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俩,一个比一个委屈,朱氏更是被女儿这番大逆不道的话气得不轻,捂着心口连连后退,气息微乱,着实被孩子的言论伤到了。
这边闹得不可开交,老夫人那边有人报信,听完后摇头叹息,大儿媳糊涂,二儿媳要强,三儿媳不争不抢,却是个最稳妥的人,可惜三儿子福薄,守不住。
纳妾不如娶妻讲究多,容家也算厚道,送来了不少聘礼,沈娆反倒比前头两个姐姐更先定下来,三个月后就要嫁去京城。
沈妧以为沈娆会有遗憾,为当不了正妻而难过,但似乎她想错了,一次在花园里遇到沈娆,沈妧看她红光满面,眉眼都多了一股子令人怦然的柔美,不像是装出来的强颜欢笑。
盯着沈娆看了好半天,沈妧欲言又止,她理解沈娆的处境,左右不了自己的命运,只能任人安排,可一点不满的情绪也没有,也太逆来顺受了吧。
沈娆知道沈妧在观察自己,大大方方任由妹妹打量,自己走到花丛里摘了一朵红花戴在鬓角,回眸笑看着沈妧,清雅婉约,明媚至极。
沈妧都有些看呆了。
论美貌,沈娆不在自己话下,只是她有意藏拙,平常很少展现最美的一面,如今,沈娆像朵怒放的娇花,在阳光雨露的滋润下,焕发出了璀璨夺目的生机。
沈妧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几乎压抑不住地问:“五姐你是不是---”
“是的,我愿意嫁给容表哥,从见到他的第一面,他就是我藏在心里的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我从没幻想过美梦成真,哪怕到现在,依然恍恍惚惚,感觉置身梦中还没醒过来。”
沈娆很坦白,心事藏久了,急于倾诉,只有沈妧能让她放松,有诉说的欲望。
沈妧一瞬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弃如敝屣的东西,五姐视如珍宝,可---
“容表哥不可能不娶妻,要是娶了个厉害的妻子进门,你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
好话谁都会说,但现实艰难,沈妧真心将沈娆当姐姐,不希望她被情情爱爱冲昏了头脑,理性一点,才能在后宅过得安稳。
沈娆笑了笑,明白沈妧这是关心自己才说大实话,但她不在意。
“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嫁给表哥,既然已经实现了,此生便无憾了,我很清楚自己的地位,不会去和正妻争什么,但若表哥的心更偏向我,我也不会傻傻拱手让人,我唯一要做的,是让表哥喜欢上我。”
提到容峥,沈娆脸上的神采都不一样了,沈妧不禁多看了两眼。
五姐姐认真起来,也确实有迷倒众生的魅力,可容峥那样的男人,真的会拜倒在五姐姐的石榴裙下吗?
沈妧怎么想都觉得有点悬,可她还是希望沈娆过得好,不被情|爱所累,始终保持住内心的那一份理智,关键时刻千万不能昏了头。
沐恩侯府。
容峥折断了第十根筷子以后方才罢手,接过小厮递来的湿帕擦手,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手下汇报。
“皖城那边,属下已经安插了人手,只等世子差遣,”
顿了一下,男人稍稍抬起头看着容峥,又道,“秦郡公好像也留了一队人马在皖城,要不要属下派人去除掉他们?”
“不必了,太早动手,打草惊蛇。”
京城里还没布置好,在计划成熟之前,容峥不想看到任何地方出现差池。
“世子,夫人来了。”
容峥冷漠的眉眼微变,挥退了手下:“你从后门出去,不要被夫人发现了。”
“是。”
男人来得悄悄走得也悄悄,未在侯府留下一丁点痕迹。
沈氏进来时,容峥正从寝室走出,一身干干净净的白衫,像个儒雅俊俏的士子,看得沈氏满眼欣慰:“你脚伤还得再养养,别站久了,快坐下。”
在沈氏眼里,儿子无疑是完美的,若非要指出一个缺陷,那就是一只脚微跛,一时半会看不出来,但走多了路就有些明显。
为此,沈氏甚至怨上了娘家,怪他们没有看顾好儿子,老夫人来信,她也是拖了大半个月才回。
更让沈氏不解的是,儿子刚回来那阵要娶沈妧,沈妧被太皇太后赐婚给秦昇,儿子消沉了好几日,他们以为他情根深种,却不料他又改口要纳沈娆为妾。
反正是个妾,娶谁都一样,但沈氏纳闷的是儿子骤变的态度。
“这里没有第三人,你跟母亲说说,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沈家如今重新得势,但仍是差着容家一截,你没必要委屈自己去拉拢他们。”
“母亲多虑了,儿子原来也是看中了六表妹的颜色,后来发现五表妹其实不输六表妹,论年纪也更合适,反正只是纳妾,娶谁都一样。”
容峥云淡风轻的口吻,好似真的释然了,不在乎了,可沈氏依然忘不了儿子得知沈妧被赐婚给秦昇时那周身的暴动阴暗气息。
但愿是她想多了,但愿儿子真的走出来了。
山林深处,曲径通幽,秦昇步态惬意,身形舒展,走过芦苇荡,跨过小石桥,沿着清澈见底的小溪,踏上鹅卵石铺就的小路,直到一片竹林,暖风拂过,翠绿的竹叶随风飘摇,似山间精灵低声絮语,美不胜收,观之怡然。
这样的景致,若是带着心上人一同前来,小住几日,更有一番情趣。
秦昇眼观美景,心里已经有了主意,踏进竹林的脚步更显轻快,走不了多久,就见一栋两层竹楼,周遭用篱笆围出个小院子,院里一颗老树,一张石桌,西角劈了块菜地,清贫又自得的隐士生活便是如此。
但在秦昇看来,到底冷清了些。
秦昇脚步未停,大步走进院子,上台阶,木板门半敞着,秦昇没有立即进去,而是站在门口唤了两声。
然而,无人回应,只有一阵微风拂过他脸侧。
秦昇等了片刻,手搭着门板将门推得更开,飕地一记冷风迎面扫了过来,更有一道银光闪现,秦昇眼疾手快,脚下轻轻一转,闪身避到了一旁,疾风利箭掠过他发侧,削落几根青丝,深深插入走廊的立柱上,如钉钉子又狠又准。
“从哪来的回哪去,这里不见客!”
屋中一男子坐在轮椅上,手持弯弓,利刃般的眸,蓄满冷意。
“十年未见,舅舅脾气还是这么大,看来,这隐士的生活,对修身养性并无多大益处,舅舅还是跟着我回家吧!”
家?
他还有家吗?
早被他们秦家的人毁了!
男人逆着光,鬓角几缕过早生出的华发昭示了他曾经的苦难,也锻炼了坚毅又顽固的意志。
“我再说一遍,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不然,第二箭,我不会再客气。”
男人再次举弓对着秦昇,表情冷厉,不因对方是自己的外甥就有所心软。
对于男人的警告,秦昇不以为意,神色自若走到窗边,将禁闭的窗棂打开。
“这屋里有股陈茶味儿,久不见阳光,人的情绪也会变得更躁动,舅舅在这里住得太久,是该走出去见见外面的天日了。”
咻,又是一箭,擦过秦昇左脸,留下一条浅浅的血印,稳稳扎进窗框里。。
接着又是啪的一声,男人将弓箭重重放在身旁的桌子上,喘气声有些粗重:“秦昇,我顾念你身上有一半周家人的血脉,这才留你一命,你不要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
从小就是个跋扈性子,长大了更讨厌。
秦昇不为所动,自己搬了个凳子坐在窗边,阳光洋洋洒洒照在他身上,为他镀了一层神圣又美好的光辉,叫人看了只觉温暖,生不出丝毫的厌恶。
可正是这样,男人才更加矛盾,更不待见秦昇。
“舅舅是如何一眼认出我的,毕竟,上一次见面,秦昇还是个垂髫小儿。”
甥舅重逢,最首要的当然是联络感情,其他的先放一放了。
“就你身上那股子招人讨厌的劲儿,化成灰也忘不了。”
男人嘴硬,不想承认他像父又像母,哪怕只看一眼也能认出。
“舅舅很想念母亲吧,”
秦昇话里带点怅然,轻轻一叹,自语道:“我也很想母亲。”
提到唯一的妹妹,男人心底的柔软被触动到,冷硬的表情稍有缓和,语气依然生硬:“想又如何,你们秦家可曾厚待她,跟着你父亲吃了那么多苦,身逝以后,你父亲还不是照样迎娶美娇娘,她就是个傻的,活该命不长。”
嫌弃的话语里,饱含的感情却格外深沉。
秦昇沉默听着,眼底掠过一丝黯然,许久,才缓缓道:“父亲和沈姨不同住,各有各的院子,父亲后来娶沈姨,是为了我,他身体每况愈下,我年纪又尚小,他想找个人照顾我。”
最沉重的心事,秦昇从未跟人提起过,此时提出来,也是在揭自己的伤疤。
男人听后微露诧异,眼里的冷漠也散去了不少,但依旧嘴硬道:“那又如何,终归是娶了,终归是没守住。”
“舅舅,换做您,您能保证您比我父亲做得更好?若是有担当,也不会一个人躲在这深山不敢面对世事。”
“谁说老子不敢,老子是懒得跟你们计较。”
秦昇笑了,顺着男人的脾性应和:“对,舅舅大度,大人不记小人过,怎么可能跟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计较。”
“别给我戴高帽,我当年离开就没打算回去,也不想再去趟那些浑水。”
男人固执不松口,脸上写满了倔强,秦昇不慌不忙,依旧好言好语道:“好,不回去,舅舅您高兴就好,只是可惜了,当年鲜衣怒马的尚京小霸王,何等的风光!”
话落,秦昇低低一声叹,似乎真的为这个舅舅惋惜。
“少拿陈年旧事诓我,过往休要再提,我这没有好酒好肉招待,说完废话就赶紧滚。”
男人不想动摇,两道浓眉蹙起,显得有些烦躁,频频催促秦昇赶紧走,不要打扰到他的清静生活。
“干爹,咱们今天有鱼吃了,我抓到了一只好大的鱼,活蹦乱跳,可新鲜了。”
清清脆脆的女声犹如黄莺初啼,为这沉闷的屋子带来了鲜活气息,叫人听着心生愉悦。
“干爹---”
周瑶欢快跑进屋,献宝似的举起了鱼,却在看到窗边坐着的英俊少年时愣住了,脸颊微红,心跳加快,转头看向男人,眼里满是疑问。
“你得喊他一声表哥,他来这看看我,既然你回来了,就帮为父送送客吧!”
周瑶回头看向秦昇,大大方方喊了声表哥。
“时候尚早,不如吃了饭再走吧,正好有条大鱼,表哥尝尝瑶儿的手艺。”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要搞事情了,顶着锅盖先闪了!!!!
第39章
一锅新鲜的鱼汤, 无需加太多调料,放点油盐足矣,滚滚乳白的汤汁, 又香又浓, 换个定力差的吃货, 恐怕早就忍不住执起筷子大快朵颐。
四脚方桌, 一老一少对桌而坐,甥舅二人容貌不大像, 但神情尤为相似,都是一脸的严肃,一个比一个冷。
“都说了这里没有山珍海味,就这一锅鱼,爱吃不吃, 不想吃就滚蛋。”
周衡性子里的张扬和狂放,在这十年的隐居生活里有所收敛, 可秦昇一来,他就破功了,叫他如何不懊恼。
秦昇拿起筷子不紧不慢地挑了鱼肚上最嫩的一块肉,慢条斯理吃完又放下筷子, 瞥了门口一眼方道:“舅舅何时变得这么善心了, 不明来历的人也敢收养。”
“什么叫不明来历?生父含冤死在牢里,生母被衙役欺辱至死,不满七岁的幼女沦落街边乞讨,大雪天差点冻死, 人情冷漠, 世态炎凉,你高高在上当你的郡公, 又如何能够体会到民间的疾苦,百姓的冤屈。”
生存不易,只有自己经历过,体会才深刻,早几年,看多了人世间的悲苦,周衡为自己曾经声色犬马的浪荡生活感到羞愧,若不是他自己立身不正,周家的政敌又如何抓得到把柄,并蓄意夸大,攻讦。
一半自身原因,还有一半,确实是冤,周家不清白,但罪不至死,最多降官职降俸禄,然而,罪名被放大,周家败得彻底,到最后只剩他一人。
“过去的事,对或错,无关那几份罪状,只问内心,含冤受屈,舅舅的心情,亦是秦昇的心情。”
周衡心结未消,不把话挑明了,以毒攻毒,秦昇在这里住上一年也未必能劝动他出山。
“甘心又如何,不甘又如何,我这双腿已废,什么都做不了,你找我算是找错了人,吃完这顿饭,赶紧走。”
秦昇能找到他,说明这里已经暴露,周衡都在考虑要不要换地方了,不然,招来魑魅魍魉,他死不死的无所谓,就怕瑶瑶跟着他受苦。
这么一想,周衡眼底浮现一抹忧色,声色俱厉道:“你来这里,有几人知道?”
“只我一人,两个随从都在山下等着,地势险峻,我也是七弯八拐花了一个上午才寻到这里的。”
秦昇用一上午,换做别人,用上一天一夜也未必能寻过来,很有可能在深山里迷失,再也走不出去。
“上菜了!”
清甜的嗓音,总是在关键时刻活跃气氛,周瑶端着一盘黄黄的菜叶,原本一路小跑,可进了屋看到背对她的俊表哥,脚步不自觉慢了下来,一只沾了油的手抹了抹腰间围裙,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这是我们山里特有的野菜,可好吃了,表哥您尝尝。”
出于礼貌,秦昇颔首表示感谢,但双手搁在桌面上,没有动筷子的意思,以极平淡的口吻对周瑶:“你能否到外面走一走,我有些私事要和舅舅谈。”
“好,好啊!那我先出去,你们要是不够吃再叫我。”
周瑶眼底暗了暗,但很快振作起来,依然笑得甜美,将菜端上了桌就识趣地退了出去。
周衡看着女儿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压着火气道:“瑶儿是你的表妹,不是丫鬟,你对她客气点。”
“不客气的话,我直接叫她滚了,还有,舅舅真想给我弄个表妹,那就先娶妻,或者纳个妾,周家的香火到你这不能断了。”
秦昇双重标准,说起别人总是轻飘飘的语气,换自己又是另一码了。
“臭小子,没大没小,我的婚事也是你能调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