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阮小心翼翼地打开,一字一字地细看。
“大名鼎鼎的陶雀门立于娘娘去世的那一年,门主便是医圣,他说为报答娘娘的知遇知恩,将在宫外凝聚一些势力,为的是将来她唯一的骨血遇到麻烦时,能有个栖身之所。
陶雀门行事变幻莫测,不按常理出牌,往往为江湖人所忌惮,早几年和南广王偶有联系,势力壮大不少,名声也逐渐大了起来。
整个门派一直以来都兢兢业业地维护宫外娘娘留下的产业,我对陶雀门深信不疑,把一切重要的事重要的人都托付给他们,但突如其来的反转却让人措手不及。
那日荥阳城里,医圣将我安置在一家客栈,夜里不小心撞见他与一妇人在激烈地争吵,这才得知,原来,当年称为药引的蓝灵儿还活着,便是眼前活生生的妇人。
在此之前,我见识过太多为情私奔的男男女女,从来没有一对如他们这般恶劣可怕,以一个编造出来的借口,毁了娘娘,毁了太上皇,毁了公主年少的时光。
娘娘得知蓝灵儿是为药引之后,日日活在愧疚中,久而久之已经没了生还的念头,谁能想到多年之后事实是这个样子,药引还活着,她却死了,明明她至少可以多活十年二十年。
我质问的时候,医圣说,他很抱歉,但并不后悔,惊险,刺激,疯狂,且迷人的感觉,他太喜欢了,认为以这种方式得到的爱情更为传奇。
好一个传奇的爱情,简直就是疯子!
蓝灵儿从皇城逃走之后,给蓝家传回书信,说她爱上了一个男人,无法像家中要求的那样跟别人联姻,对不起蓝家的列祖列宗,但是,失去了一个联姻家族,却得到了帝后共同的愧疚,日后必定会受到浩荡的皇恩,对蓝家来说,也算是一个天大的良机。
所以蓝家凭着偷来的‘幸运’,飞黄腾达,官运亨通,太上皇为了给娘娘祈福,不断地施以宠信,只求弥补那个‘错误’。
一开始陶雀门是真心实意地为公主做打算,但医圣没有料到他们隐瞒的事情被我发现了,只好威胁,说只要我死了,将秘密带到地底下,公主依然是他们效忠的对象。
我费尽千辛万苦从荥阳逃脱,只是不希望这个肮脏的秘密永远埋藏下去。想要为娘娘讨一个公道,将那医圣绳之以法,把蓝家现有的光鲜全部收回。
很显然,这封信被公主看到的时候,我已无力亲自完成计划,无力把消息亲口告知太上皇,公主,还请公主找到机会的时候,将姑姑没有做到的事情继续做下去。
我跟在娘娘身后十几年,而今已是个糟老婆子,无论是受伤还是去世,都莫要再关心,公主还有大把的年华,一定要小心行事,保护好自己最为重要,万事珍重。”
阮阮茫然地放下手中千斤重的纸张,指尖颤抖,躺在床上,脸埋入枕间,无声地消化着刚才看到的内容。
第75章
长廊的烛火一盏盏亮起来,夜风簌簌,窗户咣当响起,一团黑影袭来。
黑衣人蒙着面,专门压低声音:“别动。”
月光森冷,明晃晃的刀刃在眼前晃,身后的人掐着她的脖颈,阮阮喉咙发紧,却咳不出来,忍得眼泪直往外流。
没想到陶雀门这么快就找上门了,她还没从这件事的惊愕中走出来,就被威胁,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大概是她没有出手救自己母后的“恩人”吧,杖责蓝家父女的事情已经传了出去,陶雀门饶是再傻,也不会看不出来。
黑衣人见她不再挣扎,松了手中的力道。
“九公主,来一局交易如何?”黑衣人直接摘下面罩,露出一张带着诡笑的脸,拿出怀中的药瓶“你把这药让魏濯吃下,我便饶你一命,怎么样?”
阮阮被困于绳索中,不点头也不摇头,目光愤愤地看着眼前的人,以及他手中的药瓶。
男人倏地笑了,“不信任?也对,我耍了你们魏家这么多年,你有疑心也是应该的。”
他头发花白,身上的药味浓厚,阮阮明白过来,这人是姑姑信上的医圣。
“小丫头怪漂亮的,真是可惜,如果你姑姑藏住了当年的秘密,兴许我就认你当干女儿了。”医圣很是感叹,“我和灵儿这么多年无儿无女,若你不计前嫌忘掉往事,干女儿还是算数的,毕竟我们都挺喜欢你。”
疯子上一刻还在温和地说这话,下一刻就将她丢到角落。
阮阮手肘磕到墙上,密密麻麻的疼意蔓延开来,喉咙一阵苦涩,她突然发现自己没办法发出声音,这人……下了哑药?
药瓶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威胁的声音又起:“让魏濯吃了它,不然的话,你的哥哥姐姐姑姑和亲信们,一个都别想逃。”
阮阮垂眸凝眉,良久,双手颤抖地接过药瓶。
“这才像个后辈的样子。”男人拍了拍她的肩,冷笑道,“杀了人,你就有进入陶雀门的资格,杀了天子,你就有继承门主的资格,听话点。”
如姑姑所说,他就是个疯子!
阮阮心思沉重地走出房门,一瞬间身后的人已经没了影子,不知去了那个地方近距离地等着观看好戏。
殿内灯火通明,魏濯坐在那里,不知在沉思什么,她每迈出一步,就觉得离温暖和希望更近一些。
魏濯察觉出有人靠近,以为又是谁来劝饭,带着满脸的不耐抬眼,却不料来的人是他的小姑娘,只是脸色有些不太对劲。
他起身走过去,声音柔和,“是不是饿了?”
宫人们懂眼色地传来一桌佳肴,阮阮拿起一碗汤,向四周扫了一圈,依旧没找到那个人。
她惶恐不安地去牵魏濯的手,但还是发不出声音,就想要把药瓶拿给他看,忽然整个人一阵眩晕。
魏濯把她带进怀里,躲过射来的箭,箭锋射进桌角,入木三分。
“抱紧了。”魏濯不放心把她交给别人,只好用一只手跟那人交斗,暗器变着花样地射来,从同一个方向。
他步步紧逼,终于把人逼了出来。
黑衣人招架不住这些招式,没一会儿就败下阵来,眼里溢出讥笑,手指一弹,暗器飞出,阮阮刚才放到桌上的碗啪地一声落到地上。
滚烫的热汤沸腾着,不断地冲刷着碎片,发出刺耳的声音,再定睛看,地板已经少了一角,被腐蚀的痕迹狰狞地刺眼。
“汤里有毒!”闻声赶来的侍卫一个个都举起了银枪,有的把矛头指向黑衣人,有的指向阮阮。
阮阮眼里皆是惊疑,她明明没有下药,为什么会这样。
“干女儿,为父早就说过,你用这种蠢方法是杀不了魏濯的,还不如听我的话,安安生生回陶雀门,临走前非要来这么一遭,被发现了吧!”
所有人都短暂地失神,仿佛不太信这汤被下了毒,但眼前的现状实在是无法伪造。
魏濯手上的剑迟迟未落,他恍惚片刻,任由那人破窗而逃。
外面的层层防卫,逃也逃不了多远。
阮阮根本说不出话,往前一步,想要去魏濯身边。
却被众多兵器挡住步伐。
魏濯侧着身,身影有些疏离,若有所思地盯着那滩污秽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过身,用指尖挑开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刀剑,一步一步冲她走过去。
他脸色很沉,眼神很凶。
阮阮以为自己下一刻就要跟他阴阳两隔,成为一颗冤死的灵魂,临死之前想干什么,大抵就是想让私奔的那一对夫妇得到应有的劫,让母后在九泉之下安息。
看着魏濯俊逸的脸庞,美色当前,还想在去世之前摸一摸他的脸。
眼前的人越走越近,压迫感也逐渐增长。
算了,这个人应该马上就要弄死自己,她这么冤,还是直接上手打他一巴掌好了。
天之骄子莫名被人打了,应该会觉得不可思议地停顿一会儿,趁他发懵之际,还能让自己的手指多比划些时间,万一魏濯真的看懂了呢。
阮阮深吸一口气,闭住眼睛,向上抬手,指腹刚刚碰上他的脸,手腕就被一只温热有力的掌心握住。
魏濯就那么捂着她的手,慢慢地放了下来,声音喑哑:“下了毒还不解气,非要再打一巴掌才行?”
阮阮收回掌心,一瞬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虽然她也没法说话,但就是有些别扭,魏濯以这种疏松平常的口吻来质问她这个“凶手”,是不是有些宽纵和宠溺了?
“怎么不说话?”魏濯依然没松开她的手腕,还生怕她走神似的捏了捏,“哑巴了?”
阮阮愣神,立刻点了点头。
魏濯:“……不准逃避,开口说话,说什么我都信。”
阮阮张了张口,用手指向嗓子,然后摇头。
“皇上,刺客已经捉住。”新来的侍卫匆匆跑来,打破了僵局。
魏濯淡下眼眸,见她还是不说话,心里轻叹一声,“我已派重兵把守,以后不会有人再混进来,天色已晚,你安心回去睡觉吧。”
魏濯突然有些疲惫,这一天终于到了,现在两人面对面,身份一清二楚,所有的伪装全部褪下,却赶不走猜疑。
以她的脾性,定然不会相信自己的心意,不知会胡乱想到哪一层。
阮阮有些着急,看着魏濯就要转身离开,不顾身前的兵刃,直接去扯龙袍的袖口。
旁边的侍卫眼疾手快转了一下兵刃,这才没有伤到她。
魏濯停顿了一下,回头,没看到刚才的险状,还以为又是在冲他闹脾气,他最怕从小姑娘口中听到那些说要离开皇宫离开他的话,心里烦躁不堪,于是走地更急,从背影看还有些狼狈和落寞。
阮阮眼神暗淡下来。
阿才心有余悸地走近,“阮姑娘,你就认命吧,皇上是不会放你离开的,别找些不三不四的人进宫玩阴的,你的同伙这不就被捉住了么,依我看,皇上是真的喜欢你,要不然任谁端了碗毒汤过来,都是株连九族的罪啊。”
阮阮身边围了一圈的人,她根本无法走动一步,指了指桌上的纸张。
阿才叹气,放她过去,看到她写在纸上的内容后,无奈地摇头:“别装了,阮姑娘,咱们省省心思,就别玩假扮哑巴了,好好让皇上休息一晚吧,他看起来累极了。”
隔天,好久不见的江柳儿和江阳茂进了皇宫。
阮阮倚着栏杆眺望外面的晨光,江柳儿来到她身边,眼神有些古怪,“手都冻红了,冷不冷啊?”
“……”
江柳儿牵起她的手,细细凝视了一番,面色沉重,轻喃道:“陶雀门身为用毒世家,果然名不虚传。”
阮阮是提前守到大殿门口的,奈何江柳儿和江阳茂来得更早,况且魏濯的房门紧闭,又有多层侍卫加持,根本无法靠近半步。
也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现在江柳儿从中出来,说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话,什么用毒世家,什么名不虚传?
阮阮把手抽回来,指了指嗓子,江柳儿医术高明,她应该会相信自己是真的哑了。
“阮姑娘,你一定很喜欢皇上。”江柳儿淡淡地笑着问,眼前的姑娘嗓子没有问题,她看得出来,兴许是在骗人,但又不像,就以此试探好了。
“不喜欢。”阮阮脱口而出,说完之后立刻捂住了嘴巴,她居然可以发出声音了。
随之而来的是开门的声音。
阮阮侧头,看到了魏濯,他只穿着里衣,脸色是病态的苍白,整个人都是冷的,尤其是听到那句不喜欢之后,寡淡地没有一丝表情。
江阳茂也从房中走出,深深地看了眼阮阮,轻咳一声道:“皇上听说你一大早来这当门神后,就立刻过来了,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吗……还是,还是就为了说你刚才的那句话?”
阮阮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腰封里藏了秘密的纸有些拿不出手。
魏濯他中毒了,因为自己。
江柳儿刚才看着她的手感叹了一番,而昨天跟魏濯接触过的,只有最后想打他却反被握住的左手。
那个疯子还真是狡猾。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他在药瓶外面涂了真正的毒,昨天喂她吃下的哑药,正是这种毒的解药。
所以,她只是短暂地失声而已,魏濯却中了毒。
这种挑拨离间的诡计,只有疯子才干的出来,说出来确实没办法令人信服。
魏濯定然也不会相信。
单凭她昨天不合常理而扬起的手掌,就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彻底失去信任,他以后也不会再帮自己,拿那张纸出来,只是自取其辱罢了。
阮阮面对江阳茂和江柳儿质疑的目光,摇摇头,“我没事,只是过来看看而已,他是……是生病了吗,严不严重?”
“需要精心调理。”
阮阮没再问下去,看着自己的手,心里一阵难受。
“阮姑娘。”江阳茂跟过去,喊地有些生疏,“我就是提醒一下,皇上现在身体抱恙,您如果没什么要紧事,就……就别来叨扰了,他需要休息。”
阮阮知道自己已经被他们所提防,但眼下这总形式,也算是弑君的罪名了,魏濯不杀她,已经足够良心,不知是看在父皇的面子上,还是因为自己。
她费力地扯出一抹笑:“好,我知道了,不来烦他。”
第76章
一时之间,诺大的皇城,她不知道该去找谁帮忙。
手中姑姑亲笔写下的信,像是一团火球,抛到谁身上,都会给对方惹上麻烦。
陶雀门是个不太好招惹的存在,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出来霍霍人?
给哥哥姐姐,给程贵妃,给程二哥哥,或者给依然在京的齐南王父子,好像都非常自私。
没准儿他们也会遇到一个像医圣那样难缠的疯子。
六姐姐和六姐夫虽然还未和离,但两人仍然僵着关系,不知道弦什么时候绷,若六姐夫对姐姐不好,那么她的安危就得不到保障。
想来想去,都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或许就只有父皇了,太上皇多多少少也会有些势力。
阮阮回到她的房间,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她的东西不少,但大多都是魏濯送过来的,吃穿用料无一不是上等之物,在景霆殿待遇也是极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