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您轻点,疼。”
“别演了,都没捏红,能有多疼。”
姚氏语气凉凉,早已看透女儿一言不合就爱娇耍赖的本性,如今孩子大了,姚氏也不可能像小时候那样一味惯着,毕竟孩子总要出嫁,到了别人家里,若不会审时度势,只知道撒娇,一两天还好,日子长了,就是你长得再美,男人也有生厌的时候。
“我总觉得你还小,还想多宠着你几年,可这日子一晃就过,眨眼间,你都到了要说亲的年纪,心思也多了,母亲就是想管,也管不动了。”
回想这月余的遭遇,姚氏深刻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弱小无用,丈夫走得早,娘家人又靠不住,就连保护父亲都要借住沈恒的权势,孤儿寡母空有钱财,只会更加遭人惦记。
姚氏眼底浮现的忧伤是那么真切,沈妧看得心里发慌,拽着姚氏衣袖摇晃:“母亲您别生气,我以后什么都听您的,再也不跟您顶嘴,也不耍滑躲赖了!”
“我且问你,我何时说过要离开沈家?又何时生出改嫁的念头?”
老夫人一句句问得姚氏无言以对,心惊女儿从什么时候开始产生这样胆大的想法,可又不想孩子在祖母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只能咬了咬牙全盘默认。
老太太也不想把儿媳逼得太紧,不强求她一个答案,只是让她上上心,孩子说小不小了,一个不留神,走岔了路,再要拉回来就更难了。
“母亲,我只是想您开心--”
沈妧急着解释,被姚氏打断:“能让母亲开心的人就只有你,你过得好,我就好,你若哪天不需要我了,我也自有去处,但不是现在。”
“可是母亲,您在姚家过得开心吗?不要顾虑阿妧,只问您自己,您累不累?有没有那么一丝丝想离开的念头?”
反正话已经说开了,沈妧干脆一次问个清楚,那个梦带给她的震撼实在太大,母亲还这么年轻,又这么美丽,就算她洁身自好不惹是非,可总有好事者想方设法抹黑诋毁,不是你不去招惹,流言就不会找上门,深宅大院里,多的是闲得发慌,心术不正的长舌妇,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窥探你,防不胜防。
女儿的执着也是让姚氏尤其惊讶,她走到门口,拉开门板往外看了看,接着又很快拴上,将女儿带到软榻上,放缓了语气,温言软语道:“是不是哪个嘴碎的在你跟前说闲话了?你不要怕,告诉母亲,母亲来解决。”
姚氏其实也没太多的招儿,最管用的还是用银子封口,好在她有先见之明,这些年陆陆续续添置了不少田庄铺子,利滚利,让她愁来愁去,唯独不愁钱花。
沈妧摇了摇头:“没有谁说闲话,是我自己想的,母亲为我做得够多了,我不该成为您的拖累。”
“傻孩子,你以后嫁了人做了母亲,便能理解我的心情了,你根本不用为我做什么,只要平安如意,身体康健,就是我最大的快乐,若没有你,母亲便觉得活在这世上也没什么乐趣。”
姚氏吐露心声,沈妧眼眶湿润,泛起了红,紧紧圈着母亲胳膊,倚靠在她肩头,内心懊恼,自作主张,反而弄巧成拙。
“母亲,对不起,我明日一早就跟祖母说明,是我不懂事,想得天真了。”
“不必了,想通了便可,你祖母主要是提个醒,她再宠你,也不可能事事如你的意,沈府上上下下百来号人,若管理不当,规矩不严,早就松成了一盘散沙,水一冲就没了。”
沈府的规矩,姚氏并不是完全赞同,也时有质疑,但身处这样的大环境下,不守规矩是自找麻烦,枪打出头鸟,从来都是这么个道理。
她们三房孤儿寡母,没个顶事的男人,更应该谨言慎行,不让人抓到一丁点的把柄。
沈妧拼命点头,姚氏说什么都对,她乖乖听着。
经过这件事,母亲多少有所提防,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只能慢慢来了,一点点改变母亲的态度,反正就是不能在沈家这棵歪脖子树上一头吊死。
“对了,那个秦昇又是怎么回事?”
姚氏平复了心情,开始问女儿的事了。
沈妧心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竭力保持镇定:“就是您看到的那么回事,女儿跑太快,他正好转弯,躲避不及,就撞上了。”
绝口不提秦小郡公好像对她有那么一些意思,更不提祖母叫她去枫园给容峥当陪聊,只要母亲安好,这些事都不值一提,提了也是徒增烦恼。
女儿不想谈,或者也没什么好谈的,姚氏舍不得逼迫,心里却有了思量。
是该给阿妧相看人家了,不说高门大户,但必须家风正派,品行优良,当然,最重要的是,疼阿妧疼到骨子里。
知州府衙地牢内,一个苟延残喘,浑身满是鞭痕的血人被高高吊起,青衣卫手持沾了高浓盐水的藤条,慢条斯理,极有耐心地一遍遍抽打,这种钝刀子杀人最痛苦,一时半会死不了,身体上的巨痛却是生不如死,可舌头被人用软夹子强行扯出固定,想死都死不成。
不知道抽过了多少轮,青衣卫取下夹子让男人说话,男人气若游丝,连咬舌的力气都没了,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极其费劲,含糊不清。
“小,小人所言,句句属实,不,不敢有半句,欺瞒!”
青衣卫放下鞭子,严声命令衙役将犯人的命保住了,不能让他咽气,自己则离开了刑房,去到衙门后堂向等候在那里的沈家两兄弟禀告审讯结果。
“这人骨气也是够硬,只剩一口气了,竟然仍是不肯供出主谋。”
沈廉颇为感慨,捋了捋刻意修起来的美须,头顶缠着的纱布像个白帽子盖在脑袋上,看着倒有几分滑稽。
沈恒坐在圈椅上,一只胳膊撑在扶手上,眼波清冽又冷肃,沉默好半晌才道:“未必是不肯,兴许他确实不知道,赵三这个名,一听就像随口取的,便于掩人耳目,不曝露身份,更何况,青衣卫已经将所有难民悉数清点,未找到名唤赵三的人,要么是闻风而逃,要么就是---”
沈恒拖了语调,沈廉赶紧接话:“被人灭口了?若是这样,那不就查不下去了,抓回来的几个闹事小头目不约而同指向赵三,说是被他驱使,可这人都找不到了,如何查下去?”
此事关系颇大,已经惊动了朝廷,揪不出主谋,上面问责起来,可怎么办。
沈廉想想就头疼。
“抓回来的那几人就是主谋,共犯,按照律法公事公办,升堂论罪,不日论斩,然后奏报朝廷,向皇上呈明。”
沈恒异常镇定,两三句话就盖棺定论,沈廉听得瞠目结舌,仍有犹豫:“事有蹊跷,就这么处理了,皇上不会怀疑?”
“怀疑?也得有那个心情。”
心爱的皇贵妃都要死了,皇帝忙着陪亲亲表妹,哪有精力管外面乱不乱。
看到弟弟如此笃定,沈廉莫名觉得安心,跟沈恒别过,匆匆走出后堂,准备结案去了。
挑事的几个犯人当街被斩,令难民们骇然,纷纷歇了心思,老老实实窝在官府给他们搭建的临时安置棚里,等着被一波波送往周边州县,待家乡水患退去,再返回重建家园。
风波初定,沈家众人也是长长吁了口气,沈恒在府里的地位更是上升到了一个空前绝后的高度,老老少少恨不能将他当菩萨膜拜了。
之前沈恒忙着处理动乱,老夫人识趣地不去打扰他,等人忙完了,老夫人也觉得有必要和这个太有主见,捉摸不透的小儿子谈谈心了。
“公务是忙不完的,你一个人在京里,未免孤单,总要找个贤惠体贴的妻子给你打理内院,给你嘘寒问暖,为你生儿育女,传宗接代---”
“儿子正经壮年,不急。”
沈恒轻描淡写一句话,明显不想多谈个人问题。
老夫人不想提,可又不得不提:“你是不是还在怨我,可那时候你年纪尚小,她比你还大一岁---”
“往事不可追,儿子也不愿再想,凡事朝前看,母亲应该比儿子更懂。”
“你所谓的朝前看是往谁那里看,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姚府接人,你就算不顾惜自己的名声,也要为她想想,女子饱受的争议本就比男子要多,你这是在害她!”
老夫人苦口婆心,虽然希望不大,但仍试图将最有前途的儿子往正道上引,可沈恒并不配合,自始至终心志坚定,嘴上又不想露太多口风。
“嫂嫂遇难,我身为沈家人,不去救援才是薄情寡义,母亲想得太多,反倒劳神,头疾之症又如何能好,当下更应放宽心,为自己打算,子孙自有子孙福,好与歹各有命数,不是您想管就能管住的。”
沈恒将话题引开,谆谆而谈,极有哲理,老夫人听得晃神,更是又喜又悲。
此子有大智,通透,可惜的是,固执,不听劝。
作者有话要说:
总算写完了,善恶皆有报,宝宝们放心,该甜的甜,该虐的虐,一个都跑不了!
第16章
沈恒还有公务在身,解决了这边动荡就要回京复命,他素来不喜应酬,尹川府的大小官员,他全都推掉,然而,沈荣不经他同意就将蔡迅带回了沈府,看在兄长的面上,沈恒也只有勉为其难见上一面了。
却不想,这两人狼狈为奸,所求之事令人发指,沈恒一手紧紧握着腰间悬挂的宝刀,强抑住想一刀捅死他们的冲动。
“蔡大人是真心想求娶三弟妹,可母亲太顽固,我跟她提了好几次,她不同意也就罢了,还冲我发火,如今能劝说母亲的也只有四弟你了,多了一房人,就多了不少开销,三弟妹若嫁出去,阿妧也早些许了人家,以后分家,我们还能多分些财产,不然以母亲偏宠三房的那劲头,说不定要留不少好东西给她们---”
“给我闭嘴,”沈恒已经愤怒到顾不上兄友弟恭,实在听不下去,一声暴呵打断沈荣,“将自己弟妹许给他人做妾,沈荣,你脑袋是被驴踢了,还是被狗啃了?”
极力压抑的语气,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听得沈荣和蔡迅浑身发凉,禁不住打起了颤。
蔡迅为官多年,坐到知府这个位子,不说有真才实学,但至少会经营,为人处世圆滑老道,见沈恒这副不怒自威的紧绷神态,心里察觉到不对,甚至产生了一个荒诞的念头,但很快压了下去。
那姚氏确实是少见的美人,玉面娇颜,身段丰腴,体态风流,一个回眸都能瞧得人浑身酥麻,是个男人都会把持不住,就看谁有本事弄到手了。
蔡迅端着笑脸道:“蔡某也是怜惜姚氏,想她寡居这么多年实在不易,若你们沈家肯放她自由,让她恢复独身,我必疼她---”
“无耻!你个老不休也配!”
沈恒拔刀猛地挥过去,如一道冷飕飕的银光掠过蔡迅头顶,削向那顶端的发髻,蔡迅被沈恒这迅猛凌厉的身手吓懵了,傻傻站着,只觉头顶一阵阵发凉,眼看着束起的发落了下来,粗糙散乱长长短短,还有不少掉落在地。
灭顶之灾,奇耻大辱!
蔡迅披着一头乱发,浑圆的大饼脸涨成了猪肝色,气得浑身的肉都在颤抖,怒瞪着从容将刀收回鞘的男人:“沈恒,我敬你礼让你,不代表我怕你,你以为当个指挥使就风光了,外头那些人都是怎么骂你的?麻木不仁的刽子手,见人就咬的疯狗!朝内朝外,文武百官,你得罪了多少人,有多少人做梦都想要你的命,你心里就没点数?你想做孤臣,清臣,也要看你在什么位子上,你最好是一点把柄都没有,不然的话,有你好看的一天。”
“我好不好看,不必蔡大人操心,不过,你若再不走,不好看的只会是你。”
沈恒说着又将弯刀稍稍拔起,冰冷的银光刺得蔡迅神色微惊,往后退了退,敌不过沈恒的强势,蔡迅只能将怒火转向沈荣:“你们沈家了不得,我高攀不起,你就跟着你好弟弟吃香喝辣吧,不用再来找我了。”
这意思明显就是要让沈荣滚蛋,沈荣听得面色刷一下白了,赶紧追着蔡迅出屋,点头哈腰赔礼道歉,就差跪地叩头了。
“大人消气,我那弟弟从小脾气就硬,转不过弯,性子轴,不过您别急,再过三五日,他就要回京了,天高皇帝远,到时我再想想办法,实在不行就找个理由叫弟妹出府,让你们生米煮成熟饭,到时老太太反对也没用了,人都是你的了,不嫁你还能怎么办,您再等等,心急办不成事,咱得慢慢来......”
“你最好不要诓我,你和姚栋,谁办成了这事,我就将同知的位子给谁。”
“大人放心,她姚氏嫁进我们沈家,就是沈家的人,她不愿意也得听话......”
沈荣将蔡迅带到墙角处,商议见不得人的龌龊事,却不曾注意到墙外大树上隐着一个绿色影子,竖起耳朵将二人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待两人离开,树上的人影也悄悄遁去。
尤不弃一身的绿,进门时被楚久好一通嘲笑,他挺了挺胸,如同斗艳的公孔雀,鄙夷扫了一眼五大三粗的糙汉子,自信满满走进屋,将所见所闻悉数禀告给主子。
秦昇听闻,略感诧异,敛眉沉思。
上辈子,蔡迅到死都跟姚氏没有交集,这一世倒是稀奇了,他从哪里见到的姚氏,色心这么重,居然找上门要人。
楚久很不想主子搭理沈家这些破烂事,急道:“主子,人已经找到,我们还是早些上京,宫里那位等不得。”
若拖久了,那位真死了,计划就泡汤,从头再来,更难也更费神。
“再等等。”
良久,秦昇不疾不徐吐出三个字。
沈恒不可能就这么撒手不管,他肯定有后招,且看他如何安排。
“儿子想把几个侄女带到京城,姚氏随行照料她们。”
沈恒开门见山,直奔主题,老夫人听得一愣,随即道:“为何要带她们进京?”
更想问的是,为何只让姚氏跟着。
沈恒极为平静道:“母亲不是惦记着给侄女们找亲事,皖城能有几个配得上沈家的体面人,要想富贵,只能进京,大嫂要管家,二嫂要照顾二叔,能够跟着照料她们提点她们的长辈也只有三嫂了。”
这话实打实说到老夫人心里去了,原本她就在琢磨如何跟儿子提几个侄女的亲事,没想到儿子居然主动说出来了。
这个馅饼太大,明知风险也大,可实在让人难以抗拒。
沉默了好一会儿,老夫人才看着沈恒语重心长道:“要我同意她们上京也可以,但你必须做到发乎情止于礼,我不想听到任何风言风语从尚京传来,影响到我们沈家的声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