备离去时,忽然听任勤勤幽幽地问:“韩队长,你失去过什么很重要的人吗?”
韩毅重新坐了下来。
他隔着凤凰木的枝条和红花,望着医院大楼,目光一时有些恍然。
“有过的。”韩毅说,“我最好的战友……”
任勤勤低垂着头,说:“我爸爸在我高中的时候去世了。我们并不亲。他酗酒,经常打骂我。十八岁前,我的日子过得很苦闷。后来我爸去世了……”
任勤勤哂笑:“等他去世后,我却总回想起他好的一面。学校里同学欺负我,他拎着保安棍去警告那些男生;单位里发了月饼和水果,他送到学校给我;我考上了重点高中,他第一次高兴地夸奖我……”
韩毅感慨:“都一样的。亲近的人去世后,我们只会记得他好的一面。”
任勤勤说:“刚才我坐在这里,一直在想想,如果沈铎去世了,我该怎么回忆他。我发现从认识第一天开始,和他在一起的日子都充满了快乐。每一天,每时每刻,都是那么完美。我和沈铎认识正好八年。好像老天爷可怜我过了十七年的苦日子,奖励了我八年无比幸福的时光。”
她的声音低落了下去:“现在我不知道,这段时光是不是有限的。我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把好日子给过完了……”
韩毅轻声一叹,说:“我想说说我的经历,但并不是给你参考的——我刚才说过,我最好、最亲密的战友,执行任务的时候受重伤,就是在这家医院去世的。”
这还真是巧。任勤勤不禁朝韩毅望过去。
韩毅说:“当时我也是坐在这张凳子上,非常难过,也是觉得没有珍惜他在世时的时光。后来,我遇到了我现在的爱人,一个很机缘巧合的情况下,我知道我爱人移植了我战友的心脏……”
任勤勤被这个故事走向惊住了。
韩毅的笑容很敦厚温和,“在我爱人的胸膛上听到我战友的心跳声那一刻,我知道,生命是短暂的,但是感情会以各种方法延续下去。”
韩毅低头在笔记本上飞快写了几行字,“因为我的工作性质,我和我爱人后来也面临过生离死别的考验。他给我写过几句话,让我们俩互相鼓励。我觉得你也需要。”
他撕下这页纸,递给了任勤勤。
“任小姐,你的幸运还没有结束。沈先生的手术会成功的。坚持下去。一切都会好起来了。”
在韩毅走后,任勤勤低头看向手中的纸。
韩毅的字遒劲有力,龙飞凤舞地写着四行字:
在时光无边无涯的荒原里,
在命运转折崎岖的长路中,
生命是一束稍纵即逝的光,
爱却是一场永不停歇的风。
*
数个小时候,任勤勤已离开医院回到了公司,接到了惠姨的电话。
“小铎的手术很成功!”惠姨哽咽着,“医生说,接下来就是观察和静养,等他醒过来。”
韩毅的动作相当快。
沈铎手术做完的当天深夜,郭孝文的电话就拨打到了任勤勤的手机上。
“那人的身份确定了。”郭孝文肃声道,“是沈钦手下的一个马仔。”
“沈钦”这名字出现在这段对话里,任勤勤并不惊讶,甚至不愤怒。
这男人从一回来起,就一直是他们重点盯梢的对象。仿佛他不做点事,倒有点对不起沈铎他们的关注之情了。
“是沈钦做的?”
“还不确定。人已经逃去泰国了。韩毅他们正把沈钦带回来问话。”
“沈钦为什么要这么做?”任勤勤依旧困惑,“他现在已根本没有能力和沈铎对抗。这么做,得不偿失。他抱紧沈铎大腿,反而还能多赚点钱。”
沈钦要是听了任勤勤这番话,估计要把她引为知己。
沈钦对着韩毅的讯问,答的话同任勤勤所说的大同小异。
“我吃过那么大的教训,根本就不敢再惹我这个堂弟了。就算他死了,家里他那一派的叔伯,还有他妈,都不会放过我的。我现在讨好他,还能从他手里接工程。他死了,我一点好处都赚不到……”
大半夜地从女人的被窝里被拎到所里,沈钦又混乱又疲惫。可坐对面的韩毅却神采奕奕,精神得很。
任勤勤也是后来才听郭孝文说,这韩队长有个江湖称号叫“夜狼”,不仅精干敏锐,手段果决强硬,而且擅长审讯,尤其擅长大夜戏。
盛夏的深夜,小小的审讯室,不开空调,韩毅还很体贴地给沈钦端来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在袅袅白雾中慢条斯理地问话。
一点细枝末节,一句模拟两可的话,他都反复再三地盘问,这耐心简直可以立地成佛。
沈钦是个胖子,胖子都不耐热,几分钟后就汗流浃背,像块火锅里的牛油。
“那是个很底层的小马仔。”郭孝文告诉任勤勤,“早年受过沈钦的恩,沈钦给他老娘掏过手术费。所以沈钦在国内的非法生意被取缔后,这人也对沈钦忠心耿耿。你不是说过,黑车系统这样的活儿,得需要点技术吗?这个马仔就是个网吧管理员。”
任勤勤啧啧摇头。
同样是做网吧管理员,有的人能做成全职高手,有的人却只能做成杀手。真是造化弄人。
郭孝文说:“沈钦回国后,和几个旧部接触过,其中就有这个人。这人懂点电脑,以前也给沈钦做过脏活,又忠心,是最适合的人选。”
任勤勤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我平时很少开车不说,他怎么算得准沈铎会不坐保镖的车,而坐我的车?如果是沈钦吩咐的,可沈钦可不像是心思那么细腻的人。”
打马球那日,沈铎应该也看出沈铎和任勤勤关系暧昧。
可听他的口气,也不过觉得任勤勤是沈铎养来消遣的小玩意儿,并不把她当回事。
“也许是凑巧。”郭孝文说。
“沈钦还说了什么?”
沈钦被韩毅翻来绕去地询问了两个小时,汗水滴得地上都湿了一片。一杯杯热茶喝下肚,更是内火攻心,热上加热。
韩毅看他状态已经差不多了,终于将那一份关键的文件夹丢了出去。
“既然不是你指使的,那上个月二十号,你给嫌疑人帐户上转了十万,是用来做什么的?扶贫吗?”
沈钦一双眼睛瞪如铜铃,拍案而起。
“我是给了他钱,可不是用来买沈铎的命的。沈铎的命也不止这点钱。我是在替邓祖光办事!”
第79章
“邓祖光”这个名字出现在对话里,也并没引起任勤勤太多的意外。
虽然这男人历来表现得玩世不恭、不务正业,但是从他和唐璇的对话里流露出的对沈铎的怨念和恶意,不奇怪邓家会对沈铎动手。
沈钦理直气壮道:“邓祖光当时碰到个纠缠不休的女人。他找我借个人,去打发那女人。我当时想从他那里揽一个工程,要讨好他,就把阿发介绍给了他。连办事的辛苦费,都是我自己掏的!”
“邓祖光自己家里没人,要找你借人?”
“那女人好像还拿了他一点机密,他不敢让父母知道。他老母可是个母老虎,连我都不敢招惹的。”
韩毅又问:“你后来接到了邓家那个工程了吧?所以这个嫌疑人从打发女人,变成谋害沈铎,你都不知情?沈钦,你哄三岁小孩儿呢!”
沈钦发觉了不对,立刻道:“我介绍阿发和邓祖光认识后就没管这个事了。我哪里知道邓祖光具体叫他去做什么!”
说到这里,沈钦后知后觉,愤怒地拍桌大骂。
“一定是邓祖光这狗屎的坑我。我就说他怎么不用自家保安部的人,来找我借人。他知道我和沈铎有仇,用工程诱我上钩,故意陷害我!”
接下来,又是好一番哭天抢地,指天发誓,郭孝文就不一一对任勤勤说了。
“你觉得怎么样?”郭孝文问。
任勤勤坐在沈铎的办公室里,眺望着远处货运码头的灯火。
“我觉得这事不会这么简单就破案。”任勤勤说,“假如是邓家做的,既然要动手,不会这么轻易就被查出来。”
“我也这么觉得。”郭孝文说,“我的人已经在泰国搜寻那个嫌疑人了。等把他抓到,很多真相都能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