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看女住持的风韵气度便是不俗,说是四十出头,瞧着像只有三十的样子,皮肤光滑白皙,眼尾不见一丝皱纹,可见常年茹素,淡泊名利对养生是极有效的。
若不是肚子里有一个宝揣着,沈妧也想跟着茹素了,不说以后,这七日肯定要做到的,方能表现信女的虔诚。
住持分别给了沈妧和沈毓芬一条串珠,是她亲自所做,还开过了光,当做护身之用。
信不信,全看自己心中有没有佛了。
沈妧郑重接过串珠戴在手腕上,这种时候,她是一万个希望佛祖显灵,让秦昇快快平安回来。
沈毓芬低头看着串珠,若有所思,人也有些恍惚。
那日昏迷之前的一瞬,一双带着暖意的大手托了她一把,她倒下时眼角仿佛扫到过类似的珠子,当时模模糊糊,现在想来反倒印象忽然变深了。
“姑母,你在想什么?”
沈妧一声唤,将沈毓芬带回现实,她看了看四周问道:“住持呢?”
“她还要做功课,先走了,斋菜等会儿有人送上,姑母你要不先过去休息。”
沈毓芬的院子就在沈妧隔壁,挨得近也有个照应。
凝香带着两个丫鬟在屋子里收拾,将带来的羊绒垫子铺到所有能坐能躺人的椅凳床上,没有一处遗漏。
沈妧坐在旁边看着,手里拿着酸枣糕,是她最近爱上的零嘴,每天都要吃上两块,不然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等到床铺得够厚够软,凝香觉得满意了,请主子到内室歇息,沈妧反而了无睡意,宁可坐在门口看院里的风吹柳絮儿飘。
凝香劝不动主子又不能强行带她进去休息,只能陪在身旁,时不时给沈妧揉揉肩捏捏腿,直到一个面容稚嫩的小尼姑送来斋饭。
别看都是素菜,做的比鱼肉还要精致,尤其是白玉豆腐汤,浓淡适宜,喝着特别开胃。
沈妧难得连喝了两碗,凝香看了喜形于色,不由暗暗记下了这道菜,想着待会得空了就去找厨子请教做法。
第83章
住在山里的第一晚, 沈妧以为自己睡不着,但默念了几遍祈福的经文以后,或许是心理作用, 躺在床榻上, 人变得平静, 闭眼没多久就陷入了沉睡。
凝香解开床帐子两边拉拢, 将沈妧隔绝在一个彻底安静的环境里,自己则抱了一床被子到窗边榻上, 脱了鞋袜正要上榻,忽然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凝香的心一瞬间提起,僵着身子不动了,下一刻,便听到一声猫叫, 心情顿时又放松下来,笑自己太紧张了。
等到万籁俱寂, 所有人都已歇下,西北角的厨房附近,有个隐蔽的小门开了,一个身形矮胖的中年女尼鬼鬼祟祟探出脑袋四处张望, 忽而一个黑影闪现到她面前, 不等她反应就扯着她进院子并快速栓上了门。
女尼被捂住了口鼻说不出话,只能呜呜直哼,男人控制住她在她耳边警告道:“不准嚷嚷,不然别怪老子不顾昔日情分, 给你松松筋骨送你上青天。”
女尼拼命点头, 表示她会听话,男人才慢慢地松开她, 两人进到厨房旁边的小屋,是女尼住的地方,方便她烧火做饭。
谨慎起见,女尼没有点灯油,黑灯瞎火地,她不怕死地扑进男人怀里,满腹委屈:“你个磨人的冤家,自己犯事也就罢了,连累得我也无家可归,要不是这住持好心,我这会儿坟头的草都有一尺高了。”
女人明显胖了不少,一摸脑袋光秃秃的还有点咯手,男人兴致全无,还有些倒胃口,一把推开胖婆娘,粗声粗气道:“老子还没怪你拖后腿坏了老子的生意,你倒先叫上了,以前的恩怨不提了,现在你只要给我做好一件事,我就带你离开这穷酸地方,一辈子吃香喝辣不愁。”
“这么好?你才从牢里出来,哪来的银钱重操旧业?”女人很想相信,但男人之前背到家了,怎么可能短时间内就东山再起。
男人颇有些得意:“这次遇到贵人了,只要办妥了这事,后半辈子不愁了。”
“什么事啊?难不难?不会又要拿命博吧?”
女尼有些惴惴不安,男人以前过的就是刀口上舔血的生活,自己也不知为何就鬼迷心窍非他不可了。
“妇人懂什么,富贵险中求,你少问,按我的意思做就是了,我若发达了,自然不会忘了你。”
说完忍着厌恶去扯女人的僧服,女人旷了大半年早就心痒难耐,男人一碰骨头就更软了,半推半就地从了他去。
破晓时分,所有的阴谋诡计好像被扫除得一干二净,坐落在半山腰上的古刹淡泊宁静得仿佛一个老者,不被世俗尘埃所沾染。
沈妧睡得香,醒得早,迎着朝霞在院子里散步。
庙庵的居士要晨起做功课,早饭也用得比寻常人家要早,沈妧醒了没多久,送食的小尼姑就来敲门了。
然而凝香打开门一看,并不是昨天的尖脸小女尼,而换了个中年女尼,圆圆的脸,有些横肉,笑眯着眼睛,并没有让凝香生出一丝好感,反而觉得这人过于谄媚。
“我是这庵里做饭的厨子,居士们这会儿在做晨课,送不过来,就叫我跑一趟腿,主子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吩咐,能做的我一定做。”
“那就麻烦师傅了。”
凝香接过食盒,回了一个礼貌的笑容便关上了门,往里走的同时不由纳闷。
方外之人是没有贵贱之别的,称谓都是施主,这位感觉有点......
凝香也说不上来了,反正就是有点怪。
“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沈妧慢步走过来,就见凝香面色怪怪的,看到她手中的食盒,感兴趣地问:“今日做了什么?快打开看看。”
昨天吃了一顿斋饭,竟将沈妧的食欲带出来了,一见食盒肚子也有点饿了。
“小姐别急,我们这就进屋。”
凝香将食盒交给问竹,自己搀着沈妧进去,却被沈妧一手拂开,笑道:“我这肚子还不显,看得清脚下的路,不必这么紧张。”
问竹将食盒里的饭菜摆上桌,依然有昨天的白玉豆腐汤,一盘绿叶子菜,一碗腌瓜,几个水煮蛋,几个馒头花卷。
凝香瞧着不禁皱了眉头,这早饭也太简单了。
沈妧倒是觉得很好,她持筷尝了一口腌瓜,做得不错,口感脆甜,意外对了沈妧味蕾,吃过以后就停不下来了,一碗很快见底。
凝香面带忧色,劝着沈妧吃点别的,光吃这种腌渍物营养哪够,沈妧摇头:“这孩儿估计就好这口,得让他吃得高兴,不然得闹我了。”
沈妧害喜症状不算严重,就是胃口不佳,如今难得想吃点东西,自然要吃个尽兴。
“你去问问这种腌瓜还有多少,我们多捐些香油钱,看能不能带一罐回去。”
主子有令,凝香再不情愿也得照做,她要照顾主子,便打发了问竹,问竹刚好内急,就叫了外面守着的小丫鬟去找厨子。
出家人自诩不食人间烟火,像厨房这种烟火气息浓厚的地方自然不受待见,很少有人过来,特别这种做早课的点,更不可能涉足了。
小丫鬟七弯八拐,费了好半天的劲儿,还抓了个触犯律规在外面罚站的女尼问了又问才寻到厨房所在地。
厨房周遭竖起了一圈栅栏围成一个小院,院里头种了不少瓜果青菜,泥土也是特别多,一场雨后,脚下湿泞,小丫鬟踮着脚尖轻轻挪向里头的木屋。
见门窗紧闭,正要抬手敲门,小丫鬟忽然听到里头一个粗噶的声音,伸到半空的手瞬间僵住。
“你个蠢妇,东西给你了竟然忘了放,你是以为老子比你还蠢很好骗是吧?”
“你一句话说得倒是轻松,完事了拍拍屁股走人,要查也只会查到我头上,到时死的是我,外面那么多人守着,你敢保证能带我逃离这里?”
有这个能耐也不会大白天缩在她这里不敢出去了。
“你懂个屁,事成以后,那位自然会派人马来接应我,人家那样的权贵之家,手底下的能人也不少,还怕打不跑这些兵将。”
“万一他是忽悠你呢,骗你替他办事,办完了就一脚踢掉,你忘了你是如何入狱的--”
“少废话,你干不干,不干我现在就做掉你!”
小丫鬟一步步往后退,好在这是泥土地,又有些蓬松湿软,走起来无声无息,她压下心头的惊慌,转身快速跑出院子。
这时女尼们也下早课了,一个个陆续走出来,小丫鬟跑得太急,途中还撞到了两三个人,她也来不及说道歉,慌慌张张跑回去,一进屋就急赤白脸地喊:“大事不好,有贼人要害主子。”
这话一出,屋里的人面色各异,唯一还算淡定的反而是要被害的主子。
凝香快速冲过去急问:“什么情况?你从哪得知的?”
早前就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果然......
小丫鬟跑得太快,气喘吁吁说完那句就上气不接下气了,弯着腰猛拍胸口,半天挤不出一个字,还是沈妧看不过眼,让凝香给她倒杯茶水缓一缓。
缓了一会儿,小丫鬟渐渐恢复了镇定,调整思绪将听到的那些话差不离地讲述了一遍。
闻言凝香面色更白了,喃喃低语:“我就说那个女尼感觉怪怪的,没想到是真的有问题,你出去一趟,将这事告知外面守着的兵将,让他们早作防备不要放跑了恶人。”
小丫鬟今天就是跑腿命了,沈妧为了奖励她的功劳,赏了一大锭银子,小丫鬟接过赏银欢欢喜喜又跑出去了。
过了一会,沈妧又叫凝香去请住持过来一趟,住持听闻这事尤为震惊:“我出去化缘见她流落街边实在可怜,一时恻隐之心将她带回山门,没想到她竟包藏祸心。”
话是这么说,但沈妧看住持神色似乎仍是不大相信,毕竟尼姑庵里藏了个男人,传出去有损百年古刹的清誉。
“不如我们来个瓮中捉鳖,只要师太您能配合我们将贼人捉拿,这事便到此为止,既往不咎。”
沈妧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住持沉默了一下便欣然同意。
庵里和外面一样每日只食两顿,因为清修的缘故中间不会再用任何杂食,沈妧这胃口一开,扛不住饿,但也不敢再叫厨子做,吃的都是从府里带过来的糕点,饱腹以后定下心抄写《吉祥经》。
经文不算长,但沈妧抄得极其认真,一遍遍的心无旁骛,凝香一旁做着针线活,安安静静,只时不时抬眼看看桌前坐姿端正的主子,默默叹气。
主子记挂着郡公,连自己的安危都好像不是很在意,这样气定神闲,叫凝香佩服的同时又有些心疼。
虽不知道那贼人是何来历,但在南平地界,很有可能是郡公政敌派来的黑手,好在尤副将思虑周到,留了一批兵力在周边警戒,不然靠几个家丁又如何拿得住那样的恶徒。
不知不觉又夸了自己未婚夫婿一把,凝香不由脸儿一红,为了掩饰异常,她低着头专心专意做起了针线,不再多想。
到了黄昏时分,一切都是那么平静和安宁,送来晚膳的依然是那个厨娘。
这回凝香让她进了屋,说她早晚做饭送饭辛苦了,主子想赏她点东西。
女人见钱眼开,虽剃掉三千烦恼丝,左胸里跳动的仍是一颗躁动市侩的心,有银子拿怎么可能拒绝。
女人就这么喜滋滋的进了屋,然而刚刚跨进门槛,两只膝盖骨被人从身后一边踹一脚,她吃痛叫了一声便跪倒在地,埋伏已久的侍卫长徐湛飞身过去制住她,不一会儿就将她的手脚捆得结结实实。
然后两个丫鬟将五花大绑的女人带到沈妧跟前,女人哆哆嗦嗦还有点蒙,就见榻上坐着一名样貌绝美的年轻女子,周身气度不凡,神情瞧着温和,却又带着一种与众不同的矜贵。
这女子大概就是她要害的人。
沈妧不说废话,直接给凝香使了个眼色,凝香立即拿出一个红色的小丸子,让两个丫鬟撬开女人的嘴迫使她吞服下去。
女人一脸惊吓过度的慌乱:“你们给我吃了什么?”
凝香难得恨恨地瞪人,咬牙道:“你想对我家主子做什么,我们就对你做什么?”
女人抖如筛糠,本就被男人所逼,这会儿更是难掩恐惧,痛哭流涕:“贵人饶命,奴才也不想的,只怪那厮太欺人,我若不从他便威胁要将我的丑事告知住持,让我流落街头死了都没人收尸。”
女人可能是真的觉得委屈,失声痛哭的样子倒有几分真切,沈妧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我可以帮你摆脱他,叫他永远也无法缠着你,但你必须配合我做件事,不然的话,七天之后毒性发作就是你的死期。”
凝香侧目瞧着主子,这唬人的架势越发像郡公了。
“贵人请说,只要我能做的,一定做到,只求贵人饶奴才一命。”
是夜,女人心情沉重地回到小院,将房门打开又快速拴上,对着床板敲了三下,躲在地窖里的男人赶紧掀开盖子爬上来,手脚麻利地从床底钻了出来,急不可耐地追问事成了没。
女人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男人:“你发誓你拼死也会带我离开!”
“发誓有用,老子还会蹲大牢!”
男人一脸不耐,女人瞧了越发失望,这时外头传来女尼的叫唤:“麻姑,你回了没,住持叫你过去问话。”
女人闻言一脸惊慌,男人面色不改地推了她一把:“只是问话,你死咬着不松口,她们也不可能拿你怎样,一群光头和尚哪敢杀生。”
“若我回不来,你会不会去救我?”
这是女人给男人的最后一次机会,看他如何回答。
“等老子拿到了赏银,招兵买马也要救你出来。”
没有点灯,男人看不清女人的表情,只听到她沉重的脚步声走到门口,拉开门闩,走了出去,又很快掩上。
外面很快传来女尼的质问:“你怎地出来得这么慢。”
“灯油用完了,看不见,走得慢!”
“麻姑,看你平常也是个稳重的人,这回怎么回事,做的饭菜不干不净,害得贵人腹痛不已,据说胎儿难保,你算是闯下大祸了,住持也护不住你!”
“天可怜见,我寻常怎么做的饭菜,今天也一样照做,兴许是那位贵人身子骨弱,水土不服,求小师傅帮我说说情!”
“哎,住持都没办法,指望我有什么办法,你还是随我走一趟吧,外头的侍卫已经快马加鞭去请大夫了,若你做的那些饭菜真的有问题,别说你了,我们整个庙庵都难保......”