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晚饭前才跟我打过招呼,让我有空赶紧搞。”
“我也刚刚把他要的东西拷贝回来……”林栀挠挠脸,“这几天如果师姐有时间,我们再出来见个面吧。”
“为什么要改天?师姐现在就有时间。”应之遥吹吹刘海,慵懒道,“拷哪儿了?正好在这里遇到,先发给我吧。”
林栀把文件备份在邮箱里,转发一下不过动动手指的事。
她低着头发邮件,鱿鱼须烤熟了,沈南灼伸长手臂,帮她夹进面前的小碟子。
“好了。”
应之遥手机“叮”一声轻响,如同水珠落进水面。
她拿起来看看,点点头:“好,那我看完再给你发消息。”
说完,顺手收起放在桌上的钥匙,转身就打算走:“改天见。”
林栀一愣:“师姐你不吃了吗?”
“师姐时间超宝贵的,明天还要去大学开讲座,只有今晚有空。”应之遥垂眼看她,眼瞳中笑意跳跃,“反正这几天肯定也还要再见面,不差这一顿饭。”
说着,她提起包。
简单地朝两人说了再见,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来如一阵风,去如一阵风。
林栀默了默,低下头迅速将碟子里的鱿鱼须吃完,然后挣开沈南灼的手,拿着筷子跑到他对面。
沈南灼:“……”
他失笑,隔着长长的桌子,帮她把碗碟和蘸料也放过去,低声:“谁又惹我的小宝贝不高兴了,嗯?”
他声线很低,带点儿哑,像冰八度的啤酒。
玻璃门里面,抱着吉他的歌手坐在台上唱一首小情歌,悠扬的调子顺着风飘出来,林栀被这声“小宝贝”苏得一个激灵。
她摸摸发烫的耳根,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小声嘀咕:“你是怎么认识我师姐的啊?”
沈南灼并不掩饰:“在医院里,她是我当时的医生。”
林栀心里一揪:“你病了吗?”
“嗯。”
她思索片刻,放下筷子,一脸认真地问:“你想告诉我吗?”
沈南灼身形微顿,抬起头。
夜色幽深,露台建在三楼,下面就是熙熙攘攘的商业街。
她坐在面前,背后天幕无边无际,城市黑影如同蛰伏的巨兽。
露台上没有点灯,只有熹微的烛火,可她的眼睛好亮啊,像长夜里的星星。
他心里柔软极了:“好啊。”
他以前确实没谈过恋爱,无论在大学还是在部队,朋友们的恋爱总是伤筋动骨,男生大多数时候猜不到女孩子们在想什么,一旦分离或者异地,维持关系就变得困难重重。
可林栀好像从来直白,又拥有不可思议的共情力,哪怕一个人生闷气,也会站在对方的角度,飞快地想通。
偶尔骄纵偶尔安静,可跟他在一起时,满脸都写着,“来爱我吧,我需要这样的爱”。
沈南灼心下微动,望着她的眼瞳如同一片深海:“你想从哪里开始听?”
林栀也不知道。
但她喜欢顺其自然:“就……从你觉得可以开始的地方,开始吧。”
“好。”沈南灼目光专注,坐下时腰也挺得很直,面庞清俊,整个人正气凛然,“那,林栀,我来重新向你介绍一下我的职业。”
“沈南灼,NZ现任执行总裁,沈氏唯一合法继承人,你上司的上司——”
他微顿,声音清冽,热气打个旋儿,在空气中缓慢地散开。
“也曾经是中国最后一批,穿军装的消防员。”
林栀呼吸一滞。
***
隐蔽的夜色中,沈南灼细细碎碎地回忆。
他的记忆并不连续,跳跃性很大,不是一条线,而是一块一块的碎片。
林栀撑着下巴耐心地倾听,大多是在消防部队时的事,那时森林消防还没被并入应急管理部,他同好友一起住在A城,过简单但有趣的生活。
那时沈爷爷身体还很硬朗,经常在电话里嚷嚷,既然毕业了就快点回家来啊——
他一直在嘴上应好,但始终没有动身。
真正让他离开的,是后来的一场火灾。
林栀曾在网上搜索过这场在当年几乎震惊全国的火灾,山火年年都有,只这一场劳师动众,死伤无数。
沈南灼对这一段记忆的叙述简直东倒西歪,林栀艰难地理解他的意思,耳朵里听着后面的,脑子里还在想前面的。
到头来,只死死记住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说,“火灾结束之后,我照例点名。”
青山作响,树木群唱。
他每读一个名字,声音就乘着山风,占满一次河谷。
山有回音,水有回应。
从始至终,独独无人应答。
沈南灼大病一场,再回过神,已经置身北城。
他退出现役、回到家人身边,青春岁月,前尘往事,如同南柯一梦,蕉鹿一枕。
他从那时开始频繁地出现幻觉,不得不求助于医生与药物,后来甚至搬离沈家,一个人在外居住了很长时间。
是的、是的,我知道,我从来都知道——
没有一个冬天不会过去,没有一个春天不会到来。①
可没有人告诉过我。
原来发生在冬天的事,会有许多个春天,都忘不了。
***
其实就算沈南灼不说,林栀也能猜到七七八八。
可等他亲口说完,她更惆怅了。
他接受过很长时间的治疗,说自己现在已经没事了,但林栀无法完全放心。
她以前和应之遥一起,在精神病医院实习过一段时间。
林栀曾经长久地踏入误区,认为现代脑科学足够发达,药物至少可以治愈百分之九十的患者。
可她在精神病医院遇到的大多数患者都并非刻板印象中的歇斯底里,他们安静而沉默,离开医院时甚至表现出无措,也有人直白地告诉她,“我没有地方可以去。”
——我的家人和朋友都不爱我,我没有可以生存的土壤。
——他们是令我病情加重的原因之一,他们不能让我拥有稳定的、可供疗愈的精神环境。
林栀从那时候起,明白了一个道理。
老话说得没错,一切心理问题,本质上都是“关系”的问题。
单纯的药物治疗并没有用,说到底,人类是需要关爱的物种。
吃完晚饭,沈南灼开车带林栀回家。
两个人一路上都很沉默。
沈南灼刚刚说了太多话,回忆塞满脑袋,需要一些时间去清空。
等林栀也将思路理顺,已经到达公寓楼下。
他凑过来帮她解安全带,她鼻尖再一次嗅到雪松木的气息。
林栀突然有些词穷,小声叫他:“沈南灼。”
他微顿,尾音清澈地上扬,发出一个短促的问句:“嗯?”
“我刚刚突然发现,你这名字怎么又是水又是火。”
沈南灼失笑:“嗯,可能天生要干这一行。”
林栀再一次陷入词穷。
她特别想问,我们没有在一起的这些年,有人爱你吗?
但转念立马想到,他父母早早离世,这些年没有女朋友,爷爷身体不好,干儿子还是个傻逼。
嗨呀。
林栀在心里叹口气,没办法似的,伸手抱住他。
这个拥抱猝不及防,沈南灼有些意外,她将脸庞埋在他颈窝里,闷声:“我现在已经很喜欢你了。”
他微顿了一下,心头一软,下意识回抱住她。
然后,他听她嗫嚅似的,小声说:“我以后会更喜欢你的……”
把你那七个小兄弟的份儿,全都补上。
***
知道沈南灼的小秘密后,林栀一边忧心忡忡,一边又迷之满足。
在外面跑了一天,难得不用写论文,她洗完澡后就早早睡下。
没想到刚闭上眼,就又回到高一那年。
林栀:“……”
自从搬到沈叔叔的公寓,她几乎没再做过这个梦。
午夜梦回,火光冲天,她蜷缩在角落里,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从楼上踩碎玻璃一跃而入,将她拽起来。
“林栀。”他声线清澈,带着点儿焦急,“你们家逃生通道在哪个方向?”
林栀手指微顿,心头浮起巨大的难以置信。
她被强烈的不可思议感淹没,一言不发地,伸手掀开身上湿漉漉的浴巾,慢慢抬起头。
与男人四目相对。
她屏住呼吸,心脏猛跳。
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这样清晰地听清这个人的声音、看清这个人的脸。
……是沈南灼。
作者有话要说:
附注①:“没有一个冬天不会过去,没有一个春天不会到来。”的出处是南方周末,感谢原作者,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我基友说,沈叔叔是,海的儿子。
我……???
虽然梗没错,但怎么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第36章
林栀差一点就又失眠了。
从梦里醒过来时已经五点半,她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索性穿衣起床。
等她换好衣服、洗漱完毕走出房间,见沈南灼也刚好走出来。
他显然有些意外,下意识又转头看眼表:“现在才六点多。”
言下之意,你不多睡会儿?
“可能是周末睡得太多了。”林栀挠挠脸,“所以今天醒得比较早。”
沈南灼点点头,没有多问。
他去准备早餐,红枣桂圆都是前一天晚上就处理好的,林栀帮不上什么忙,一脸乖巧地坐在餐桌旁等。
公寓的厨房是半开放式,她撑着下巴盯着沈南灼出神,思绪完全不受控制,又落回昨晚那个梦上。
是因为对他产生了共情吗……
沈南灼的经历确实令人印象深刻,她也确实很在意他。
林栀难以确定,到底是因为沈南灼说出那段经历之后,她潜意识将他代入了梦境;还是这段记忆从一开始就是存在的,只是这些年来,长久地被她遗忘。
她郁闷地捧住脸。
小姑娘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一脸苦恼地撑着下巴沉思。
沈南灼看见了,心里好笑,从背后靠近,居高临下捏捏她的腮帮:“小小年纪,哪儿来那么多心事?”
“我俩恋爱之前,你还一直强调,你只、只比我大七岁。”林栀的脸被他捏住,说话都显得含混,“怎么恋爱之后,就天天倚老卖老。”
沈南灼失笑,松开她,顺势俯身亲亲:“好吧,小朋友也有小朋友的烦恼。不妨说出来听听看,说不定老人家有解决方法。”
他下手很轻,被他捏过的地方没什么感觉,那个吻的触感倒很明显。
这一大清早,林栀身边又开始冒粉红泡泡:“叔叔,你平时会做梦吗?”
“偶尔。”沈南灼迈动长腿,在她身旁坐下,“怎么?”
“虽然到现在为止,脑科学也没办法完全自洽地解释人的梦境,但在心理治疗中,我们会偏向于认为,梦是有‘启示’或‘暗示’作用的。弗洛伊德甚至认为,梦代表着人的潜意识,能折射出最真实的想法。”
沈南灼颔首,挑眉:“然后?”
“昨晚我梦到你了。”林栀舔舔唇,神情严肃,“所以我今天一整个早上都在想,这个梦的启示是什么。”
她眼睛黑漆漆的,光芒流转,说话时很认真,看他的眼神也很认真。
天色慢慢转亮,她坐在窗边,背后的天空呈现渐变般的浅白深蓝,说不出的静谧美好。
沈南灼微顿,狭长的眼尾不自觉地浮起笑意。
他捏捏她的脸,站起身:“我去帮你盛粥。”
林栀鼓着腮帮眨眨眼,对这个回应不太满意。
仿佛听到她的心理活动。
下一秒,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沈南灼低沉清澈的声音从厨房传过来:“弗洛伊德在解析梦的领域就是个江湖骗子,你也不能因为他是你男神,就什么都信吧。”
林栀原本还想看看,能不能从他嘴里套出点儿话。
结果他一提弗洛伊德,她立马就被带着跑了:“那,不然,怎么解释?”
沈南灼看她一眼,唇畔噙抹笑:“我们一般解释成,谁在想你,谁就会进入你的梦境。所以如果梦到了谁,醒过来就要立刻去见他。”
林栀心头一跳,睁圆眼。
又听他声线低醇,不疾不徐地,轻声说:“可别让他等急了啊。”
***
林栀觉得,跟沈南灼在一起时,心里好像总有一群兔子在狂奔。
这群毛团非常不安分,每天蹦来蹦去,声音传进她耳朵,就是一声一声的“扑通扑通”。
她每天都在偷着乐。
可一想到那个梦,又觉得很惆怅。
林栀处理完上午的工作,吃完午饭后回到办公室,脑子里还在回旋这件事。
她想了想,给徐净植发消息:【问你个小问题喔,你说,怎么才能让一个男生,心甘情愿地脱掉上衣给你看?】
徐净植秒回:【勾引他。】
林栀犹豫:【啊?可是这种事情我控制不好度,万一过了火,他把裤子也一起脱了怎么办?】
徐净植:【岂不美哉。】
林栀:“……”
开完玩笑,徐净植正经地问:【怎么,你想扒掉谁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