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妹妹,起了没?”
话音刚落,沈姝也很快推门而入,不等沈妧回应,如果可以,阿妧很想回一句:“没起,勿扰!”
沈妧将喝剩一半的瓷碗递给凝香,让她带下去,顺带把门捎上,凝香也有眼力见,知道主子这是想支开自己,也不拖拉,端了碗就撤下。
“三姐又有什么事要赐教?”
等人出去,沈妧也懒得做表面功夫了,直接问道。
那次沈姝说蔡夫人到府做客,沈妧连个人影都没看到,庆幸的同时又觉得沈姝这人特别不可靠,嘴上说得头头是道,说白了就是信口雌黄。
沈姝知道沈妧不待见自己,可并不打算知难而退,也做好了被冷待的心理准备,依旧面上带笑道:“六妹妹一定很疑惑,那日蔡夫人为何没来?听说你和秦表哥那日在祖母院里遇到了,我若真的诓你,那这代价岂不是太大了。”
沈姝脸上笑着,内心有多懊恼,也只有她自己清楚了。
沈妧对沈姝的话不是很感兴趣,也不太想接,一只手托腮,一只手点着桌上熄灭的油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沈姝倾身将油灯推开,望着沈妧的目光分外炯亮:“蔡夫人中途打道回府,一是因为流民作乱,二则府里有人给她添堵,那人就是你的母亲,我的婶母,姚氏!”
一字一顿,说得极慢,沈姝盯住沈妧,观察她的表情变化,却发现这个妹妹不简单,长而浓密的眼睫蝉翼般轻眨了两下,但波动不大,比自己想象的要镇定许多。
“三姐要是再这么信口雌黄,胡说八道,那就不要怪我赶客,从此将三姐拒之门外,再也不要往来。”
虽是表达不满,但沈妧说得很平静,抬眸看着站在她面前的沈姝,不见丝毫怯场。
“我是不是胡说,你可以去问问你的母亲,蔡知府有没有见过她,有没有想纳她做妾的意思,你的好舅舅都把人请到自己家里了,这么重要的事,婶母居然也瞒着你,还真把你当长不大的孩子,经不得风雨,脆弱得很!”
沈姝也是花了不少钱收买父亲身边的随从,好不容易才打探到的重磅消息,也亏得长辈们瞒得严实,不然的话,姚氏在沈家真的就无地自容了。
“三姐姐你到底想要什么,直说吧,何必拐弯抹角,多费口舌。”
沈妧算看明白了,沈姝就是想拿捏她,但凡有一点点把柄,都得找上门威胁她一番。
沈姝将油灯推回到沈妧跟前,自己也坐回到凳上,两人隔桌相望,沈姝面容柔和,笑里多了一丝温情:“姐姐我所求不多,唯独一个姻缘,希望妹妹能助我一臂之力。”
这个助,也是讲究方法的,沈姝发现靠她自己很难,不说在沈家男女设防,遇到秦昇的机会少,哪怕在这封闭的船上,距离一下子拉近,可她想看到秦昇,依旧很难,有时做个点心送过去,还没进屋就被两个门神拦住,笑得是好看的,但态度也特别坚决,点心可以留下,但人不能进去,主子要避嫌,不能让人传出闲话,影响到将来的婚事。
反正冠冕堂皇,一套一套。
沈姝对秦昇身边的两个护卫也是没辙,吃了两次闭门羹,不想再傻到吃第三次,只能找找帮手了。
对此,沈妧表示不解:“你这么体贴周到,做的点心又好吃,你都进不去表哥的屋子,我又有什么办法。”
真是想嫁人想疯了,难道就不知男人生性本贱,送上门的不香,非要惦记别人碗里的。
沈妧喜欢看那些风花雪月的小话本,实践经验没有,但理论知识还是很足的,加上身边有个四叔当活例子,顿觉天下男子都一个样,爱美色不说,还爱自虐,得不到的才叫最好。
“妹妹是懒得想,但只要你愿意去做,还是有办法的。”
沈姝从不敢小看这个温温软软,面团子似的妹妹,不说她自己会做人,懂得讨好祖母,更有个深藏不露的厉害母亲。
四叔为何突然要带她们几个姐妹进京,旁人以为他真的是为沈家着想,带她们到京里见世面,顺便找个好亲事,但沈姝历经两世,看得比谁都明白,四叔一惯的冷面冷情,从来就不是会为别人考虑的菩萨心肠,费这番周折,说到底也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姚氏。
蔡知府对姚氏有不轨之心,四叔怕是察觉到了,唯有带姚氏离开,放在自己眼皮底下,才最安全。
“三姐,你为何就这么想嫁给秦表哥?你们才见过几面,你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沈妧实在想不通,沈娅对容峥痴痴迷迷,沈姝又非秦昇不可,一个个入了魔似的。
他们就那么好?
可她怎么觉得这两个表哥都很可怕,只能远观,不能靠近。
应祖母的要求,她后来又去看过容峥几次,但每次都感觉很压抑,容峥话很少,那次暗示过她以后就不再提起,只要她读佛经给他听,读完,她就可以回去了。
上了船以后,秦昇也变得规矩了,不再对她动手动脚,说一些让她心慌意乱的话,路上遇到了,他也就点点头,对她笑一笑,高山雪莲般的矜贵优雅,好像之前在沈府时他对她的轻薄无礼,就像是一场梦,醒后无影无踪了,徒增困扰的只有她。
还有四叔,虽然表面看着发乎情止于礼,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可母亲一旦出现在哪个地方,不到多时,准能看到四叔的身影,母亲似乎也意识到了,要不是照顾沈娅,她都不想出房间。
沈妧觉得自己年纪小小,就要操心好多,但其实,她也没能力干涉,只留这烦恼,就似头上三千青丝,又多又长。
“等你想到需要我做什么,你再来找我吧。”
这是沈妧最后给沈姝的答复,面子上应承了,实则也是应付,把麻烦抛回给沈姝。
沈姝不想无功而返,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要求:“那就请六妹妹将表哥约出来,戌时后半段,在后甲板上见,但你不可以去。”
去的只能是自己,同时,沈姝也想看看,沈妧对秦昇到底有没有意思。
沈妧都想为沈姝鼓掌了,她自己疯魔了,还想扯别人下水。
“三姐为何不自己去约,坏人都让我做,这种私相授受的事,不管是真是假,都让人诟病,有损女子名声,劝三姐三思,不要一时冲动酿成大祸。”
“所以,六妹是想让蔡大人觊觎三婶,还亲自到姚家拜访的风流韵事传得府里人尽皆知,让所有人都质疑三婶的名声。”
“你,你等着,但是丑话说在前头,我和秦表哥也只是点头之交,我找他,他未必会去,你做好吹一晚上冷风的准备吧!”
沈妧这回真的被气着了,被逼答应,但表面情分也不想做了,话一摞就伸手指向门口,摆明了送客的意思。
“只要六妹妹诚心想邀,表哥会去的。”
去了,等半天,却被爽约,是个男人都忍不了,到时她再适时出现,表哥就会比较出谁是最好的了。
破天荒地,沈妧头一回主动找秦昇。
两个门神看到她,楚久木着脸,没反应,尤不弃热情将她迎进屋,再把门稍稍掩上,拿胳膊肘推了推身旁面无表情的男人。
“主子的春天到了,高兴点,小姑娘又不欠你银子,摆什么臭脸。”
是不欠,可就怕软玉温香,消磨男儿意志,耽搁主子大事。
沈妧表面软,内心犟,哪肯就这么轻易被沈姝摆布,一看到秦昇,第一句话就是:“我三姐心悦你,你对她印象如何,要不要考虑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表哥一号:你三姐是哪个?脸很大吗?喜欢我,她也配?
表哥二号:我只心悦你,眼底心里只有你,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表哥三号:啥话不说,直接上去拦腰一抱,床上一放,亲个够!
世间表哥何其多,就问你们最爱哪一款!!!
第19章
有时候,人的情绪上来了,明知不理智,可仍是控制不住。
从秦昇和容峥先后来到沈家,不知不觉中,身边的人好像都在改变。
和她做的那个梦有很大出入,但不见得更好,反而愈发扑朔迷离,梦里,她到死都没去过尚京,现如今,四叔回来了,把几个姐妹全都带到京城,那个局势复杂的天子脚下,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
没见到秦昇,沈妧还能强迫自己不去想,可看他手持书卷,漫不经心翻动纸面,泰然自若,似乎在鄙夷她居然能说出这么蠢的话,连回应都显得多余,却不知她因为他而有多烦恼,脑子里什么乱七八糟,奇奇怪怪的念头都来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沈妧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了,她抬脚走了几步,到桌边停下,跟男人对桌而望,鼓起勇气道:“沈家所有人都知道三姐为了维护你,不惜和自己母亲站在对立面,连亲哥哥都不顾了,还被拘在闺中好些天,一个女子能做到这种地步实属不易,你不如,不如---”
她一个还没出嫁的少女,在这里做起了媒婆,阿妧自己都觉得荒唐,尤其秦昇忽然抬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那黑幽幽的瞳孔,比子夜还要深暗,看得阿妧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最后几个字愣是吐不出来了。
“不如,如何?”
秦昇大手一挥,合上书本,握在手中卷成了筒状,轻轻敲打桌面,目光落在沈妧身上,神情还算平和,只是那眼神天生带着锋芒,直勾勾盯着她,沈妧不自觉地就有点慌。
“不如,不如你先喝杯茶,一直坐着看书,想必渴了吧。”
说着自己听了都不屑的话,沈妧内心是绝望的,她也想像个勇士那样和秦昇抗衡,可被他目不转睛盯着,她又瞬间感觉自己灵魂出窍了,说了什么,自己都控制不住。
“我手酸,不想动。”秦昇居然也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
不过,一本薄薄的纸书能有多重,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阿妧内心冷呵一声,她算是遇到对手了,一个脸皮比她更厚,也更能伪装的假仙。
“那就等表哥手不酸了,再倒吧。”
沈妧也有些恼了。
秦昇将书丢到桌上,忽地一下站起,又高又挺拔的身躯仿佛山峦,乌泱泱挡住了沈妧视线,她眼前也倏然暗淡了下来。
“沈妧,你不笨,还很聪明,所以,不要在我面前装傻。”
他要撕开她面上的伪装,以真实的样子对他。
秦昇气势一上来,趋吉避凶的本能使得沈妧抬脚往后撤,一边说着话转移他的注意力:“表哥是想要我帮你倒茶?是的话就明说,阿妧愚钝,反应慢,理解错了,你也别怪我。”
郁闷的是,还没跑起来,阿妧就被秦昇伸胳膊拽了回去,他肩膀宽手臂长,扣住她的手猛地一拉,她轻盈盈转了个身,宛如蹁跹的蝶,施施然落入他臂弯之中。
头有点晕,心更是跳得厉害。
他胸膛很宽阔,又暖和,她后背贴着他的胸口,甚至能感受到他沉稳又有力的心跳,跟她的小鹿乱撞形成鲜明对比。
秦昇两手搁在沈妧腰侧,将她稍稍托了起来,双脚离地,减少两人的身高差,他靠着方桌,圈她入怀,低头在她脸侧轻喃:“阿妧,我允许你一时装傻,但你不能一直躲着我,我的心意,你明白的。”
“我,我要回去了,母亲看不到我会担心的,秦表哥,你松手。”
她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她和秦昇就如这河两岸的水草,不可能交缠到一起。
秦昇稍微用力按住怀里扭动的娇小少女,如今的她尚显稚嫩,但将来有多美,有多无畏,只有他知道,一想到她为了别的男人惨烈赴死,他就高兴不起来,这一次,他不会给她任何机会,她只能在他身边绽放出最美的光芒。
“阿妧,你逃不掉的。”
他微凉的唇印上她的脸颊,仿佛电击般,阿妧登时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抱了,也亲了,秦昇还算满意,将吓呆了的小姑娘放回到地面上,伸手拨弄她额前微乱的刘海,俯身看着她怔愣的漂亮眼睛,勾唇一笑:“只有你才有资格惦记我,其余的都是粪土,做过什么,与我何干。”
秦小郡公就是这么的目中无人,不可一世。
沈妧恍恍惚惚回到自己房间,发现沈姝也在,沈姝看到她回了,立刻迎上来,小心翼翼观察她神色:“怎样?他答应了没?”
“他说他会去。”
沈妧这样回,脑子里浮现秦昇放她离开前交代的话。
“你只管回她说我应了,剩下的事,交给我处理。”
她也确实不想管了,置身事外的人,反而将自己搭上了。
“他真的这么说?”
沈姝一直看着沈妧,总觉得这个妹妹好像什么事瞒着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三姐姐爱信不信,反正我尽力了。”
沈妧全副心神都被秦昇扰乱,脑子里乱哄哄,哪有精力再应付沈姝,一声累了,明摆着烦了,不想再聊了。
“六妹妹辛苦了,好好休息,若事成了,我必当重谢。”
重谢?
呵呵,免了!
别哭鼻子就行了!
秦昇就是个怪物,盯上谁,谁倒霉。
沈姝回到房间,连晚膳都没用多少,静静等待着夜幕渐深,看那窗外湖面越发黑黢,见不到一丝波动。
她有些犹豫,可又不想放过这么难得的机会。
这时,派去沈妧那边盯梢的丫鬟回来了,说沈妧已经锁门歇下,沈姝定了定心神,叫丫鬟在屋里候着,她一个人到外面走走,消食。
戌时已经过了大半,沈姝披斗篷拉上帽子,将自己的脸遮住大半,小跑到后舱门口又停了下来,隐在门边悄悄打量。
甲板上挂着灯笼,不太亮,但依然能看清男子挺拔的背影,一身玄色锦袍,衬得他更加俊逸修长,沈姝见秦昇穿过这衣服,心神定了定,手放在胸前深深吸一口气,为自己打气,又整了整衣襟,退了帽子,保持嘴角微扬,踩着莲步,缓缓走了过去。
“表哥,是你吗?你也睡不着,出来散步?”
沈姝好似偶遇,表现出很惊讶。
然而,对方背对她,纹丝不动,毫无回应。
沈姝锲而不舍,轻快又俏皮道:“这月亮好圆,星星也多,明日肯定是个好天气。”
直到这时,男子才慢悠悠转过了身,昏暗光线下,一张秀美堪比女子的脸庞映入了沈姝眼底,也让她嘴角的笑意瞬间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